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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晋灵公难防弑君汉 王孙满智驳问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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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云:崇台笙萧歌未停,血溅朱楼起刀兵。休怪台前不救驾,皆为避丸绝人行!开场诗道罢,书接前文。且说北林之役,晋军不战而退,宋、陈由此心寒,复又背晋归楚,并指责晋国无信,不堪为中原诸侯之伯。赵盾见此,深以为忧,欲思一计,摆脱被动之局,怎奈彷徨不得。便在此时,门上有人入报:“大人之弟赵穿,因郑国背晋附楚,自郑国解质归晋,见在府外。”赵盾大喜,急亲自接出,见赵穿满面风霜之色,心中不忍,乃执弟之手泣道:“使弟在外数年受苦,兄之罪也!”赵穿笑道:“是何言也。弟当初是因败于秦人而获罪,不干兄长之事。今次回来,必复于秦国建功,为我赵氏争光也。”赵盾闻言大喜。

当日夜间,赵盾请诸大夫过府,为弟赵穿接风洗尘,兼且商讨政事。闻是执政大夫设宴,文武百官谁敢不至?由是济济一堂,庆贺公婿驸马赵穿归国,并议天下大势。赵盾于席间说起宋、陈归楚,并寄书责辱,颇为叹息不悦。赵穿笑道:“此非兄长不敌楚国,实因我远楚而近秦,若全力南向击楚,秦必扰我于后,此为后顾之忧也。宋、陈之责,实乃妇人之见,何必管他!”赵盾闻言大慰,赞道:“未料只隔数载,我弟竟能洞见千里,实我赵氏之幸。然秦国之忧,何以解之?”赵穿得兄长夸赞,乐不可支,当即献策道:“崇国与我近在咫尺,且与秦国结盟,我若去攻打崇国,秦人必然来援。则我便以崇为要挟,使秦复与我结盟,不亦可乎?”众卿听闻此议,齐都称赞。赵盾思索片刻,更无善策,于是从之。

来日早朝,赵盾便命赵穿为将,率军进攻崇国,借以要挟秦国出兵,并与秦人结盟。未料秦康公念及公子雍及士会前仇,宁肯不救崇国,亦决不与晋国媾和,由此双方结怨更深。赵盾亦不敢果真攻灭崇国,以免招致秦军大至,只得命令赵穿撤军归国,此计便即落空。于是复又计议聚合诸侯攻郑,以报北林之耻。未料不待晋国发兵,郑侯已接受楚庄王之命,主动发兵攻宋,以辱晋国。楚庄王七年,郑、宋战于大棘,宋军大败,右师主将华元被俘。华元者,宋戴公五世孙,华督曾孙,华御事之子也。华氏世为宋国六卿之一,掌握国政。郑国大胜之后,举国欢庆,失于大意。华元由此趁机逃归,复为宋国筑城,以御郑师。

便在此时,秦康公为报侵崇之役,出兵伐晋,围攻焦地。赵盾只得出兵应战,秦军不敢正面交锋,终解焦围而去。晋军由是出兵向南,联合卫、陈攻郑,以报大棘之战。郑侯遣使向楚国告急求救,楚庄王即命斗越椒领兵救郑。赵盾闻说楚王以斗越椒为将,乃谓于众将道:“我前日占卜,斗氏殆将毙矣,今其锋正盛,姑益其疾。”于是命令趁夜拔营,退兵班师。书中暗表,此非赵盾不敢与斗椒交锋,而是晋灵公不君,恐一旦交兵,国内复乱也。班师还都未久,忽闻凶报,说大夫臾骈不幸病卒。赵盾甚为悲悼,便以弟赵穿代其上军之佐。

列位看官!须知晋国最重家世,臾骈乃赵氏门客出身,毫无家族背景,而能入三军六卿之列,在春秋列国史上可谓绝无仅有。其虽为赵氏家臣,但对晋国之忠,亦是其得掌兵权主因。当狐射姑为中军主帅,发号施令之时,臾骈身为下属提出反对意见,被狐射姑处以鞭刑而不怨,便为明证。臾骈在晋国能够掌军,亦更因其擅长作战方略。河曲之战时,臾骈进献深垒固军、持久作战之计,本为上策,可惜被士会识破,并借赵穿之鲁莽予以破解。臾骈护送狐射姑奔狄,以德报怨,是以君子之心处世;又终生并无一次失信,因而名垂青史。

