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一日数惊
武威郡建立“鲜卑营”的效果极其的好, 鲜卑族与其余胡人的关系急剧恶化，各地上报的鲜卑人与胡人的恶劣打斗乃至厮杀数量不断地上升，胡人再也没空理会汉人, 更没心思造反作乱。
马隆大声的狂笑，不是因为胡人内讧之后整个凉州的官府得到了难得的喘息时间, 而是因为挖掘出了一块闪亮的金子。他笑着：“不喜得荆州, 喜得蒯异度耳。”
这句话是曹操不费一兵一卒取了荆州之后的言语, 马隆深有同感, 一城一地的得失算什么，哪有人才重要？
马隆微笑着开始磨墨, 经过武威郡的实验，这“鲜卑营”大可以推广到整个凉州，他必须立刻发公文给凉州各地的府衙和军队，建立“鲜卑营”，挑拨鲜卑人与其他胡人的关系刻不容缓。至于这个诡计是不是太过残忍，有无数的胡人会因此丧命，马隆完全不在意。要么死血脉相连的汉人, 要么死外族，这还需要选？
马隆磨墨的时候轻轻地哼着小曲, 凉州几十万鲜卑人和胡人一齐造反作乱的可能有多大？大到他夜不能寐, 大到他写紧急公文给征西大将军司马骏请求大军支援，大到他属下的所有士卒睡觉都拿着刀剑。这巨大的压力终于消失了, 马隆的心情好到了极点, 府衙外半烤焦的老树发出了新芽都让他露出了笑容，若是几十万胡人作乱，这武威郡中还能有几个活人？
他飞快的写了公文，详细解释了建立“鲜卑营”的作用, 又不嫌繁琐的仔细写了如何操作，密密麻麻的写了十几页，这才交给属下：“立刻发给凉州诸郡。”
看着属下飞开的跑出去，马隆笑着去了花园，年纪大了，明明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了，可他依然感觉浑身骨头疼，每日总是需要活动一番才好。
花园中，小问竹清脆的声音传了过来：“姐姐，我藏好了，你来找我。”
胡问静装模作样的在小小的花园中四处寻觅：“抓住你了！咦，不是问竹啊。”一个个陪着玩耍的仆役被找出来，小问竹又是紧张又是兴奋，躲在一个花盆后欢快的看着胡问静慢慢的走近，眼看胡问静就要到了她的面前，她的手心都出汗了。
“咦，我知道你躲在哪里了！”胡问静忽然转身去了其他地方，小问竹松了口气，伸手擦汗，差点被姐姐抓到了。
“要不要吃糕饼？”一个声音忽然在小问竹的背后响起，小问竹吓得尖叫：“哎呀！”转身一看是马隆，急忙推着他：“我不要吃糕饼，你快走开，你这么大，花儿挡不住你，会被姐姐发现的。”
马隆将一块糕饼塞在小问竹的手中，看着她又鬼鬼祟祟的躲在花盆后面，小孩子就是可爱啊。他走开几步，到了胡问静的身边，故意指着另一个方向道：“小问竹在那里！”胡问静大叫：“真的！我抓住问竹了！”马隆转身对着花盆后的小问竹做鬼脸，你姐姐上当了。小问竹捂着嘴，欢快的看着胡问静在空无一人的树后找来找去。
马隆跟在胡问静的身边，不时瞎指着各处大呼小叫，低声鄙夷胡问静：“你有十五了吧？有空去看看兵书，看看四书五经，再不行去刺绣啊，再再不行去写诗词，想想俊俏哥儿啊，陪着一个小孩子闹腾什么。”与五岁的小孩子玩耍是中老年人的专利，十几岁的孩子怎么可能与四五岁的孩子玩到一起，大缙朝就没见过一个十几岁的姐姐真心愿意和几岁的弟弟妹妹玩耍的，十几岁的姐姐都在争夺帅哥好不好。
胡问静垫着脚，夸张的看着树顶：“咦，小问竹难道爬到树上去了？”花盆后的小问竹得意的笑，就知道姐姐找不到她。
胡问静拿眼角瞅马隆，低声反鄙夷：“我胡问静是普通人吗？”
