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颍考叔死报公孙阏 周桓王亲征郑庄公
诗云:春秋篡弑叹纷然,宋鲁奇闻只隔年。列国若能辞贿赂,乱臣贼子岂安眠?开篇诗道罢,书接前文。且说庄公急使大夫公孙获止住公孙子都,唤回将台之上,连声夸奖其勇,并和泥折衷道:“你二虎不得相斗,可为我左右先锋。”另以车马两具,并赐公孙阏与瑕叔盈。说不得光阴似箭,转眼便至七月朔日,三国约定之期。郑庄公乃留祭足同世子忽守国,自出郊外誓师祭旗,亲统大兵望许城进发。不一时军至许都,见齐、鲁二侯已先在近城二十里下寨,亲自出营等候郑伯。三侯相见叙礼,让至郑军大营,请入中军宝帐落座,齐侯居中,鲁侯居右,郑伯居左。是日庄公大排筵席,以当接风洗尘,并犒赏三国将士。
次日出兵列阵,先派使者至于城下,将讨伐檄书射上城去,书中数明许侯不纳职贡之罪,今奉王命来讨。那许侯本系男爵,小小国都,城低池浅,兵微将寡,自是惊怕。只因许庄公素得民心,军将愿为效力固守,倒也急切未下。颍考叔因为先锋,故要施逞手段,遂将蝥弧大旗擎于手中,奋力登城。公孙阏见考叔先已登城,想起夺车之愤,自背后发一冷箭,正中考叔后心,从城上倒跌下来。瑕叔盈见考叔身死,以为是被守城军士所伤,就地取过大旗,一踊登城,呼喝杀敌。后面众军望见,勇气百倍,一齐砍开城门,许庄公易服逃奔卫国。
齐、鲁、郑侯入城,出榜安民。许国大夫百里引许君之弟新臣前来拜见,请求饶命延嗣。齐、鲁二侯各有怜悯之意,郑庄公也便顺水推舟,将计就计,乃分许国为二,其东使百里奉新臣以居之,西使郑大夫公孙获居之,名为助许,实是监守。齐、鲁二侯以为处置妥当,称善不已。百里同许叔拜谢,三侯各自归国。其后许庄公老死于卫,直待郑庄公薨后,郑公子忽、突相争,公孙获病死,许叔方才与百里乘机潜入许都,复整宗庙,此是后话。
再说郑庄公归国,厚赏瑕叔盈,深恨射死考叔之人。因查其伤处,见矢中后背,便疑是本部军中仇人暗袭。左右不得其凶,乃使从征之众每百人为卒,召巫史为文,以咒诅之。咒诅三日将毕,郑庄公亲率诸大夫往观。焚罢祝文,只见一人蓬首垢面,径造郑伯面前,跪拜哭道:“臣考叔先登许城,何负于国?被奸臣挟争车之仇,冷箭射死。臣已请于上帝,许偿臣命。蒙主君垂念,九泉怀德!”言讫,以手自探其喉,喷血如注,登时气绝。众将细观,来者竟是公孙子都,原来是被颍考叔附魂索命,自诉于郑伯之前。郑庄公嗟叹不已,命于颍谷立庙以祀考叔。今河南登封县即颍谷故地,有颍大夫庙,又名纯孝庙,洧川亦有之。
复说自齐、鲁、郑三国伐许之后,鲁隐公班师归国,不久却被公子翚所弑,复立惠公之子姜允,是为鲁桓公。列位看官!你道此事为何?却是要从头开始,回笔说来。便说鲁隐公息姑,乃是周公旦第八世孙,鲁惠公与继室声子所生。息姑成年之后,父惠公为其娶宋国之女仲子为妻。然仲子嫁至鲁国之后,鲁惠公因见其美丽,于是父夺子妻,自行纳入后宫。不久仲子为惠公生下一子,取名为允。因允母仲子是为右媵,地位比声子高贵,故此子以母贵,允虽年幼,然而贵于息姑。惠公死后,因息姑年长而贤,诸大夫皆都拥立,是为隐公。息姑见弟允年幼,担心大夫不肯辅佐,故只得答应暂代执政,以待姬允成年之后,复让君位。
隐公五年,在棠地观鱼;八年,与郑国交换封邑,成为盟国。十年,鲁国联合齐、郑攻打宋、许。鲁国有公子翚字羽父,英勇善战,在数场战役之中都立有大功,由是渐渐专权。鲁隐公十一年冬,公子翚来见隐公,请屏退左右,进密计道:“主公为君,鲁国安定,百姓富足,满朝文臣无不听命。今太子允已经长成,大为后患。若依臣计,不如趁早除之。则公为国君,臣为太宰,不亦可乎?”鲁隐公听罢,非常惊愕道:“是何言耶!卿何有如此恶念?我弟允早被立为太子,且是先君遗命。只因太子年幼,我才代弟执政,勉为国君,今十数年矣,无日不思还政于太子。诚如卿言,今太子允确实已经长大,故我已在菟裘修建宫舍,将于彼处颐养终年。国君之位,我已决定还给太子,卿其早息此恶念,休得再言!”
