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将伐齐楚王必吞夔 欲讨宋晋侯先灭曹

诗云：患难何须具主宾，纳姬赠马怪纷纷。谁知五鹿开疆者，便是当年求乞人！开场诗道罢，书接前文。且说柳下惠坐怀不乱，便为古人标榜。古之高士，有愿杀身以成仁者，有如比干；有出走别国者，有如微子；有为奴者，有如箕子，皆乃耿介之人。不枉道事人，随遇而安者，其如柳下惠乎！孟子曾将柳下惠与伯夷、伊尹、孔子并称四圣，谓其不因君主不明而耻，不因官卑而辞；身居高位不忘推举贤能，被遗忘民间无怨；贫穷困顿不忧，与乡民相处无不悦。因此凡闻柳下惠者，狭隘反变宽容，刻薄复作厚道。百世之师，不过如此。

闲言少叙，书接前文。且说展喜说退齐师，还报鲁侯，僖公大为喜悦，予以重赏。臧孙辰细问展喜与齐孝公对答之语，反而奏道：“齐师虽退，然其意实轻鲁国，使我遗笑诸侯。臣请偕仲遂如楚，乞师伐齐，使齐侯不敢正眼觑鲁，岂不美哉？”鲁僖公却是个糖面耳朵，复信以为然，乃使公子遂为正使，臧文仲为副，行聘于楚，借兵伐齐。臧文仲因素与楚令尹成得臣相识，遂借其离间于楚王道：“齐背鹿上之约，宋为泓水之战，二国皆为楚国之仇，大王若问罪于二国，鲁侯愿悉索敝国财赋，为王前驱。”楚成王闻而大喜，即出兵伐齐，拜成得臣为将，申公叔侯副之。楚兵北上，由此夺取阳谷之地，以封齐桓公之子雍，使雍巫相之。成得臣乃留甲士千人，从申公叔侯屯戍，以为鲁援，自己奏凯还朝。

楚王败齐之后，复欲伐宋，遂更使成得臣治兵于蔿。成得臣治兵，简阅精细，用法严肃，有犯不赦，竟一日之长，总计鞭七人之背，贯三人之耳，由是三军震肃。楚王大喜道：“子玉果将才也。”除命为令尹之外，且掌中军元帅。子玉既为三军之帅，举国文武闻而大喜，乃毕集于其兄故令尹子文之府，祝贺其家族再出令尹元戎，出将入相。大夫蔿吕臣有恙不至，便遣其子蔿贾造府拜贺，年仅十三岁。蔿贾因奉父命，带领家仆来拜子文，也学着一众大臣入府上堂，鞠躬为礼。不献礼单，不说贺辞，竟造末席而坐，饮酒啖炙，傍若无人。

子文异之，问道：“子玉新拜大将，众卿皆贺，尔小子独不贺，就席而饮，却是何故？”蔿贾闻言止饮，乃起身答道：“子玉为将，在座诸公皆以为可贺，愚以为正可吊耳。”一言出口，满座皆惊，停杯不饮。子文听罢愠怒，便道：“汝有何高见？请道其详。”蔿贾朗朗答道：“愚观子玉为人，勇于任事，而昧于决机；能进而不能退，可使佐斗，不可专任也。若以军政委之，必至偾事。谚云太刚则折，子玉之谓矣！举一人而败国，又何贺焉？”子文闻此，气得发抖，半晌无言。座中众卿皆道：“小儿酒后狂言，国老何必理他。”便有人厉声斥道：“顽童无知，冒犯公卿，还不出去！”蔿贾大笑而出，众公卿不欢而散。

周襄王十八年，楚成王三十七年。成王以夔国不祭祀祖先为名，遣使前往责之。因夔与楚同宗，皆尊祝融氏与芈鬻熊为先祖之故也。夔君闻责不服，说道：“我先王熊挚有疾，鬼神弗赦，而自窜于夔。吾是以失楚，又何祀焉？”将楚使逐出宫外，不予接待。使者归报，成王大怒，命令尹成得臣引兵攻之，俘夔以归，夔国至此遂亡。楚国灭夔，后代子孙就以故国号为氏。夔姓始于上古时期，传说是帝尧时乐正夔后代。周文王时，季连之苗裔曰鬻熊，其子曰熊丽。熊丽生熊狂，熊狂生熊绎。当周成王之时，封熊绎于楚蛮，姓芈氏，居丹阳，是为楚君。熊绎六世孙熊挚，本来应被立为楚君，但由于身有残疾，就立其弟熊延，封熊挚别居于夔（今湖北秭归县），作为楚国附庸，称为夔子。后代子孙立有战功，便升夔为子国。今被楚国讨伐致亡，看似是以母伐子，实际乃楚王争霸结果，正所谓春秋无义战也。

