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娶二姜鲁卫亡二侯 洗三耻施伯献三策
卫国政变之事,因只限国都之内,又未动刀兵,故此诸侯尚且不知。只说宋、鲁、蔡、卫会盟已毕,四国合兵,再次伐郑。郑昭公闻报,只得放弃往日恩怨,亲请老臣祭足上朝,委以举国兵权,使御四国。祭仲乃奋老将之勇,亲自引兵离京,前至大陵,与大夫傅瑕合力拒敌。因二人皆都是用兵行家老手,面对四国大军,丝毫无惧,运用兵法,随机应变,三战未尝挫失。宋鲁蔡卫四国久战不能取胜,粮草食尽。只得罢兵休战,各引本国军马自回。
宋、鲁、蔡三侯各回本国,自是无话。单说卫惠公姬朔伐郑无功,回至中途,却早闻探马来报,说国中左、右二公子作乱,已立黔牟为君;且在京郊安排精兵,专等自己回去自投罗网。姬朔惊怒交迸,无家可归,只得带领部众出奔齐国。此时乃齐襄公姜诸儿在位,便是文姜、宣姜之兄也。齐襄公继位之后,对外实行霸权,肆意干涉他国政事;对内亦刻薄寡恩,当即削减族弟公孙无知特权。公孙无知乃夷仲年之子,极受僖公宠爱,被许与太子同等待遇,今被襄公剥夺,自然心中不满,暗自怀恨。襄公元年六月,闻说许叔姬郑趁乱自郑都逃出,回到许都;齐襄公喜管闲事,遂与鲁桓公在艾地会见,谋划安定许国。事毕返回,闻报姬胡来投,不由叹道:“此子杀兄谋位,论说不应收纳,但毕竟是我亲甥,如今走投无路,安能见危不救?”于是派人迎入国都,厚其廪饩,许以来日兴兵,助其复国。姬朔遂与舅父刺血立约道:“甥儿若得归国,复为寡君,则内府宝玉,尽作酬仪。”襄公大喜。
齐襄公二年,鲁桓公十六年,公元前696年。正月丙辰,齐襄公、鲁桓公、纪侯在黄地结盟,促成齐、纪二国和议,同时商议伐卫,助姬朔复国。五月丙午,齐军与鲁军发生边疆纷争,战于奚地,故此将伐卫之事搁置。齐襄公四年正月,鲁桓公与齐襄公在泺地会见,后应齐侯之请,携夫人文姜来到齐都。文姜回到故国,见到兄长诸儿,于是做出事来。
且说文姜未嫁,齐襄公尚为太子之时,兄妹间便有私通乱伦之嫌,其后亦各情意难舍,彼此不能忘情。但自文姜嫁给鲁桓公之后,就便天各一方,再未与兄长见面。此次文姜随夫鲁桓公来到齐国,自然缠着兄长要回内宫故居小住,以寄怀思。鲁桓公自是不好阻拦,于是文姜入宫,再也无人管束。齐襄公再见贤妹如花容颜,哪里忍得住情热欲炽?于是二人做成好事,再度私通;当年乱伦疑云,如今铸成铁案。文姜在齐国内宫直住了三日,方才出来,见其丈夫。鲁桓公有甚么不知?当即含羞忍怒,拜别情敌大舅子,冒着满头绿光离开齐都。方出临淄城门,鲁桓公便将文姜数落一顿,言语之间甚是露骨,不留情面。
文姜直被说得满面含羞,如何挂得住面皮?回到鲁国之后,便修一书,暗派心腹前往齐国,将鲁桓公已窥破兄妹二人奸情之事,告诉襄公。齐襄公未曾料到,妹夫作为一国之君,竟有勇气敢攫破这层遮羞之布;自己作为山东诸侯盟主,更难容此丑闻被天下皆知。思想半日,只得暗下狠心,立下毒计。当年齐襄公向周王室求婚,周庄王同意将妹王姬许之,但须鲁桓公主婚。齐襄公大喜允之,以为大是良机。四月初十日,齐襄公便以商议主婚之事为由,邀请妹夫前来齐国。鲁桓公虽然痛恨此位舅兄,但关系周王室议婚大事,也不得不去。