马隆微笑，是啊，你不是普通人，可是正因为你不是普通人，没有必要把时间浪费在陪小孩子玩耍上啊。他劝道：“你是官身，也有钱，不如买几个丫鬟老妈子陪问竹玩耍，一寸光阴一寸金，你抓紧时间多学些东西。少时了了，大未必佳。”早慧的孩子多了去了，若是以为从此可以出人头地出类拔萃，放弃了学习，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成了废物。
胡问静用力点头：“说得没错，所以本座每晚都通宵用功。”武功之道不进则退，一旦放松练习立马成为菜鸟。
马隆微笑，原来胡问静是外松内紧，每晚读书，怪不得有今日的才华。
胡问静终于慢慢的找到了小问竹的附近，小问竹紧张的看着姐姐，四处的找地方躲，看到一盆盆花，忽然有了主意，拿起一盆花顶在脑袋上，一动不动的蹲着。
胡问静慢悠悠的靠近，心中一酸，21世纪谁家的五岁孩子会以为顶个花盆就能躲猫猫必胜了？小问竹跟着她四处的奔波，明显比同龄人幼稚了很多。
她慢悠悠的走过小问竹的身边，装作看不见小问竹，小问竹眼睛睁得大大的，兴奋极了。
“咦，怎么没人？”胡问静围着小问竹转了半天，这才盯着小问竹：“啊呀，原来是问竹啊，我还以为是一盆花呢。”小问竹扑在胡问静的怀里大声的笑。
胡问静与小问竹玩闹了一会，带着她回去洗手吃糕饼，马隆低声道：“问竹是不是有些愚钝？”一个五岁的孩子顶着花盆实在太不正常了。
胡问静怒视马隆：“你才愚钝呢，你全家都愚钝！问竹就是单纯！我家问竹最聪明了！”
马隆笑了笑，是他失言了，谁家的家长愿意子女被人说愚钝？他转移了话题，道：“老夫今日写公文为你请功，你真的不想调到中原作个太守？”局势危急，他哪有闲情雅致细细的为平息胡人做乱的功臣请功？汇报具体情况的公文是早早的就发出了，但是作为凉州护军对下属的奖赏提拔任用等等公文却迟迟没有动笔。
平心而论，胡问静的功劳够不够作个太守，马隆是不知道的，大缙朝当官是个玄学问题，名动天下的才子可能一生不得志，只能在茅庐中肆意癫狂；废物可能高居庙堂之上指点江山；打了胜仗可能独领一军坐镇一方，也可能人头落地。马隆每每想到邓艾、胡烈、牵弘以及自己的际遇，实在分不清大缙朝是怎么论功行赏的。他如此问胡问静，只是想要再次确定胡问静是不是愿意留在穷苦偏僻的凉州西平郡戍卫边疆。虽然在西平郡当个督尉兼县令是胡问静主动提出来的，但是他很是担心那是胡问静一时冲动。好好的一个女孩子家家为什么要留在边疆？这狗屎一般的地方找个帅哥都难啊。强扭的瓜不甜，若是胡问静只是一时冲动，马隆绝对不会强行把胡问静留在凉州。
胡问静转头看马隆，真心实意的道：“你放心，胡某想要留在西平郡的心思是经过反复的思量的。”
马隆看着胡问静真诚的眼神，完全不信：“凉州比中原好？”
胡问静坚决摇头：“怎么可能！凉州的风沙刮在脸上都生疼，吃个馕饼都能吃到沙子，在这里待上几年肯定皮肤晒得又红又黑，走在街上都分不清胡某是男人还是女人。若是有的选，我当然选择江南了。”以前以为只有杭州才是家乡，没想到在凉州混了些时日，长江以南就感觉是家乡了。
马隆小心翼翼的道：“那么，你为什么还要留在西平郡？”他感觉气氛有些僵硬，急忙说个笑话：“难道你看中了老夫的某个手下？”
胡问静认认真真的盯着马隆，眼神中深情无比，慢慢的道：“胡某决定留在西平郡，那是因为有你在。”
马隆死死的看着胡问静，转身要吐了，年轻的时候都没被女子扔过鲜花，没想到都快进棺材了却被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调（戏）了。
胡问静哈哈大笑：“胡某还真的是因为你。”马隆怒视胡问静，闹够了，说真话。
小问竹洗完了手，跑了过来，胡问静抱着她打滚。
