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那一道比夕阳更美的火光
武威城中火焰四起, 杀声震天，却有好几个地方平静如水，百姓爬在树上, 踩在屋顶上，垫着脚张望着。
有人惊喜的指着远处的某一朵火焰叫着：“那地方是明月楼！哈哈哈哈！”明月楼这种有钱人去的地方就该一把火烧了。
有人四下张望, 一开始有些畏畏缩缩, 可后来发现哪怕是胡人也很清楚这一块街区是武威城中的穷人聚集地, 家家户户穷得叮当响, 没什么油水，懒得过来烧杀抢掠, 便趾高气昂的指点江山：“那房子是府衙，怎么还没有烧掉，胡人真是太没用了，换成我早就一把火烧了。”
一颗树上，有人看着远处的街道上有人被胡人一刀砍死，又是激动又是兴奋：“我看到有人被砍下了脑袋！那人头在地上滚了一丈多远！”其余人羡慕极了，垫着脚叫：“哪里？哪里？”
同是武威人, 同是缙人，在他们眼中一点点都不重要。明月楼的东家有钱有势, 有分给他们银钱吗？隔壁街的人每天有肉吃, 有分给他们吃吗？同在武威城，同是缙人, 可人是分了好些阶层的, 门阀、有钱人、普通人与穷人的阶层完全不同，有好处的时候不记得他们，难道要倒霉的时候就要他们流血牺牲了？
有人努力的在街道上堆了不少的破烂垃圾，破椅子破竹篮等等看起来已经堆了很高了, 那些胡人应该不会杀过来吧？
有人笑着：“以为胡人是笨蛋吗？到我们街上干什么，抢两个破碗吗？”其余人大笑，一点点都不担心胡人杀过来，胡人就是想要抢劫而已，当然找肥羊了，怎么可能找他们。
有个男子看着隔壁街上血流遍地，心活泼泼的跳着，扯住一个伙伴低声道：“隔壁街的人都死光了，房间都空着……”那伙伴狠狠地点头，虽然胡人肯定抢走了金银珠宝，但是总有一些剩下的，比如那些锅碗瓢盆衣服被子，胡人不要，他们要啊。
第一个男子低声道：“若是走运，有胡人没有搜到的银钱，那么我们就发达了。”伙伴用力点头，难得有机会白捡一场富贵，说什么都不能错过了。
两人鬼鬼祟祟的向外走，立刻被其余人看到：“你们去哪里？”两人急忙回答：“我们去救人！”这种鬼话哪里会有人信，立刻就有人站出来大叫：“他们想去抢劫！”有好些人眼睛放光，对啊，周围这么多银钱都是白捡的，叫着：“同去，同去！”
有人很是冷静，大声的阻止：“若是被胡人发现我们有钱，杀了进来怎么办？为了你一个人的富贵赔上了我们整条街的性命，你做人怎么可以这么自私！”
那些想要捡钱财的人自然不服，谁说胡人会来他们街区的？这么久了都没看到胡人过来，胡人才不会来呢，若是错过了那些银钱，你赔我啊！
两伙人站在由垃圾组成的障碍物前指着对方的鼻子大骂，谁也不能说服谁。
屋顶上，有人忽然大叫：“别吵了，有一群人过来了！”众人吃了一惊，惊恐的看着远处。
那些人还没有靠近，就隐约听见喊声：“……武威城中所有百姓拿起刀剑跟随胡司马杀胡人！杀光胡人！保卫家园！保护妻儿！不从者杀无赦……”
众人心中的石头立刻落地，是官兵。一群人又开始撕扯，有人急红了眼睛：“官兵也来捡银钱了！若不是你们拦着，那些银钱都是我的！”其余大声的附和，官兵来了，胡人不见了，一点危险都没了，不赶紧捡钱难道还要眼睁睁的看着官兵捡走他们的钱财吗？整条街的人都沸腾了，推翻了路障，急切的冲入了隔壁街翻箱倒柜，隔壁街满地的鲜血完全不能让他们感到恐惧，一双双放光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各处角落，只盼找到屋主藏起来的万贯家财。
“我找到了！”有人大喜，从一个破烂瓦缸下翻出了一个小小的油纸包。附近好几人扑过去厮打抢夺，其余人更加卖力的翻找着钱财。
“武威城中所有百姓拿起刀剑跟随胡司马杀胡人！杀光胡人！保卫家园！保护妻儿！不从者杀无赦！”
喊声中，数百个浑身是血的人到了近前。
一个男子厉声叫着，手中的菜刀缺了好大一个口子：“你们被征用了！”