及至齐都临淄,齐襄公盛情相待,并命叔父公子彭生作陪,只顾劝酒,半句不提妹子文姜之事。则齐鲁两国之君,一个有心,一个无意;若将有心暗算无意,却又有何难处?未及酒过三巡,齐襄公便将鲁桓公灌醉,以至人事不醒。于是罢宴,便派公子彭生帮助鲁桓公登车,陪其回归城外鲁军营帐。那彭生乃是个武夫,力大绝伦,便在车中依照襄公嘱托,半路上佯作扶持鲁桓公,以手肘卡住脖颈,只就势一挟,便将其勒死于车中。只因毫无声息,车外御者竟然丝毫未觉。回到鲁国营帐,彭生又亲将桓公尸体抱到榻上,掩好锦被,告辞而去。
次日清早,鲁国内侍呼唤国君不醒。及拉开锦被看时,只见鲁桓公颈中一道紫痕,鼻窍中两缕黑血,早已归天多时。随从诸将心知有异,因身处险地,不敢声张,只得起营归国,同时遣使向齐襄公报丧,只说国主于昨日痛饮后暴亡而已。数日之后,鲁国将士运送国君尸体回到曲阜,亦派人进城,向太子及卿士重臣报说,主公因与齐侯醉饮,回程时无故暴亡。鲁国众臣闻报大惊,皆出城外迎回主公尸体,搬进内宫,停于偏殿。请国中医士前来检查,见颈中伤痕,便皆说道:“此乃以手肘大力勒杀,绝非饮酒过量暴亡。”
群臣闻听,皆都大哗。时有鲁桓公庶长子公子庆父在侧,向来野蛮强横,性情刚而无谋。闻说父亲被人勒杀,便捶胸顿足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姜诸儿欺我如此,是可忍,则孰不可忍?休说二话,立即点集全国人马,杀向临淄可也。”上大夫申繻急止住道:“国不可一日无主,且先扶世子同即位,以安民心。报仇之事,来日再议,未为迟也。”众人称是,于是便扶世子姬同于灵前即位,是为鲁庄公。众臣朝贺新君登位,布告国中已毕,然后便为桓公发丧,择定吉期下葬,同时具写哀书,上报天子。周庄王闻说鲁桓公暴亡,心甚悲悯,乃遣使前来吊祭,并重申将王姬下嫁齐襄公之事,命殡葬桓公已毕,须鲁庄公前往齐国,主持王姬大婚之礼。王使走后,鲁国朝堂又是一阵大乱,论及主婚及报仇,何去何从,众说不一。庆父只是要打,申繻明知不可,却无辞辩驳,乱了一日,并无结果,于是朝散。
申繻回至府中,闷闷不乐,食不下咽。门客施伯见之,便问主公有何心事,如此犯难。申繻知其多智,由是便将日间之事说了,问道:“是战是和,众臣议论不一,我故为难。先生可有甚妙计教我?”施伯笑道:“此事易知也,既不可诉之于武,亦不可忍辱而行。”申繻问道:“请道其详。”施伯道:“鲁侯之亡,缘于暧昧之事,不可闻于邻国。我虽然占理,但若张扬,亦必颜面丧尽。又鲁弱齐强,伐之未必可胜,反取其辱,重则亡国。若依在下之议,不如致书齐侯,命杀公子彭生以为国君报仇。齐侯心中有愧,必定不敢包庇。彭生一死,我可稍洗国耻,并可传说与诸侯。则如此,所谓既不诉之于武,亦不可徒忍其辱也。”申繻听罢,如云开雾散,赞道:“先生真乃治世奇才,我不如之。且待明日,随我上朝。”
次日早朝,申繻遂带施伯入宫,荐于鲁庄公,以其昨日之策言之,并大赞其能。庄公姬同闻而大悦,遂拔施伯为上士,就命位列朝班。然后复论此后与齐国外交之事,庄公便问施伯道:“众臣昨已议论整日,并无结果,先生有何良策教我?”众臣见主公如此重视一位下臣,俱感新奇,皆都屏息以闻。施伯见问,乃从容发言,反问国君道:“我鲁国今有三耻,主公可知之乎?”鲁庄公答道:“未知也。请问哪三耻?”施伯奏道:“先君虽已成服,恶名在口,一耻也;君夫人留齐未归,引人议论,二耻也;齐为仇国,主公今且在衰绖之中,乃为其主婚,辞之则逆王命,不辞则贻笑于人,三耻也。”鲁庄公听罢大为震动,将身立而后坐,众臣亦都大奇,无不面面相觑,均觉此说字字珠玑,实在见识不凡。