“胡某选择留在西平郡，是因为胡某可以抱你的大腿。”胡问静道。
马隆失笑，胡问静倒是坦诚，可是，就这么简单？
小问竹闹着：“抱大腿，抱大腿！”使劲的抱着胡问静的脚，仰着头灿烂的笑。
胡问静在她的脑门上轻轻的弹了一手指，小问竹假装着惨叫：“啊，好疼！我要打还！”挂在胡问静的脖子上闹。
胡问静抱着小问竹，对马隆道：“胡某自问从固县开始，真是殚心竭虑，走一步算十步，屡屡拿性命做赌注，在这个该死的世道真的是走出了最优解了。”
马隆微微皱眉，胡问静的过去是什么样的？他完全不知道啊，他也听不懂什么叫做最优解，但是联系上下文，应该是做到最好的意思？考虑到胡问静只是一个寒门子弟，看身边只有一个妹妹，多半是孤女了。他缓缓的点头：“是，你已经做到了最好。”一个寒门女子能够成为大缙朝第一个女官，谁敢说这做的不够好？
胡问静道：“论武功，胡某前有闹市杀刺客救吏部尚书任恺，后有镇压武威郡的胡人作乱……”马隆微笑，原来胡问静与任恺有关联？
胡问静继续道：“……论文采，胡某的《二十四友艳行记》注定了‘黄’史留名，千年之后都会有人知道胡某一代宗师的大名……”
马隆不解，《二十四友艳行记》？是记录大名鼎鼎的二十四友旅行的华丽文章吗？身为武夫，又处于与世隔绝的凉州，他真的没有听说过。
“……论治政，千阳县从胡人横行到良田万亩……”
马隆听着更加的困惑了，胡问静以前是县令？与司马骏有旧？那为什么把她发配到了凉州？必须找机会搞清楚胡问静的背景啊。
胡问静继续道：“……论节操，两面大旗名扬天下，谁不知道胡某死命的想要抱大腿？”
马隆更加不懂什么叫做两面大旗了，但是后一句却很是简单明了，就是胡问静一直想要投靠大佬抱大腿。他嘴角露出微笑，这其实很正常啊，天下谁不想抱大腿？
小问竹见姐姐在说话，乖巧的不闹腾了，从胡问静的脖子上爬到了地上，欢快的乱瞅。胡问静摸着她的脑袋，从衣袖中翻出一团丝线，与她玩翻花绳。
“……胡某也接触了不少大佬，吏部尚书任恺，左仆射魏舒，司空卫瓘，太尉贾充，礼部尚书王恺，胡某还以为已经抱上了几条大腿了，但是没想到其实一条大腿都没有抱到，这小日子真是过得凄凉极了……”
马隆听着一连串大佬的名字，心惊肉跳，这个胡问静果然不是普通人啊，但他很认同胡问静没有抱上一条大腿，否则怎么会到了凉州。
“……胡某从中原腹地被打发到了关中，从关中被打发到了凉州，从吏部到了礼部，从礼部到了藩国，从藩国到了边疆，从清贵的文官成了地方官，从地方官成了武将，胡某的经历写在简历上完全就是被发配边疆的堕落史……”
马隆点头，看胡问静的眼神更加的谨慎了，真是想不到这个小小的女孩子的人生竟然这么复杂，咦，胡问静才十五岁，难道这么多事情发生在短短的一两年内？这可真是牛逼了。
胡问静转头看马隆：“胡某痛定思痛，一条金大腿都没有抱上，那是因为胡某好高骛远，吏部尚书任恺，左仆射魏舒，司空卫瓘，太尉贾充，礼部尚书王恺是什么人？我一个小小的九品官在他们的眼中根本不屑一顾，若不是我是大缙朝第一个女官，他们这辈子都不会知道我是谁。”
“抱大腿要抱够得着的啊，太遥远的大腿那是金华火腿！”
马隆听出了什么，忽然心跳加剧了。
胡问静道：“胡某漂泊一生……”马隆没空理会十五岁的少女自称漂泊一生，热切的看着胡问静。
“……只想有个安稳的地方，能够有大树依靠，能够看着蓝天白云。”胡问静悠悠的道，悲哀的摸着小问竹的脑袋：“我妹妹从小跟我四处厮杀，见了杀人放火竟然都不害怕不尖叫了，除了柯南，我就没听说过有见了死人和鲜血依然这么镇定的孩子。”
马隆看小问竹，小问竹果然不太对头。小问竹眨眼睛，这是在说我吗？