一群翻箱倒柜的百姓理都不理，那菜刀男冷笑，带着十几个人冲上去就是一阵砍杀，至少几十人被砍伤后尖叫着跑开。翻箱倒柜的百姓们惊怒的看着菜刀男一群人，有人颤抖着问：“你们怎么可以杀人！”有人一边后退，一边愤怒的盯着菜刀男：“大家都是缙人，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做，还有没有人性？”有人快手快脚操起了棍子刀子，与菜刀男等人对峙。
菜刀男厉声道：“武威城中所有百姓拿起刀剑跟随胡司马杀胡人！杀光胡人！保卫家园！保护妻儿！不从者杀无赦！”
一群百姓鼓噪，又不是丘八，谁在意什么胡司马胡司牛的命令。有人大声的叫：“老子就是不去，你们又怎么样？”挥舞着碗口粗的棍子，意思明显极了，你有家伙我也有，你们有几百人我们也有几百人，谁怕了谁？
一个老妇人堆起笑脸，道：“大兄弟，我知道你们也是为了发财，大不了这条街上的东西我们分你们一半嘛，大家的日子都不容易，今日不知道明天，有机会发财怎么可以错过呢？”
一个壮汉拍着胸脯，豪气万丈：“听我的，大家都放下刀剑，都是汉人，何必自己人杀自己人呢？我看你也不是官兵，何苦丢了性命呢？大家一起发财岂不是好？”
一个男子举着菜刀厉声道：“废话少说，要么就此别过，大家日后见面还是好兄弟，我请你们喝酒吃肉，要么就立马开打，不知道谁生谁死！老子反正烂命一条，谁在乎是饿死还是被杀死！”
菜刀男略微犹豫，这里的百姓人数不少，难道都杀了？
翻箱倒柜的百姓们看出了菜刀男的犹豫，更加大声的鼓噪：“我们就是百姓，凭什么要我们杀胡人？”“官府就知道收税，什么时候管过我们的死活了，我们为什么要替官府卖命？”“胡人又不抢劫我们，凭什么要我们送死？”“你们这么勇敢你们去啊，别拉着我们。”
浓烟中，一道人影从远处带着几十人赶了过来，远远地就厉声喝问：“发生了什么事？”
菜刀男指着那些翻箱倒柜的百姓，大声的道：“有人不肯杀胡人！”
那道人影越来越近，一群翻箱倒柜的百姓看清那人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女孩子，心里更加不屑了，这些人压根不是官兵，大家都是百姓，凭什么指挥他们送死？
有人大声的叫：“那些有钱人被胡人杀了关我们什么事情，我只要管好自己就行。”一群百姓大声的附和，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别人死光了与自己无关，而且有钱人死光了才是好事，大家回家吃鸡庆祝。
胡问静到了面前，只看了一眼就知道怎么回事，大步走向那些翻箱倒柜的百姓，那群百姓看着一个女孩子大步走近，不以为意，继续叫嚣着：“……吃的不多，管得真多，想送死你去啊，谁去谁傻逼！”
一道剑光陡然闪过，站在最前面的几个百姓猛然僵立不动，然后脖子上出现了红色的血线，越来越浓，疯狂的涌出来，再然后脑袋掉到了地上。
一群翻箱倒柜的百姓激烈的尖叫：“啊啊啊啊！”“杀人了！”“救命啊！”
胡问静冲出几步，又斩杀了几人，下令道：“把刚才叫嚣的最厉害的人挑出来杀了，其余人编入队伍。记住，以后谁敢违抗命令就杀了谁，有一个杀一个，有一百个杀一百个，多动手少逼逼！”
菜刀男等人轰然叫着，奋力冲向那数百翻箱倒柜的百姓，有几个百姓拿着粗大的棍子还想抵抗，却被几把刀剑同时砍中。片刻之间那数百翻箱倒柜的百姓中数十人被杀，剩下的人惨烈的叫着。
“让他们站在第一排，若有退缩，后排杀前排！”胡问静厉声呵斥。
菜刀男等人大声的应着，恶狠狠的看着那些翻箱倒柜的百姓们，踢打着，威逼着那些百姓站在第一排。
胡问静看了菜刀男等人一眼，又注目远方。其实菜刀男等人也不过是加入了不久的百姓，也曾有同伴被她杀一儆百，但是在血与火之下飞快的扭曲了性格，愉快的迫害其他不愿意加入的百姓。
“武威城中所有百姓拿起刀剑跟随胡司马杀胡人！杀光胡人！保卫家园！保护妻儿！不从者杀无赦！”
