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说书人言书外事
“那我就与你们说一个好些年前的故事吧,就好些年前的……”
喧嚣的桌下人群静了下来,不似先前吵闹,仿佛塾中听课孩童,对故事百般不忌,也愿听。
“曾经有一国,国号名唐,位置约莫是在周、武国、南均、卫国和宋国五国之间,国虽不大,却可水陆联络大周南北东西;
而当时的唐国之君年不过而立,却甚有贤名,纵横捭阖之余,交好周围五国,因其位置关要且所施所行利商之策,一时间东南西北八方商贾云集,亦使其国富而民丰;
可唐国尽占地利之便,亦可为乱战之由,天下承平时还好,可一旦生乱……关要之地亦沦为四战之所……
始正四十七年,三番寇边,北燕首当其冲,却以一国之力,于三个月之间,独抗三番百万贼寇,也就是这三个月时间,北燕北境近百万户,几乎打得十室九空,一时间可谓势如累卵、危在旦夕;
而大周天子不思‘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之理,拒以发兵援救,反而令北冯关十万精兵按兵不动,甚至怕北零丁还有余力南下呼兰山,忧惧梁纪不力抗,举天下国都而南迁,一时之间,天下震动,大周虽贵为天下宗主,然则危急之时行此颜面扫地之策,开国三百年所积威信,一朝荡然无存!
可大周虽如此,却有纪国义攻北零丁;梁国铁骑出扶风;襄国射却长毂援龙塞;武国三军战北蒙;唐国举一国而养六国兵……
这一战,打残了强盛一时的北燕北纪,打空了襄武梁唐,梁纪两国呼兰台一役死了三十万兵;北蒙山一役,武国灭暴齐半数封国所立之三军,去时一十八万人,归时不满万!
俗世腐儒常言周灭暴齐八百封国无义战,可这一遭后,谁敢说这天下无义战?
彼时世人或有一问:大周何在?
大周?
大周在守太平,守它的天下太平……”
一只枯老的手,取桌上凉茶饮了一口,喟叹一声,酝酿好情绪,复又开口:
“六国于龙塞、呼兰台、北蒙山三战三胜后,三番弃了六十余万具尸首,北遁而逃,
可国仇家恨在,哪里有有欠无还的道理?六国聚兵十万入番境,以杀止杀,北燕龙塞数百里之境无人烟,那便还三番一个千里无人烟,
最后打到零丁、东匈、去卑三番龙庭北徙,去了北海那终年苦寒之地,从此不敢南望,打哪以后,大周境外千里内,果然不见三番人烟……
北境三番寇边之战打了五年,到底是我们胜了,那三番所遗数十万尸首,已成了北境三座如山一般的京观,
始正五十三年,北援北燕各国的兵马才启程回国,襄、武、纪三国兵马入北冯,
时武国之武王武莫殆,于北冯关城楼上,以其半步天人境之一剑,劈开城上屹立两百年不倒的大周王旗,北冯关近百尺厚的城墙也被一剑斩穿,关内大周千百悍将十万军,莫有能与其直面对视者。
后来年近半百的周天子觊觎唐国举国能养六国兵马之富,假借下嫁竟宁公主与唐王李皓之计,却在送亲队伍里混入八百精锐,
既入唐境,夺了关隘城门,大周驻于两国边境的数十万精兵瞬息便至,于那三番之战中用尽举国国力的唐国,如何能与安守太平的数十万大周精兵为敌?唐国遂灭……
大周之不义再次震怖天下,卫国、南均也趁势而攻唐,武国虽发新兵万余以为援,却也难敌三匹豺狼,只保得唐国百姓出南冯关,纳为武国之民;
唐国最后四分,大周、南均、卫国、武国皆占其土,其中武国最多——唐王李皓把南冯关以东尽数托付给了武王武莫殆,而南冯关以东乃唐国最为繁华之地,为此大周甚至兵逼武国,
武王武莫殆何其勇烈之人,于南冯关外,单衣素剑九问大周三十万兵,大周统兵元帅靖安侯姬千俦羞不能答,拒了天子之令,退兵罢战,周亡唐之一役才到此结尾。
逐胡亡番千里路,帅军绝誓万万仇;
归来壮士多悲亢,北冯乌发全寂然;
纵气易穿百尺壁,秉锐廖落大王旗;
敢言王夫不义战?北蒙千里无人烟![1]”
抚尺一下惊人醒,气氛到这,满堂宾客听了皆是拍手称绝,群情高涨之下,身作武国人,无不为此而自豪,一时间的姿态,也都正襟危坐起来。
那说书人枯老的手伸长了食指,在桌上轻轻点了点,在场听客知其中含义,纷纷自袖袋抑或腰中摸出几角碎银和铜钱,往那说书人在桌子前下铺着的破布上抛掷过去。
那说书人见收获不少,面色一喜,尖着嘴啄了一口刚添的热茶,继续说了下去。
“那那公主后事如何?”