鲁庄公道:“先生所言极是,可谓振聋发聩。然则,三耻何以免之?”施伯胸有成竹,复从容奏道:“此事易也,只九字便可,道是请王命,迎夫人,馆王姬;只此三策,可破三耻。”庄公接问:“请道其详。”施伯又道:“请王命者,便是乘此为齐侯主婚之机,向周王请命,求封赠我先君鲁桓公,为其正名,周王肯定会答应,一耻休矣。迎夫人者,是请迎回国母文姜。其虽疑是杀父帮凶,于情却是主公生母,母居外国,主公必被议为不孝,因此当遣人奉迎回国。齐侯既娶王姬,此请其必从之,二耻消也。馆王姬者,请在齐都城外修建别墅,王姬来时,先住彼处,后使上大夫申繻迎接,送去齐国。主公可以服丧推辞,则不用亲去主婚,以避免尴尬。此谓上不逆周王之命,下不拂齐国之情,中不失居丧之礼,如此则三耻俱免。”鲁庄公闻此三策,不由大悦道:“申繻说先生智过于腹,果不其然!”
于是庄公便即依策而行,寄书与齐襄公道:“先君畏惧明公虎威,趋奉修好,奉天子之命约以主婚,盟而不归。因亡于非命,死非寻常,未知宜罪何人,诸侯不免议论。必请杀凶手彭生,以息天下谣言,此其一也。另先君虽故,亲子见在,母文姜不宜久居外家,便请赐送归,以慰人子奉养之责,此其二也。又常言君不入臣舍,既是王姬下嫁贵国,可就我国都曲阜城外先筑馆舍;小国寡君因国丧父孝在身,不宜亲临邻国大婚之喜,愿使上大夫迎王姬而送之,代小可宣读王旨主婚可也。”齐襄公览书大惊,猜测庄公朝中必有大能之人,方能出此滴水不漏良策,又且自愧,只得杀死彭生谢罪。公子彭生不料自己竟落如此下场,大叫无罪,临死前并将襄公所嘱阴谋喊出,满朝文武皆闻。杀人凶手既已伏法,鲁人也只索就此罢休,但天下诸侯传言不息。鲁庄公亦将此恨暗藏心中,以待后报,按下不提。
齐襄公既诛彭生,依照鲁庄公所请,只得依依不舍,命送文姜归国。文姜虽不愿行,但兄长大婚在即,自己无由在娘家久居,只能执手相看泪眼,别了哥哥,上车出离齐国,往西而行。车至禚地(今济南长清县),因思无颜再见亲子及鲁国众臣,文姜命令停车,宁死不前。吩咐从人回复儿子庄公道:“汝父死于齐地,未亡人性贪闲适,不乐还宫。要吾回归,除非死后。”庄公知其无颜归国,自己也难见此母,于是允诺其请,为母筑馆于祝邱,使在此地居住。并拨仆妇侍女百名,月供布帛米粮,侍奉不乏。文姜见此大悦,因此地无人监督,正合与哥哥暧昧行乐。鲁人闻之,乃作诗以讽之,是谓《诗·齐风·载驱》:
载驱薄薄,簟茀朱鞹。鲁道有荡,齐子发夕。
四骊济济,垂辔濔濔。鲁道有荡,齐子岂弟。
汶水汤汤,行人彭彭。鲁道有荡,齐子翱翔。
汶水滔滔,行人儦儦,鲁道有荡,齐子游敖。
只因齐襄公不顾天下议论,依旧与文姜淫乱不止,国中智者皆谓齐国必将大乱。于是襄公二弟皆走,公子纠逃到鲁国外祖家,师召忽及管仲从之;公子小白逃到莒国,师鲍叔牙从之。正是:不爱江山爱贤妹,何惧众叛兄弟离!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