数百新人努力的跟着大叫，好些人声音嘶哑或尖锐的过分，用不了多久他们或者会成为尸体，或者会成为与菜刀男一样穷凶极恶的兵痞。
胡问静心中没有悲凉，因为这就是战争。
她厉声道：“菜刀男，你带一百人向东，然后在下一个街口折回来。其余人继续向前，在下一个街口与菜刀男汇合！”
数百人大声的应着，奋力的向前。
……
某条街上，有人趴在一具尸体上凄厉的哭着：“娘子！娘子！”十几步外，七八个胡人肆无忌惮的哈哈大笑，汉人就是懦弱可欺。
“这件衣服很不错，我可以换一杯青稞酒。”有胡人将一件染着血的衣服塞入大大的包裹之内。
有胡人看着百十个畏畏缩缩的站在屋檐下的汉人，厉声道：“再不交出银钱，我就砍死了你们！”那群汉人哭泣着：“我们已经把所有钱财都交出来了。”
那个胡人哪里会信，一刀砍下，一个汉人男子立刻倒在了地上，鲜血直流，却犹未死，大声的惨叫着。其余汉人浑身发抖，更加的怕了。
有胡人盯着人群中的一个女子，淫邪的笑着：“你，过来！”
白痴都知道会发生什么！
那女子凄厉的叫着：“不要，不要！”她的家人死死的抱住她，对着那个胡人哀求着：“放过她吧，老汉所有的钱财都给你了，放过她吧！求你了！”
几个胡人狞笑着抽出刀子走过去，周围的汉人急忙散开，有几人犹豫了一下，却被其余人用力的扯走。那女子和家人惊恐的叫着：“求你了，求你了！你就行行好，放过她吧！”
一个胡人虚晃一刀，那女子的家人立刻惊恐的松开了手倒在了地上，几个胡人哈哈大笑，一把扯过了那个女子，那女子凄厉的叫：“不要，不要！”那女子的家人倒在地上伸出手悲愤的痛哭：“女儿！女儿！”
一群汉人有人浑身颤抖，有人闭上了眼睛，有人惊恐的看着脚趾。
远处，有呼喊声传了过来：“武威城中所有百姓拿起刀剑跟随胡司马杀胡人！杀光胡人！保卫家园！保护妻儿！不从者杀无赦！”
几个胡人不以为意，距离还远着呢，更不知道会不会到这里来，而且这武威城中有无数的胡人，缙人根本翻不了天。
一个胡人开始撕扯那女子的衣衫，那女子凄厉的叫着。
站在一边的汉人之中有人结结巴巴的道：“武……武威……城中所有百姓……拿起刀剑跟随胡司马杀胡人！”他越说越快，越来越流畅，声音越来越大，简直是在怒吼：“……杀光胡人！保卫家园！保护妻儿！不从者杀无赦！”
赤手空拳就冲向了一个胡人。
那个胡人狞笑着一刀刺入了那个男子的肚子，刀尖从他的背后透了出来，那个男子却死死的握住了刀刃，大声嘶吼：“杀光胡人！保卫家园！保护妻儿！”
那胡人大笑，蠢货！眼角却看见另一个汉人更快更猛的冲了过来：“杀胡人！”
十几个汉人怒吼：“杀光胡人！保卫家园！保护妻儿！”
更多的汉人发疯一样的冲了过去，与几个胡人厮打在一起，不时有人被胡人砍中惨叫着倒下，不时有胡人被汉人扑倒在地咬住喉咙，片刻之间平静的街道上厮杀声惨叫声划破天空。
……
某个豪宅中，雕梁画栋，奇花异草，一角更有一片假山石。假山石的某个小小的山洞之中却有奥妙，地面之下其实有一个深深的地窖。
十几个人躲在地窖之中紧张的倾听着外面的动静，隐约可以听见喊杀声，好像就在隔壁邻居处。有人惊恐的发抖，唯恐下一秒就有胡人杀入家中。有人却镇定自若，虽然不便说话，却轻轻的拍着家人的胳膊以示安慰。
这个地窖是几年前悄悄的挖的，武威城中胡人实在太多了，胡人又凶残不守信用，谁知道会不会再次发生胡人作乱？想到上一次秦凉之变的时候武威城中的惨况，这家人毫不犹豫的挖了地窖，并且每日悄悄的置换清水和食物，在这地方躲个十来日绝对没有问题。
外头的喊杀声渐渐的平静了，地窖中的人终于松了口气，也敢低声说话了。
老爷无声的笑着，压低声音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我们家躲过了今日，以后将更加的富贵荣华。”一群人用力的点头，打定了主意下一次挖的更加的大，放更多的食物和财宝。
某个小姐微微皱眉，低声道：“那些丫鬟和仆役怎么办？”他们一家人倒是躲进了地窖安然无恙，但是那些丫鬟和仆役却要面对那些胡人，只怕凶多吉少。