是时晋灵公年长,荒淫暴虐日甚。因不喜赵盾,宠任屠岸贾,乃屠击之子,屠岸夷之孙。屠岸贾专靠阿谀取悦灵公,于都城内起造一座花园,遍求奇花异草种植其中,惟桃花最盛,名曰桃园。复于园中筑起三层高台,中建绛霄楼,画栋雕梁,丹楹刻桷。灵公不时登临,张弓弹鸟、赌赛饮酒。忽一日,因见园外人流如织,便教左右弹民为乐。百姓躲避不迭,破头伤额,啼哭号呼,耳不忍闻。又抱头鼠窜,仓忙奔避,目不忍见。灵公观之,呵呵大笑。自此百姓不敢在园外行走,市中并为之谚云:“莫看台,飞丸来,出门笑,归家哀。”

只说赵盾回师还都,灵公闻之不喜,谓屠岸贾道:“赵老儿还都,今日此乐不可再矣!”屠岸贾道:“臣有一计,可杀赵盾,永绝主公心中之患。”灵公问道:“请道其详!”屠岸贾道:“主公可以贺功接风为名,赐赵盾饮于宫中,并说解释前番放犬咬噬之怨。其为臣子,焉敢不来?酒过三爵,主公可向赵盾索其佩剑观看,赵盾又焉敢不捧剑呈上?臣便从旁喝破,说赵盾拔剑于君前,欲行不轨,命甲士缚而斩之,此计如何?”灵公赞道:“妙计!便依贤卿。”明日早朝,赵盾参驾,奏道:“今番出兵伐郑,因楚国出师相救,未得战果以还,请主公治罪。”灵公抚慰道:“正卿为国操劳,何罪之有?寡人不德,昔有得罪,今当在内宫敬治薄享,以劳吾子。”赵盾心中感动,逊谢而出,还于朝房小憩,以待赴宴。

是时正是仲夏天气,众臣均已散班回府,朝房中只有赵盾一人,随从人等皆在宫外。赵盾正襟危坐,耳听门外树上蝉噪,虽有些昏昏欲睡,但思今番若能解除君臣嫌隙,重振晋国文襄霸业,也自兴奋不已,暗自欣喜。正在此时,忽听有人说话道:“国相如此闲适自得,想是已忘记恶犬噬足,提弥明喋血之事耶!”赵盾闻言大惊,四顾无人,乃起身喝道:“是何人在此浪言,离间我君臣?”话犹未了,一人推门而入,跪于赵盾脚边说道:“大人悄声!非是离间之语,实是国君已受屠岸贾之计,将于宴间以观剑为名,欲杀大人也!”

赵盾低头看时,见来者竟是宫中持戈武士,看着面熟,却不知其姓字。于是问道:“卿是何人,因何知道此等秘事?”那人再拜而起,昂首问道:“国相不记当年翳桑之中饥饿人乎?请细观在下便是。”赵盾瞑思片刻,忽大悟道:“你是灵辄!因何在此?”原来五年之前,赵盾曾往九原山打猎,休于翳桑之下,见有男子饿倒卧地。赵盾问其姓名来历,则有气无力答道:“晋人灵辄也,游学于卫三年始归,囊空无食,饿倒三日,今将死矣。”赵盾怜之,又见是个士人,便令从人赠与饭脯,救其一命。灵辄道谢,只食其半,另一半藏而不食。赵盾问其藏食何意,则答曰:“家有老母,未知存亡。今离家将近,倘幸母存,愿以大人之馔馈之。”赵盾叹其至孝,使尽食其脯,别取箪食与肉授之,灵辄拜谢而去。

灵辄见赵盾想起往事,甚是高兴,便答其所问道:“蒙大人当年赠脯,救我母子得活。其后小人凭仗剑术武艺,应募公徒,充为宫中甲士。我知国相在朝,日日得见恩公,国相却是视若无睹,并不识得当年受惠小人。前番闻说国相与君主交恶,险丧恶犬之吻以及甲士之手,幸有提弥明替死,方免大难。当时小人因戍外城未在内宫,闻说后魂飞魄散,此后便专请在内宫值戍,不敢外出,恐昏君再对恩公国相不利。昨夜屠岸贾入宫,与昏君密议毒计,欲以席间观剑为名杀公,为我探知,故此今日早朝,特来相报。国相或逃或反,只今日万万不可进宫赴宴。某言尽于此,略报大恩,国相慎裁可也!”说罢不敢耽搁,转身出宫还家,卸其甲胄,背负老母远奔。此人通风报恩之后,史上再无记载,按下不提。