灭夔之后，楚王复命成得臣为将，纠合陈、蔡、郑、许四路诸侯伐宋，围其缗邑。宋成公大惊，明知不敌，遂派司马公孙固为使，赍重礼如晋告急，请晋文公出兵相助。晋文公因思及当初流亡时曾受楚王厚待，颇感为难，乃集群臣问计。先轸进言道：“楚虽于君有私恩，但戍谷伐宋，生事中原，是天授我救灾恤患，出师有名。况取威定伯，便在此举！”

文公大喜，便问：“则欲解宋困，如何以战？”狐偃献计道：“楚始得曹而新婚于卫，二国又皆为主公之仇。若兴师以伐曹、卫，楚必移兵来救，则我不犯楚，而宋困自解矣。”文公称善，乃以攻曹卫而救宋之谋告知公孙固，使回报宋公，只需坚守，楚兵不久自退。公孙固再三感谢，领命而去，归报宋公。将欲发兵，晋文公以兵少为虑，以为难胜强楚。赵衰进言道：“大国三军，次国二军，小国一军。我曲沃武公始以一军受命，献公始作二军，以灭霍、魏、虞、虢诸国，拓地千里。晋今日已为大国，宜作三军，然后出战。”晋文公喜而允之，便令征兵扩军，加强训练，严明军纪。又问：“三军既作，谁可为帅？”

赵衰答道：“夫为将者，有勇不如有智，有智不如有学。主公若求智勇之将，我晋国不患无人；若求有才学者，惟郤縠一人耳。縠今年五十余岁，然好学不倦，悦礼乐而敦诗书，明先王之法，德义之府也。民以德义为本，兵以民为本，惟有德义者，方能恤民，能恤民者，方能用兵。”文公称善，乃召郤縠为帅。郤縠以年老为由推辞不受，文公强之再三，乃就上将之职。于是大搜精壮于被庐，作上中下三军，郤縠自将中军，郤溱佐之，祁瞒掌大将旗鼓。命狐毛将上军，狐偃佐之；使栾枝将下军，先轸佐之。荀林父御戎，魏犨为车右，赵衰为大司马。郤縠登坛发令，操演阵法，进退皆有成规。有不能者教之，三教不遵，以违令论罪用刑。一连操演三日，奇正变化，指挥如意。众将见郤縠宽严得体，无不悦服。

练兵已毕，鸣金收队，欲待誓师祭旗。军伍整备，忽见那将台之下刮起一阵旋风，竟将帅旗杆吹倒，折为两段。众将皆都变色，晋文公亦怀惊忧，问道：“此主何凶兆？是天示警，不使我与楚国战乎？”郤縠奏道：“帅旗倒折，非不利于出征，为主将者当应其兆，与三军无涉。此时示我虽为三军主帅，但恐不能久与诸子同事者；然而主公出师，则必成大功。”晋文公与众将再问其故，郤縠但笑而不答，因知自己将不久于人世矣。于是下令整备军资旗甲，打造兵器，积囤粮草。眼见残冬将至，便预备来年春至发兵，以攻曹、卫。

周襄王十九年；鲁僖公二十七年，公元前633年。是年春，杞桓公姒姑容到鲁国朝见，鲁僖公怒其持礼不恭。因此便命公子姬遂攻杞，入其都缘陵（山东昌乐），迫使杞侯求和请成。在此期间，齐孝公姜昭眼见齐国霸主地位不再，且在诸侯中地位一落千丈，由此郁郁不得其志，因病薨逝，共在位十年。遗命传位于太子，但弟姜潘不服，又仗恃卫开方势力，杀死太子自立，是为齐昭公。公子潘夺位之后，便与卫国联手，向晋侯请盟归附。晋文公大喜，乃会齐、宋、鲁、蔡、郑、卫、莒七侯，连己共八国之君，约成于践土，结为同盟。是年冬，晋、齐、宋、蔡、鲁、郑、陈、莒、邾、秦十国又盟于温。来年春三月，郑伯最终背楚附晋，五月请盟于衡雍。此年陈穆公妫款卒，子共公妫朔嗣位，是为陈共公。