或有追求天家秘辛的人抢问了一句,还不忘丢下一角银钱,‘叮当’一响,那说书人也乐得赚这便宜钱。
“传闻那公主出嫁时年不足二八,被护送入唐国境后便不知所踪了,
有人说是其羞于天家所做下的事,自觉有愧于唐王,自刎了;
也有人说是就此更名改姓,隐入山林了,到底没有见到那唐王,也再没回周境一步,
不过我在大周说书时,那大周的人总说那公主年纪虽还尚小,却是生得天香国色,有积大周百年之灵秀风韵之美,可惜无法亲眼得见,几十年过去,也许已经香消玉殒了罢,
也信美人终作土,不堪幽梦太匆匆啊![2]”
说书人仿佛已经身临其境,酝酿着情绪,面色语意皆惋惜,言毕,静了许久,久后乃言。
“所谓“多行不义必自毙”,那昏聩天子在唐国亡了之后,没过几年便得了恶疾,草草归了西,
上位的新天子年方十五,稚气未脱尚不能服众,周王室里的王公贵族互相倾轧夺权,倒行逆施之下,搞得境内的百姓渴政易饮,
呵呵,所谓祸不单行,新天子登基之年湟水便决了堤,百姓流离失所而周室竟不能救,这时便记起了它是天下宗主国了,发诏诸国要求援助,
可周境北边是纪国,西边是梁国,往东去与襄国、武国夹着中山、宋、卫三个蕞尔小国,往南唐已亡,就剩个南均,其余封国则是鞭长莫及,你们说哪国愿意去救?!
北燕燕王见了那诏令,半哭半笑,却答说他奉的宗主乃是国都在久安的北周,北周已亡,这守着太平的南周关他鸟事?”
众宾客也是实诚人,听了说书人那如是本尊的模仿,也有知那昏聩周天子殡天时的快意恩仇之感,顿时哄堂痛快大笑起来,原本有些沉重的氛围也转而轻松,打赏更是纷至沓来。
“再然后,周室里起了干戈,周境百姓四散避乱,或去了梁纪,或去了襄武,
趁着周室衰落之机,诸国趁机牟利,梁国夺了扶风,武国西控武关,襄国计赚北冯南取龙狩,大周开国布武天下之六大雄关去了其四,
告援无门,求助无亲之下,新天子无奈起复因南冯关一事,而被罢官免职数年之久的靖安侯姬千俦,姬千俦一出山,周室之乱虽很快便平息了,只是那些已经丢了的百姓与疆土,虽还明为周室之民周室之国土,可早已被诸国吸纳管辖了;
最终大周还是大周,天下也还是那个天下,你们说纷纷扰扰不过几十年,到头来守不住,不还是赔了个血本无归,反倒尽失颜面,以至国将不国,何苦来哉?!”
渐落尾声,说书人制袖一抚尺拍响桌上,众宾客也是如有所察般一阵唏嘘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