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 36 章
午夜的京都城已归于静寂, 空旷的大街上一队战马如鬼魅般呼啸而过。
飞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他一手握缰,一手打马, 胯.下的骏马如离玄的箭, 转瞬就消失在漆黑的夜色里。
赶到出事的小巷, 夏渊猛勒马缰,未待马儿站稳, 就一跃而下, 眼睛死死盯着停在巷道中的那辆国公府的马车。
白掌柜忙迎上前,言简意赅的把事情的原委给他说了一遍。
原来, 那驿使走后不久, 香桃绕到后院找到白掌柜,说天色太晚,她心里觉得不安全,想借两个身手好的人在回去的路上保护她,白掌柜一口答应下来。
香桃的马车离开鸿锦楼后, 白掌柜不放心, 亲自带了一队人马, 悄无声息的跟在后面, 去国公府的路他都熟悉, 为了不打草惊蛇, 他们远远的跟在后面。
谁知, 走了不大一会,马车忽然改道,钻进了一条小胡同,白掌柜登时慌了,忙加快了步子。
马车这一改路线, 藏在暗处的人也慌了,行迹也跟着暴露,白掌柜心里一惊,果然有人想害香桃小娘,遂让人盯紧了那两个歹人。
此刻,白掌柜正哭着脸向夏渊请罪,“公子恕罪,老奴无能,小娘的马车刚转进这条巷子,那两个黑衣人就持剑朝车厢里砍去,我们的人赶到时,他们已经对着车厢连捅几下,小娘生死未卜。”
夏渊边听他说,边阔步朝车厢走,眼里仿佛冲了血,声音冷厉的骇人心魂,“她人在哪?”
白掌柜小跑着几乎跟不上他的步伐,“还在车厢里,老奴已经着人快马加鞭去请大夫,大夫来之前也帮不上忙,老奴只让人守着车厢,没敢看。”
夏渊的步子猛然顿在车厢前,厢壁上都是血,车帘被拦腰截断,剩下一半吊在门头上,在夜风里摇曳。
他颤颤巍巍伸出一只大手,手背上青筋暴起,血管暗红可见,触到车帘的那一瞬间,仿佛一块巨石落到心尖,把他整个人拖入暗夜无边。
夏渊在边关六年,经历战事无数,他见过太多的鲜血,面对过无数不清的生死,他以为自己已经可以坦然面对,毕竟,下一刻战死的是他,他也不会有一丝畏惧。
可是,此时此刻,面对车厢上的鲜血,他却畏惧了,害怕,恐惧,遗憾一起涌上他的心头,他不敢面对,不愿相信。
香桃好看的五官,倔强的侧颜,冰冷的话语,喝酒后的娇憨一一在他脑海浮现,明明是那么鲜活的生命,他不相信此刻倒在血泊里。
他骤然收回手臂,对着身后怒吼,“快去把军医拖过来。”
一匹战马瞬间消失在黑夜里。
这时,寒冷的空气中突然传来一声悲戚的女子哭声。
“香桃妹妹,你怎么了,什么人这么狠心害你,我只不过是回去给祖母带两盒糕点的功夫,你就出事了!”
兰娥珠扑通一声跪在夏渊的脚下,“将军,都怪妾身,没有和香桃妹妹一道走,否则的话,我就是拼上这身性命,也要护她周全。”
夏渊蹙眉,他跟失了魂般,这会听她在耳边又哭又闹,烦躁异常,呵斥道:“行了,你跟在她的身边有什么用,不过是多一个人受害。”
兰娥珠抽泣不止,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滚落不停,也不知道她哪来那么多泪水。
狠狠的抽了抽肩膀,她试图冷静分析,“香桃妹妹一定是叫那贪心的驿使害死的。”
夏渊冷眸微转,凛声道:“此话怎讲?”
兰娥珠用帕子沾了沾眼角的泪水,期期艾艾道:“香桃妹妹想吃边关的黑绵羊,让驿使帮她从边关带回来一只,她邀我陪她一同在鸿锦楼和驿使见面,两人因为费用问题产生了一点分歧,途中我就发现那驿使面热心冷,似乎对香桃妹妹怀恨心在,错就错在我涉世未深,当时也没多想,我怎么也没料到,他会起杀心呢。”
“将军就治我的罪吧,是我害了香桃妹妹呀。”
说完,她似乎伤心过度,猛然扑到地上。
夏渊则喃喃自语,“就因为一只黑绵羊...”他嘴唇微微抖动,整个人却像石化了般。
是他给她讲的黑山羊肉好吃,还许诺给她带回来一只,但是,他后来却忘记了。
是他害了她?
他心尖一阵颤抖,真想暴揍自己一顿。
兰娥珠突然用双手抱住夏渊的腿,哽咽道:“如果可以,妾身真的愿意代香桃妹妹去死。”
说完又嘤嘤哭泣,泪水打湿了夏渊的衣襟。
“兰姐姐就那么确定我死了?”围着的人后面突然出现一声清亮的女音,大家纷纷回头,却见香桃丝毫未伤的走了过来。
夏渊眼里瞬时划过一道晶光,仿佛失而复得了这世界上最珍贵的宝贝,他忍不住要拥她入怀,刚抬脚欲走,却发现双腿被人牢牢抱住,心里顿时掀起一阵厌恶。
他目不转睛的看着香桃,好像生怕她会跑掉,一边想甩开脚下的人,一边动情对着她喊,“香桃!”