便在此际，晋国三军组建已成，训练已毕。晋文公大喜，乃与郤縠商议，分兵以伐曹、卫。郤縠奏道：“臣与先轸商议停当，分兵可当曹、卫，而不可以当楚。主公宜以伐曹为名，假道于卫，卫国必然不允。我乃从南河济师，出其不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捣卫境，必可胜之。既胜卫，然后乘势临曹，破之必矣。”晋文公大喜道：“赵衰谓子乃有学之将，实不我欺也！”即依其议，使人如卫要求假道伐曹。卫成公怒道：“寡人与曹侯共服于楚，若假晋军伐曹之路，恐未结晋侯之欢，而先触楚王之怒也。怒晋，犹恃有楚；并怒楚，将何恃乎？”由此不许，晋使回报文公。晋文公笑道：“果不出郤公所料！”乃命迂道南行。

于是晋军渡过黄河，行至五鹿之野。文公乃命先轸为将，魏犨副之，往取五鹿，二将领命，升车引兵而进。先轸谓魏犨道：“卫侯素来臣服于齐，然自齐桓公死后，改事荆蛮，国人皆都不悦，每虞中国来讨。吾主欲继齐桓图伯，则当以先声夺之。”遂令军士多带旗帜，凡所过山林及高阜之处，便教悬插虚设旗号，务要透出林表。五鹿百姓不意晋兵猝然来到，但见旌旗布满山林，正不知兵有多少。由是大惧，城内居民争先逃窜。先轸兵到，一鼓拔城，遣人报捷。晋文公大喜，乃留老将郤步扬屯守五鹿，自与郤縠率大军进屯敛盂。

便在此际，郤縠忽然得病，因早有预兆，便知不起，遂请晋文公至于榻前奏道：“臣蒙主公知遇之恩，本欲涂肝裂脑以报知己。奈天命有限，今当应出师前折旗之兆，死在旦夕。但临终之前，尚有一言奉启。”文公执手泣道：“卿有何言？寡人无不受教。”郤縠奏道：“主公今伐曹、卫，本为谋解宋围，与楚决战。但若与楚争霸，则必先合齐、秦二国之兵，方保必胜。今齐近秦远，可先请齐侯引兵来合。卫、曹闻齐兵与我联手，则必惧而请成；因而西联秦侯，必胜楚也。”言罢，瞑目而逝。文公大悲，命郤縠之子奉父灵柩送回国中，以上大夫之礼厚葬；然后遂依郤縠遗策，遣使前往临淄，约会齐昭公起兵，联手以进。昭公姜潘以阳谷之故，正欲结晋抗楚，见晋侯遗使来约，即日亲自将兵，至卫地来与晋侯相会。

卫成公闻说五鹿已失，这才惊慌，忙使宁速之子宁俞，前来谢罪请成。文公斥道：“卫侯既不容我假道，今惧而求成，非其本心；寡人既日起兵，旦夕当踏平楚丘！”宁俞还报卫侯，楚丘城中讹传晋兵将到，一夕数惊。卫成公叹道：“先君不幸失礼于逃亡公子重耳，寡人又一时不明，不允假道，以至累及国人，有何面目复居于国中？若一日被擒，其辱甚于宋襄公。”乃使大夫卫咺同其弟叔武暂摄国事，自己避居襄牛，一面使大夫孙炎求救于楚。

便说晋帅郤縠既丧，晋文公以先轸有取五鹿之功，升为元帅。因赵衰前荐胥臣多闻，便用胥臣使佐下军，以补先轸之缺。于是下令进军，欲灭卫国。先轸谏道：“我本为解宋之困而来，今宋围未解，而先覆人国，非伯者存亡恤小之义。卫虽无道，其君已出国都，废置在我，不如移兵伐曹。比及楚师救卫，则我已在曹矣！”文公然其言，遂移师向曹，兵围曹都。曹共公召集群臣问计，僖负羁进言道：“晋君此行，为报其逃亡时求观骈胁之辱也。我国力弱，不可与其较力，臣愿奉使前往彼营，谢罪请平，以救一国百姓之难。”曹共公奇道：“晋不纳卫侯之成，怎肯独纳我曹国之平？”僖负羁未及回答，大夫于朗趁机进谄道：“臣闻晋侯出亡过曹之时，僖负羁曾私馈其饮食，又送玉璧，不但讨好重耳，且彰国君之过。今又自请奉使，必为卖国之计，不可听之。主公请先斩负羁，臣自有退晋之计。”曹共公说道：“此事我亦知之，委是事实。负羁谋国不忠，姑其念世为曹臣，多负辛劳，免杀罢官。”负羁再拜谢恩，出朝去了。共公逐走负羁，便问于朗：“卿谓可以退晋，计将安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