公子翚闻罢此言,犹如晴天霹雳,半晌无言,诺诺而退。因恐隐公将自己之言诉之太子,而公子允继位之后,则第一要杀之人,必是自己。思来想去,于是恶念陡生,反潜地私去拜见公子允,诬陷隐公欲要除掉太子,自己永做国君。公子允信以为真,乃大为惊惧,问道:“我兄已为执政十数年,满朝文武无不听命;若要我死,如何逃脱?”公子翚答道:“有道是先下手者为强,后下手者遭殃。太子若许臣以太宰之任,臣愿冒死召募勇士,为太子诛杀息姑。”公子允听信公子翚之言,虽有不舍,但为活命,于是只得同意。
且说早在鲁隐公息姑为公子之时,曾带兵与郑国作战,被郑国俘虏。因以重金贿赂郑国大夫尹氏,方才得以脱身,回到鲁国。隐公为报答尹氏救命之恩,回国后便将尹氏家神钟巫供奉在自己私邸空园,每逢朔日前往祭拜。祭毕因为天晚,就住在附近大臣蒍氏家中,次日方才回宫。由此成为定规,至成为国君之后,亦不曾废。公子翚熟知隐公此习,既得太子允授命,遂以重金召募刺客,趁祭拜之日将隐公暗杀。公子允由此得以即位为君,即为鲁桓公。为掩人耳目,桓公又令公子翚嫁祸蒍氏,诬以弑君之罪诛之,此可谓中国史上首个替罪羊也。《春秋》未载鲁隐公如何安葬,是为隐瞒其被桓公所弑真相,故此谥号为隐。可叹此公!当公子翚请杀太子允时,隐公亦谓其乃乱言,则何不暴明其罪,就此杀之?则让位心志大昭,太子允亦必感恩,甚至固辞君位,亦未可知。激成弑逆之恶,岂非隐公优柔不断,自取其祸!闲言少叙,只说鲁桓公继位之后,首要之事,便是遣使前往新郑之都,复与郑国修好。郑庄公从之,并于越地歃血立誓,永好无渝。自是鲁、郑往来交好,信使不绝。
却说宋穆公之子宋冯,自周平王末年避难奔郑,至今尚在郑国,已经客居十年。宋殇公与夷只为公子冯在郑,故此忌讳,不除不快,十年来用兵伐郑三次,故此宋、郑交恶为仇。宋国虽是与夷为君,却是太宰华督执政掌权。因素与公子冯有交,见宋殇公屡次用兵于郑,非欲将公子冯置于死地,口虽不言,心上已生异志。华督乃是成汤后裔,子姓华氏,名督,字华父,故称华父督。乃宋戴公之孙,好父说之子,官至太宰,位及六卿之首。其后世子孙,独掌宋国朝政,长达二百余年。史籍《古今姓氏书辨证》认为,华督是中国第一个以华为姓氏者。子孙中有一支取祖名“督”字为姓,称督氏。另一支取祖字“华”为姓,称华氏。
当时宋国司马名曰孔父嘉,掌握全国兵权,娶妻魏氏,容色美艳无伦。有次孔妻魏氏归宁省母,在路上碰见华督,交车而过。华督目迎其过,然后回头盯视不已,赞道:“此谁家之妇耶?既美且艳。”御者答道:“观其御者,乃是孔父嘉府上。”华督啧啧称羡不已,由是贪图孔父嘉妻美貌,想要占为己有。于是回至京城,散布谣言于国人道:“国君继位十年,对外十一战,百姓苦不堪言,皆是孔父嘉为之。必杀孔父嘉,宋民方得安宁。”谣言到处,百姓皆信以为然,迅即播散。华督又谓国中诸将道:“孔司马主张用兵,殃民毒众。主君偏于信任,不从吾谏,三日之内,又要大举伐郑。宋国百姓何罪,受此劳苦!”诸将士饱经战争之苦,深感华督言之有理,闻言咬牙切齿,于是皆都受华督鼓动,就此发生哗变。