赵盾听罢灵辄泄机之言,思索再三,知道必非诈语,乃心如刀绞,急出朝堂唤过家甲,乘车还府。唤过爱子赵朔道:“为父全心致志为晋,争奈昏君不能容我,屡次设计相害。今日若非往年翳桑饿人,我父子不得相见矣。既晋国难容,我父子只得去国逃亡,此去或翟或秦,寻一托身之处可也!”于是父子洒泪,别过家人,同出西门。守门将士不知灵公与屠岸贾之谋,见三军主帅出城,哪个敢拦?乃注目西望,见征尘滚滚,残阳如血。

正往前奔行之间,忽见对面尘头大起,一支军马自西而来,为首者一员大将,正是赵穿,自西郊射猎而回。赵盾见是兄弟,急命停车,将京中之事言之,并劝兄弟与自己一起逃亡。赵穿闻罢暴怒,继而大笑,说道:“今举晋国军马,皆在我兄弟之手,兄长却被昏君逼迫四处逃亡,实在是老实过分,亦令天下诸侯耻笑我赵氏也。兄长可止于城外,休要出境,只当在外玩耍散心数日可也。待兄弟回城,劝那昏君,必令其亲率众卿,迎接兄长入城,并当众向兄谢罪。若劝之不果,你我兄弟再决行止不迟。”赵盾岂愿远走异乡?于是嘱道:“既然如此,兄可往首阳山听信。我弟凡事谨慎,休惹大祸于我赵氏。”赵穿口中应诺而去。

不提赵盾及赵朔父子前往首阳山暂住,以待回信;只说赵穿回到绛都,并不卸甲释兵,直接带领参与围猎家将族人,径至桃园来见晋灵公,行罢参见之礼,而后问道:“未知我兄有何罪,今离国外逃?若果有罪,请主公明示国人,诛我赵氏全族,绝不敢有怨!”灵公既得赵盾父子离城,便已心满意足,又见赵穿贯甲带兵而来,不敢十分得罪,乃亲下阶抚慰道:“是赵盾不能见容于众卿,自知有罪而走,与卿何干?且寡人念及赵氏屡有大功于国,亦未曾与彼计较,更未派兵缉拿,或迁怒于彼家人。卿可安心供职,休怀猜疑之念。”

赵穿闻言,故作大喜之态,再拜谢恩奏道:“我兄虽忠贞为国,但为人臣,凌逼国君,微臣亦常不以为然。今其既去,对我赵氏一门,亦非不为美事。自古以来贵为人主者,皆为能极声色之乐,我兄又何必以此苦谏主公,实为不智之甚也。昔齐桓公嬖幸满宫,如夫人者六;先君文公虽出亡之际,所至之处皆纳姬妾,迄于返国年逾六旬,尚且妾媵无数。主公春秋正盛,又有高台广囿,便多选良家女子充牣其中,以示伯主之乐,有何不可?”

一番话言罢,直说到灵公心坎中去,不由抚掌赞道:“卿言何其智耶?正合寡人之意。便委卿搜括国中女色,以充桃园可乎?”赵穿奏道:“臣只知军旅之事,不谙声色犬马。搜括美色之任,可委以大夫屠岸贾;护卫主公安心享乐之务,则下臣义不容辞。”灵公大喜,即下诏令,命于国内选秀寻美,派屠岸贾专任其事,以一月为期。屠岸贾奉诏,不知是赵穿计策,于是引领本部人马,出京而去。赵穿复又奏道:“屠大夫既去,桃园侍卫单弱,臣请于军中精选骁勇之士,以充宿卫。”灵公以为赵穿一片好意,复准其奏。

由是赵穿告辞出宫,回至本军大营,精挑二百名甲士,分为十队,皆命赵氏家将为队长,秘密嘱托已定。来日早朝已罢,赵穿使二百精甲列于桃园之外,入告灵公,敬请检阅。灵公便命入园,因见人人精勇强壮,于是大喜,即留赵穿登台侍酒。饮至午时,灵公大醉,传令回宫休息。内侍应诺,刚欲上前搀扶,早被赵穿止住,便呼家将上台,命抬架主公下楼。四名家将应命而上,一边两个,将灵紧紧傍住,内侍便都不能近身。下到台阶之半,赵穿忽从台上追下,拔剑上前,问灵公道:“国人皆思执政正卿,臣请主公召还归国,未知允否?”灵公于醉中顺口答道:“似此权臣,屡忤我旨,必灭其族,方快孤意。其谁欲召其还国?我必杀之。”赵穿点头道:“此可谓是‘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也。”于是出剑,自灵公背心插入,早从胸前透出剑尖来。四将松手,灵公倒栽下台,早已死透。此时台上台下,虽有数十名内侍,但台阶逼仄,如何救得?见国君已死,俱各惊走,余者拜伏于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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