老爷笑着：“何必管那些贱人。”地窖虽然还能容纳几个人，可是为什么要让那些丫鬟仆役躲进来？少几个人宽敞一点不好吗？况且这个地窖之中除了藏身的作用之外还能当做藏钱财的秘密地方，怎么可以让那些丫鬟仆役知道？
那小姐慢慢的点头，只是有些惋惜，那几个丫鬟用得还算顺手，就这么死了有些可惜，以后新买的丫鬟未必能够这么听话和机灵的。她微微叹气，那几个丫鬟能够为了她这个主子而死，也应该感到自豪了，而且她遣散丫鬟的时候还给了一些珠宝首饰呢，真是仁至义尽绝世无双。
那老爷微笑着，心里开始记挂隔壁一家人的田地，隔壁一家人似乎愚蠢的没有准备地窖地道，那么多半是被胡人杀了全家了，那家人在武威城外的田地就成了无主之地，他该怎么不花钱的拿到手呢？是拿出一张隔壁人的转让协议，还是巨额欠条？反正人都死了，他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对了，还有那些死于战乱的百姓的田地和房产，这些只怕是必须花钱了，没关系，一点小钱而已，与即将成为拥有大半个武威城的未来相比，他还是愿意付出一点点银钱的。
那老爷无声的笑着，每一次天灾人祸都是门阀世家发财的机会啊，他决不能错过了这一次的机会。
“武威城中所有百姓拿起刀剑跟随胡司马杀胡人！杀光胡人！保卫家园！保护妻儿！不从者杀无赦！”
喊声透入地窖之中，一家人笑着，胡司马？这是官兵开始平乱了，看来用不了三天就能够出去的。那老爷微笑着：“到时候要府衙赔偿我们的损失。”找这个借口胡搅蛮缠几天很有可能府衙就会把无主的田地便宜的卖给了他。
一家人点头，仓促躲进了地窖之中，房间中留下的金银珠宝绫罗绸缎肯定都落入了胡人或者那些仆役的手中，这个损失必须要府衙赔偿。
外面的喊声更加的近了，似乎就在宅院之外，一家人淡定的躲在地窖之中，什么杀胡人，什么保家卫国，那都是下等人做的事情，像他们这样的富贵人家是从来不需要理会的，让那些下等人和胡人去死好了。
“这里！就是这里！”似乎有人在花园中大声的说话。
地窖中众人一怔，有些紧张。那小姐皱眉，听声音好像是小翠？但外头的声音到了地窖之中有些沉闷和变声，她不太确定。
外头的人大声的道：“就是这个假山里面有个地窖，老爷一家都躲在里面呢。”
地窖中的人来不及惊愕，就看见入口被打开了，一道光芒刺入了昏暗的地窖之中。
外面的人厉声道：“都出来，不然都杀了。”
地窖中的人看老爷，老爷沉吟不决，本能的感觉出了地窖很不安全，但是既然被人发现了，难道还能赖着不出去吗？
地窖外的人很是没有耐心，只这片刻工夫就有人道：“扔火把下去统统烧死了！”
地窖中的人大惊，急忙叫着：“出来了，出来了！”
一家人慢慢的爬出了地窖，却见外头站着百十个人，看模样有官兵有百姓，人人的手中都拿着刀剑，更有不少人身上带着伤。
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被簇拥在中间，正在给一件盔甲喂水。那老爷再仔细的看了一眼，才确定那鼓鼓的盔甲之中有个小小的孩子。他慢慢的整理衣衫，飞快的想着怎么会有人知道地窖的所在，但此刻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该怎么和这些人打交道。
那小姐钻出了地窖，第一眼就看到了一个满脸血污的女子就站在假山边上，她悲愤的道：“小翠！竟然是你出卖我！我待你不薄，你为什么要出卖我！”泪水在她的眼眶中打转，她待小翠不知道有多好，没有拿鞭子打她，没有拿刀子划花了她的脸，她比她认识的每一个门阀小姐都善待下人，在遣散小翠等人的时候还哭了呢。
小翠古怪的笑着，想要怒斥许许多多小姐以为很好很正常，可是在她看来很不好的事情，可话到了嘴边却只有一句话：“小红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