马隆努力克制自己的激动，问道：“可是你怎么知道你就能抱上老夫的大腿？”
胡问静平静的道：“凉州没有大将！胡某虽然不知道凉州的局势，但是看武威郡的惨剧就知道凉州除了马护军统统都是废物。”
“武威城位置重要，马护军定然是留了最能打的将领，结果呢，给胡人送人头而已。”
“这凉州之内，马护军绝对找不到一个比胡某更厉害的将领。”
马隆热切的注视着胡问静，重重的点头：“对！你虽然有些猖狂，但是说的对。”
胡问静道：“胡某平定武威，有军功；胡某离间胡人稳定凉州，这治政的手段也不错；胡某背后没有门阀，没有大佬，马护军不用担心胡某夺了你的基业；胡某一心想要抱大佬的大腿，能够有个稳定的环境，而你想要有人缓解你手中缺少可用之人的窘迫。”
“我们的利益不冲突，我们的诉求可以互相弥补，若这都不能抱上大腿，世上还有谁可以抱上大腿？”胡问静盯着马隆道。
马隆笑着捋须：“是！老夫很高兴有你这个悍将。”虽然胡问静留在西平郡的目的很是不纯，但是世上又有几人伟大的愿意到边疆奉献人生？大家因为利益而勾结实在是最稳固的联合了。
“老夫立刻去写请功的奏本。”马隆笑着离开。
胡问静看着天空，这些言语合情合理，就知道一定可以打动马隆，她暗暗的松了口气，以后终于稳定下来了。
金大腿？卫瓘？任恺？贾充？胡问静对大缙朝的任何一个官员都不信，大缙朝就不存在一个有节操的高官。胡问静从穿越的第一开始就知道一切只能靠自己。
但胡问静审视穿越后的遭遇，这穿越后真是过得太憋屈了，在谯县还能笑傲天下肆意妄为，进了朝廷为官之后不但没有如同其余穿越者一般青云直上，反而一直处于颠沛流离之中，最糟糕的时候差点被司马骏干掉。
“该死的，步子太大，扯到蛋了。”胡问静只能仰天长叹。这阴郁的心情可以瞒过一群外人，却骗不过小问竹，导致才四五岁的小问竹也意外的沉默了，在谯县的时候小问竹还有欢笑，胡问静当官之后小问竹竟然越来越沉默了。
胡问静偏偏还一点点办法都没有，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时刻会被大佬干掉的姐姐的妹妹早知道生存的压力。
作为史上最憋屈穿越人士，胡问静迅速调整心态，三分钟成为朝廷大佬的美好愿望破灭了就破灭了，接下来必须走不动如山无敌乌龟流的道路，坚决的留在凉州西平郡老老实实的打造根基。
胡问静握拳，仰头看天空，凉州苦点就苦点，有个稳定的环境实在是太重要了，规规矩矩的种田爬科技树，收服一批忠心耿耿的手下，训练出一千个能够以一挡百的精锐，将来夺取关中，横扫天下，岂不快哉？
小问竹站到胡问静的身边，学着她握拳，仰头看着天空：“姐姐，天上有鸟吗？”
胡问静用力点头：“看，那边有好多大鸟啊。”凉州是偏僻了些，但是偏僻的地方才能称王称霸，凉州是有胡人作乱，但是刷功劳也方便啊。
胡问静大声的叫着：“姐姐要从这里起步走向世界！”
小问竹瞅瞅胡问静，跟着叫：“问竹也要从这里起步走向世界！”
……
一个月前。
“什么！武威郡数万胡人造反作乱，武威城已破？”
司马骏看着古浪县快马送来的紧急报告，一脚踢翻了案几：“立刻向朝廷请求援兵！”“立刻准备粮草！”“立刻叫文鸯前来见我！”司马骏很清楚自己真正的军事能力，打仗必须靠文鸯。
文鸯急急赶到，第一句话就是：“请征西大将军立刻入驻军营。”司马骏莫名其妙，老子叫你来讨论武威郡的大事，你要老子去你营中干什么？
文鸯顿住道：“征西大将军对胡人仁厚，胡人感大将军恩德，愿效死力，但是扶风城中胡人无数，征西大将军敢确定没有胡人作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