香桃却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而是死死盯住呆若木鸡的兰娥珠,“姐姐真是演的一出好戏。”
夏渊见香桃对他熟视无睹,一颗心顿时如坠冰窖,眸光凝肃,终是没说出一句话来。
兰娥珠却忽然回神,一把松开夏渊的腿,脸上又哭又笑道:“香桃妹妹没在这辆马车上?那真是太好了。”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你还活着,姐姐为你感到高兴。”
她欲盖弥彰的说了一大堆,却见香桃面沉如水看着她,心里越来越虚,声音也止不住低了下来。
“姐姐真的为我高兴么?”香桃似笑非笑的问。
兰娥珠眼神闪烁,木然重复她的话,“姐姐真的为你高兴。”
香桃目光陡然变冷,厉声问:“那姐姐为什么颠倒黑白,把自己做的事情辱到我的身上。”
兰娥珠垂下头,声音诺诺,“我哪有?”
香桃冷笑一声,义正言辞道:“明明是你要约那驿使在鸿锦楼见面,非拉着我来陪你,期间也是你和他在谈事,怎么到了你的嘴里,这些全都是我做的。”
兰娥珠瞪直了双眼,摆明了不想承认,“是你和边关往来频繁,那驿使和你又是熟人,况且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妹妹何苦往我身上赖。”
香桃摇头笑了,“是啊,姐姐,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何苦绕着弯子设计这一大出的好戏,除非是...”
她俯下身子,看着兰娥珠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借——刀——杀——人。”
兰娥珠眼眶倏然扩了两圈,一双黑不见底的双瞳都要迸出来了,“妹妹你不要吓人。”
夏渊听她俩这一来一回,也大概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他看着香桃,肃然道:“你们俩到底是谁约的驿使?”
香桃挑眉看他,“国公府上下都知道我身无分文,将军觉得我会约人到到鸿锦楼谈事么,且你大可以问一下白掌柜,今日是谁付了银子。”
“哦,对了,”她瞥一眼兰娥珠,语气轻蔑,“姐姐可不要说咱们姐妹情深,你出人又出钱的帮我。”
这一句话把兰娥珠堵了个死,她一口气憋在胸中,差点没噎死。
这个香桃,还真是小看她了。
夏渊明摆了个大概,他冷眼看了一下兰娥珠,这才觉得这个女人身上可疑的地方太多。
他转脸问白掌柜,“那两个刺客呢?”
白掌柜道:“一个当场被抓,另一个人逃进了这个院子。”他手一指巷道里唯一的一个院门。
众人这才发现,对面是一个不大的院子,黑金的大门紧闭,上面吊着两个硕大的铜锁,应该是常年无人居住。
白掌柜继续道:“为了避嫌,我们没跟着刺客进院,但我让人把这个院子团团围住,任那刺客插翅也难飞走。我已经令人去府衙要搜查令,待搜查令一到,我们立即进去拿人。”
夏渊一脸杀气,横眉道:“直接破门。”
将军下令,众人一举将大门撞开,待进了院子,大家不由的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个院子应该是某个货商的库房,堆得到处都是东西,要在这里面找人,可不容易。
夏渊命人点燃火把,一方小院被照的亮如白昼。
香桃也跟着走了进来,她环视一圈,神情沉郁。
夏渊站在她的身旁,看她一眼,出声安慰,“别担心,他们定会找出想要害你之人。”
香桃客客气气道:“多谢将军。”
夏渊转过脸,未再多言,他淡然站在她的身旁,仿佛刚才那个失魂落魄的人不是自己。
鸿锦楼的人和夏渊带来的人还在院里慢慢搜查,却见白掌柜一脸不可思议的走到夏渊面前,压低声音道:“公子,这院内有一些物资我看着眼熟,怎么好像是你在边关时,让我采买的东西。”
夏渊眸光一动,声音肃然,“你看清楚了么?”
白掌柜点头,“我亲自买的东西,还能认不出来么?”
香桃忽而开口道:“将军如果让国公府的人来,会发现还有很多她们送往边关的东西。”
夏渊一愣,沉声问香桃:“你知道什么?”
香桃迎着他的目光,泰然自若,“我那日给了驿使几匹盛锦阁上好的布料,托他从边关带一样东西,他却把布料直接送到这里,而后林姨娘也进了这里。”
夏渊乌眉沉沉,问:“就为了这个值得你以身犯险?”
香桃转身看着夏渊,神色郑重,“将军可还记得回府那日“绿蚁”变“青蚁”的事,可能对将军来说这是小事,可是我却差点因为此事赔上自己的一生,我让人跟着驿使,想看看他在背后捣什么鬼,没想到牵扯到林姨娘,至于以身犯险,纯属巧合。”
夏渊不禁重新打量面前的女子,小小的身子,倔强的神情,冷漠的侧颜,起先只以为她让人摸不着,没想到还有这么多的盘算,让人猜不透。
剥开她身上坚硬的外壳,里面到底藏着一个什么样的人?
“刚才我以为你在车厢里。”夏渊嗓音低沉,努力压抑自己的情绪。
刚才一瞬间的失魂,心尖的悸颤,他还能清晰的感受到。
香桃施施然一礼,“将军恕罪,我并非有意欺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