华督通过两次传谣,见民心向背态势已明,遂带哗变将士攻入大司马府,屠杀孔父嘉全家。华督别无所取,吩咐心腹,只抢夺孔父嘉妻魏氏,送归自己府内。孔父嘉止有一子,名木金父,年纪尚幼。当兵乱初起之时,幸亏家臣机灵,怀抱公子逃出宋都,奔至鲁国,隐居下来。其后木金父长大,便以父字为氏,称为子姓孔氏。孔圣仲尼,即其六世孙也。
宋殇公闻知爱臣孔父嘉被杀,勃然大怒,下令彻察真凶。华督闻报笑道:“这可真是先帝报应,我正欲迎公子冯回国就位也!”因知殇公欲亲至司马府中参加孔父嘉丧礼,于是复派家兵于半路埋伏,将宋殇公杀害。然后言于众臣道:“先君子冯,见在郑国。人心不忘先君,合当迎立其子。”百官唯唯称是,无人敢驳。遂遣使赍奉国书,前往郑国,奉迎公子冯回国继位。郑庄公看罢国书,已知来意,便整备法驾,送公子冯还归宋国为君。公子冯泣拜道:“冯之残喘,皆蒙大王所留。今幸返国得延先祀,当世为陪臣屏藩,不敢贰心。”
时为周桓王十年、鲁桓公二年、宋庄公元年、燕宣侯元年,公元前710年。郑庄公送公子冯回宋,华督率百官奉之为君,是为宋庄公。为取得诸侯支持,华督且将传世“郜大鼎”送给鲁桓公,又对齐、陈、郑诸国都馈送重礼,告明拥立公子冯之故。鲁、齐、陈、郑四国国君会于稷,议平宋乱,因受华督贿赂而罢。诸国既得其重礼,于是皆都心领神会,并为公子冯举行加冕仪式,正式承认其宋公地位。又向宋庄公美言,共荐华督为国相。宋庄公虚己下士,敬奉诸侯,于是宋国得安,数年再无战事。可叹宋殇公!只因猜忌公子冯,直落到身死叛臣之手,君位毕竟不保;又恨华督!竟为一美妇而杀旧日同僚,国家以贿而立。
稷会之后,郑、蔡二君又会于邓,始惧楚国壮大。此年晋国进攻陉廷,陉廷人在汾水旁设伏击败晋军,并俘晋哀侯。于是晋国人拥立哀侯之子为君,史称小子侯。北戎主遣戎兵一万进犯齐国边界,攻破祝阿,直趋历下。守臣告急,齐僖公分遣使者向鲁、卫、郑三处借兵,并命公子元、公孙戴仲等为将,率兵前去历城拒敌。郑庄公闻齐有戎患,乃选车三百乘,使世子忽为将,高渠弥副之,祝聃为先锋,星夜望齐国进发。郑军先至,鲁、卫二国之师尚未曾到。僖公出城犒军,与世子忽商议退戎之策。世子忽献计道:“戎卒虽然悍勇,但轻而不整,贪而无亲,胜不相让,败不相救,可诱而取之。我若以偏师诈败诱之,预伏精兵以待,戎必来追,可获全胜。”僖公深然其计,约定齐兵伏于东,郑兵伏于北,然后各散。
僖公回城,便召公子元与公孙戴授计,使公孙戴迎战诱敌,公子元引精兵伏于城东。分拨已定,公孙戴仲开关搦战,戎兵三千出寨迎敌。两下交锋数合,戴仲回车便走,绕城向东。戎兵以为得胜,呼唤大军随后来追。将近东门,忽然鼓角喧天,茨苇中伏兵尽出,箭发如雨。戎骑拨马便走,反将后队冲动,立脚不牢,一齐逃奔。行至鹊山,回顾追军渐远,喘息方定,山坳里喊声大举,郑国上将高渠弥率军杀出。北戎将士无心恋战,夺路奔逃,高渠弥随后掩杀。约行数里,前面喊声又起,世子忽引兵杀到;后面公子元率领齐兵亦至,直杀得戎兵七零八落,四散逃命。戎兵正副主帅大良、少良,一被祝聃一箭射杀,一被世子忽斩之。生擒甲首三百,死者无算。北戎大溃,残兵败卒逃回边北,向戎主报丧哭诉,按下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