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世人无不怀念大齐
“可有桂花酒?”
细语微声,当道无妨,直入在场一应所有人的心,这便是文修到了顶峰境界的成果。
若说武修上到超凡境界还可循常理,一剑排空,刀断江流,或者干脆一力降十会,以拳骨慑人,摧山蹈海无不有迹可循,纵是武修对垒打将起来,也多有招式影子可寻。
高品文修则已是玄中在玄,不可以常理度之了,画纸为人,描墨成箴,千变万化,大可以‘诡道’二字概之,是故能压同境武修一手。
文武两途,一则强弱随境界增进而易势;二则奇正分明,互有优劣,但如果非要分出个所以然来,大抵是高品文修更难得,进境也更不易。
而场上人撞世外人,一时难免失神半会,想平复下来心潮还是不太安定,但武莫惘这一邀问,倒也让人们有真切实感,至少还不是离了尘俗,与世隔绝的做派。
也真有带着一坛子桂花酒的看客,这时跃下了楼顶,因重楼附近不能随意腾空飞渡,便疾步快跑着往武莫惘所在位置送去。
那看客双手奉上那坛子酒,暗自吞了吞喉,有些许怯懦,谁叫这武莫惘过往确实少有威名,当年三番寇边事,武莫惘所做下的功绩,可不比武王武莫殆少,算得上世上有名的英雄人物。
天下武榜也有其名,此时自闭关多年后再出重楼,进境不知凡几,恰似天上人,难得接触,也难怪那看客会如此拘谨了。
文侯武莫惘接过那坛子桂花酒,不疑有他,当面拍开酒封,那看客见了亦是心中拜服,寻常身居高位者,哪有这样信任人的,也哪有这样在众目围观中毫无拘泥的?
既开了封,那酿入酒液的桂花香便再也收藏不住地往外溢,似是往年金秋御京城外桂花林的香都被收拢其中了。
这坛子酒,想来不便宜,武莫惘如睁似闭的眼角弯起,想来这酒确实合他的意。
“这是御京阅微楼极上品的陈酿,而阅微楼近些年最最出名的,便是那盅盅件件里的桂花酒,恰中秋夜会文侯出重楼,可谓正是其时”
那看客稍稍回复,少了许多怯场之意,为久不经俗世的文侯武莫惘解说一番。
“余平生不喜欠人情,既拿了你的酒,便还你一场造化罢”
武莫惘面上常有笑意,经看客一说,更添喜悦,抚摸着坛身的手或也有错觉般地温柔许多。
右手举酒,左手伸出两指,往那虚礼在前的看客额头一点,那看客初时还糊涂,不知那造化何意,及待他以气机往周身一察,不可自抑地堆起了一脸笑,朝武莫惘一连道了许多谢。
“余出重楼,得诸位相迎,这坛子酒,便与诸位同饮”
坛中酒蓦然飞出,于空中如舞蔓虬藤,清风徐来,诸围观者皆闻到了那桂花酒的香醇,又是文侯武莫惘相赠,皆是喜不自禁。
又惊异于武莫惘对于所修意气操控炉火纯青,骤分骤解,分聚皆是如意指使,或分百虫,遽然成群鸟,间有飞花落草,生趣无穷意也不极。
忽而一切皆停,成一股流,汇成一梅花鹿,细长蹄脚踏行空中,奔出十几步,身后酒液又酝酿成潮,冲出一虎兽,喉舌出虎啸,伸开虎爪,搭上了纤柔鹿腰,梅花鹿力有不逮,失足滚空滑行,猛虎登时扑咬上去,却不见鹿死虎得逞,兀自散作一场雨。
那酒雨最终在空中分散成蝶,纷纷飞向数十步外的群宾,有人好奇,张手去接,那酒蝶便停在了他手上,须翼映着通透月光,栩栩如生。
武莫惘单手扶着半倾的酒坛,在众人面前饮一口坛中所剩的桂花酒,香冽而柔,自嘴角滑下颗颗酒珠,掠过白净颌骨喉结,好似佚女泪。
见此,众人看罢一场炫技似的百转戏,再不疑有他,齐声大唱:
“谢文侯赏”,
那酒蝶遂即化成一颗酒珠,抬手虚托喂入了口,百子千夫,共啖月下桂花饮。
“好酒!”
所谓与有荣焉,在场众人,往后也可同人吹嘘自己与那武国文侯做过一欢场,任酒气香气在肚腹里回环,相视而看,对上视线,又是同声畅然一笑。
有远行来者,频说不虚此行矣,却道秋来晚寂寥,同归同归,遂再朝远远的武莫惘行了稽首礼,武莫惘伸手虚扶一下,算做别过。
如月当空渐东,行人望归步浅。
明明霜月,渐照斑驳宫墙,洒下阙楼,铺熹微白光,映晦暗影子,宫脊山墙城阙围出一广阔广场,冰魄莹月下,清银如冬夜积下薄薄层雪,远远可见别处宫楼橙红明火灯笼,只是在这里看去,只有点点几抹黯淡晕色,没有时节欢悦之情。
坛中还有一口晃荡,可武莫惘再举起时,却未即饮,分明有了心事,可在云景略他们眼中,则如飨不尽,茶满杯,为送客之意。
无意去行别礼,武莫惘亦没留,千般人皆走远,影迹俶尔不见,最后也就剩冰镜下独一人了……
「你说心上二字萧索,也说禾火亦可为秌,离人见了愁,好斟一壶桂花酒,余味辛却长久,不见得能忘」,如今他确实忘不了了,这酒的余味的确辛苦,武莫惘还需用余生来忘。
摇了摇头,常言文人骚客难自矜,多怀遍尝世间香冷的心,为何轮到了他,反倒没有了走马观花的心,只会惦念呢?
抬起脚步,欲往宫楼深深去,却见一白衣滕文,手上的酒蝶还未化作酒珠饮下,许是不喜这酒罢,风吹得雪发飘,人却静,这或才可称‘香冷’。
「好一个玉骨剑心人儿」,武莫惘不禁心赞一句。
“我不曾饮酒……”
那白衣滕文忽然开口。
“那便不饮的好,这一物误人深远,虽通人才情,引人真情实感,也不过是娱人之物,娱人之物,尚且不自娱……”
武莫惘道,那白衣滕文则是有所疑惑地看着他。
武莫惘看着他愣了下,才反应过来,知他年岁不比修为,近于茫茫白纸一张,而他确如一身白衣清白,是武莫惘自己不自抑了。
“没事,是余心有惆怅,与你诉苦来着”
说完脚步一转,背过那白衣,提一酒坛,往明月看去,也往重楼看去,这才回过头来。
“想来他不会让你等太久”
武莫惘向着白衣滕文笑,眉眼薄唇若月钩,无端会让人觉得可信与心安。
白衣人迟疑了下,也知武莫惘身份,不当是个会哄骗后辈之人,但他会等多久,也不是容易预料的,权当是武莫惘起了心事,既慰人又慰己罢。
“嗯……”
白衣人轻点头,指上停住那只蝶,风吹裙衣,脚步也动,慢慢离开了。
武莫惘见他远去,有些莫名意动,才发觉自己又起了管‘闲事’的心,意起则心痒难耐,不做也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