第27章 大狱入昂藏
后半夜，四人各自躺睡在枯草堆上，左君甫已然睡下，据张毅所言，左君甫在御京里时常这样，下监牢的日子也长，所以他才会说入狱就跟回家一样。
因其行为放浪，醉酒后时常调戏良家姑娘，大街上也敢放声高唱，青楼里夜宿清倌闺房。
纵使他风流俊逸无双，可人家清倌只出声艺，并不伴榻陪床，一时爱忍还好，久了静淑也不安，喊来巡守更是寻常。
下大牢，置草床，一睡到天亮，起来便与牢犯堪谈，说何处女郎娇媚，说哪家千金芬芳，多是恣意轻薄话，哪管待罪白衣裳？
可在国相跟前，分明是个唇薄面浅的锦绣读书郎，何尝有来往烟花柳巷时的放肆与乖张，半是风流子，半是麒麟妆，出入双面相，仿佛将将半世两生人，却在一身藏。
“世兄是不是与贞侯很像？”
张毅问道，罗宪就在一旁。
“听说贞侯年少时也是这模样，但于北蒙取得偌大功劳，大人们便说他是性纯情真，
不遮掩，不收敛，评价却两异，可能寻常普通人真学贞侯那样，要被唾骂得很惨”
罗宪也爱听故事，那段过往大事，说书人也常提，对于英雄人物功过事迹，也牢记。
“世兄不是学，是他真就这样，国相也只说他是贞侯之子，如此也是一脉相承的天性，将来或能继承其父衣钵”
张毅悄悄瞧了睡中的左君甫一眼，约莫怕被他知道，见其睡相甚好，才说道。
“他这样的纨绔相，假读书爱看春宫图，将来成就，想来感觉不详”
罗宪直来直去惯了，可几人早间共同站在一起，那就是半个江湖兄弟，称仗义，批判便也委婉。
“你不也看了春宫图”
张毅却想看罗宪有什么反应。
“我鲜少读那些经史子集，我爹常骂说我注定是个粗人，看了也就看了，就好这一口玩乐色相”
罗宪也不避，大方应下来，反而让张毅高看他几眼，他们也才十五十六年岁，虽说这等年纪大多订了配娶了亲，然而没几个能这么敞亮。
“你碎碎念的时候就不这样”
张毅换了个姿势，朝身下枯草整个倒下去，闭上眼睛再谈，显然是耐不住夜了。
“那是被武小武欺负了，明说要挨打，不说不痛快，只好暗骂”
罗宪就倚在墙角边，蜷缩着身子稍暖一些，但也好得有限，冷得想闭上眼。
“其实你们关系很好”
张毅却道。
“我觉得不咋好”
罗宪头往膝盖上一靠，胖肚上的肉便溢了出来，正好保暖，累成这样，也更不爱说话了。
武小武盘坐在窗下墙边，闭眼甚么都不察，形同坐蜡，又好似这般姿势睡着了，还是神游物外，总之不听不觉，若不是这样，罗宪刚才少说得挨他的打。
四人靠着一面墙，各自入暝，监室外过道，还是那颗摇曳的灯火，渐融进这片漆黑颜色，几点白雪落月光，或点缀在草间衣服上。
哦，还有那本《韬略》，就在左君甫屁股下，那本春宫图，则分成了几半，散在四人身边，不论哪个，都是‘一丘之貉’……
天光稍淡，夜幕也渐次拉开，罗宪的鼾声遍传苦牢间，张毅未醒还皱眉，左君甫睡成个四仰八叉，还是冬姑娘心疼，让他少觉有冷。
而武小武发间颌下都冻着串串冰凌，与左君甫他们三个相比要夸张许多，但就是这样的境况下，他如冰雕木刻的身体，突然抖动了一下。
结着的透亮冰凌，忽然见白模糊，好似里边有热雾。
武小武于此时睁开眼来，眉睫也有碎冰，口吐热雾，全身一个激灵，身上一应凝冰尽皆碎裂，冰凌也开始近于掉落。
武小武如何都想不到，在上品十二钧的境界已足有一年多的时间，却在今日遭了牢狱之灾之后，半夜困乏打坐，就进入了个玄妙状态。
心神涤荡，肉骨空旷，气机流转，经周天而不息绝，上溯神力，牵引下来，再不是过往强硬冲撞之感，反而如流泉，如轻音在丹田走脉间回响。
一切仿佛水到渠成，厚积而不发，于凛冬夜晚，一举脱离凡人行列，自入品而成昂藏境界。
身体坚硬而难移，武小武兴奋正紧，微微调动身上的无穷气力，周身遍体慢慢有热血走动，好似在开拓一副新的躯壳。
冰冷之感渐去，温热来袭，只觉一件轻薄单衣，在这寒冬大雪天气也足以，如是再也不能按捺，强行驱动身体，开口吐云，张目如金，奋然挣起。
身上不知何时所结冰凌，骤然飞射出去，在其身前扇面中，击打在牢狱铁栏、乌石墙面上，发出声声况响，在空旷过道里长长叠音回响。
因这番大动静，嘴角挂着涎水的罗宪、睡得四仰八叉的左君甫、睡相最好的张毅皆被惊醒。
“发生了什么事？！”
张毅率先问起。
却见不知哪里来的冰凌，射满这牢房一隅，铁栏上甚至都卡着冰晶，开窗正对的过道那面墙，甚至被弹杀得千疮百孔。
再看武小武，精神状态已俨然不同，身上还有些湿痕，好似剧烈运动后的热汗在蒸，可他不畏寒，反而龙马精神，神采奕奕。
“我入昂藏了”
武小武语气暗含喜悦，故作平淡般说道。
“？！”
“……”
罗宪与张毅表示有被惊讶到，而左君甫则手着口，打了个呵欠，乏泪也流，倒回去继续睡觉。
张毅与罗宪看在眼里，突然对左君甫生起敬佩之意，所谓风淡云轻，就是这副模样，可他们大概学不来这境界。
“恭喜武哥儿”
还是张毅率先恭喜，他自打结识武小武以来，一直想追上他，毕竟自小便胜同龄人远矣，突然横出一人压住他，他的心气也不容许。
只是现在武小武便在他眼皮子底下入了昂藏境，脱离入品三境而去，他还停留在中品圆满境，想追却突然觉得有心无力。
然而武小武天赋在那，还有一身使不完的天生神力，即使放弃，也不是什么难堪事情，顶多是望而却步，孰人又可讥之乎？！
可张毅握紧了拳，到底是不甘心，暗自唾骂自己一句没志气，复又燃起争斗的心，「现在且容武小武得意，将来成就定不输你」张毅如此下定决心。
“还是老秦教得好……”
要罗宪亲自当面承认武小武优秀，估计比把他架上油锅还难，武小武心情大好，便不跟他计较。
“这监牢看着好似也不是很牢靠——”
武小武朝铁栏走去，无风身却轻，这种感觉，令他感觉既新奇，也满意。
手握两十寸粗的铁杆，往两侧一扳，但听几声不堪重负的‘呜吱’声，这分明粗重的铁栏，就被他扯出了一人进出都绰绰有余的空当。
武小武看着亲手为之的大洞，很是满意，回身便让张毅他们看看，也自得地炫耀一番。
罗宪起身走过来，探出头去看过道，果然没什么人影，既是如此，便跨步出去，兴奋得不能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