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三文钱换来的幸福
学堂前, 一个七岁的小女孩子规规矩矩的站在那里,眨巴着眼睛。
沈芊柠有些捂额,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个小女孩子叫早夏是自己跑来要在学堂上课的, 是个孤儿。她微微有些迟疑,她该怎么定义这个孩子?孤儿?但这个小女孩子家中有些钱财, 还有好几个仆役, 与印象中的孤儿似乎很有差距, “孤儿”应该指的是父母双亡, 与钱财无关,所以, 这个有钱的孩子依然是可怜的孤儿吧。
沈芊柠蹲下,问道:“早夏,你为什么要来上课啊。”她看着早夏身后的老仆,难道是这些仆役看中了早夏家的钱财,想要谋财害命?她很快有否决了自己的想法,若是谋财害命怎么可能送早夏来学堂?
早夏道:“因为我无聊啊。待在家里太无聊了,都没人和我说话。”
沈芊柠皱眉, 总觉得哪里不对头,但偏又说不出来, 只能柔声道:“好, 我送你去农庄的学堂。”她是不是该去问问去泰道长?
早夏用力点头,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去学堂, 那些仆役对她很恭敬。可是她的心中总是觉得很不安全, 越早离开那些仆役越好。
沈芊柠暗暗摇头,作为道家一系的暗子,她还是与去泰道长保持距离的好,若是胡刺史并不能成为道家的盟友, 那么她至少可以全身而退。她微微有些伤感,去泰道长和那些明面上的道家的人是做好了全军覆没的准备的。沈芊柠打量着四周,她如今只是一个小小的衙役,没什么权力决定大事,可她偏偏生出了一种可以掌握世界的感觉。
“这就是权力吗?”沈芊柠暗暗地道,她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也能掌握权力,哪怕是小小的衙役的权力。
……
前往公立学堂报名的学生太少,而且荆州的师资力量不足,胡问静将所有报名的学生与农庄的孩子们合并在一起教育。虽然嘴上说得凶狠,但是哪里能够真的把夫子当牛马用,夫子除了教识字,更重要的是教育孩子们怎么面对世界,怎么做人,这可不是多加班就能搞定的,这需要大量的时间观察学生,了解学生。
小问竹才去了几日学堂就想偷懒:“姐姐,好累。”“姐姐,我病了。”“姐姐,还是你教我吧,那些夫子一点都不好。”
胡问静深呼吸,捏拳头。
小问竹举起了手大叫:“姐姐,我去学堂了!”拼命的跑,河东公主等人跟在小问竹的身后,大声的叫:“问竹,等等我们!”
司马遐不满极了:“我们是皇族,为什么要和街口杀猪的坐在一起上课?还要穿这身破烂衣服?”他嫌弃的看着身上的粗布衣衫,好难看啊。
一群太监宫女赔着笑:“小问竹也去学堂,也穿破烂衣衫。”
司马遐愤愤不平,其实和谁一起上课,穿什么衣服,他都不在意,小孩子多了才好玩呢,他在意的是以前想要下课就下课,现在必须守规矩,好烦。
“问竹也烦了!”他指着越跑越远的问竹。
一个宫女笑道:“要是不去念书,胡刺史会打人的哦。”司马遐唉声叹气:“人在屋檐下,岂能不低头。算了,就当给胡刺史面子吧。”胡问静是真会打人的,他没想挨打。
一群宫女微笑着看着司马遐不甘不愿的走向学堂,城阳王殿下只是小孩子生性,随便说说而已,其实到了学堂之后还是笑得很开心的,做作业也还算认真。
一个太监看着司马遐走进了学堂,铺开纸张,开始给司马遐的生母陈美人写信。
……
“……城阳王殿下在学堂背书错了,被夫子责骂,若是下次再背错就要罚站……问竹大笑,做鬼脸……汝阴王殿下大叫‘笨蛋’…… 城阳王殿下当晚背书背得很晚……”
“……问竹逃学去抓鸟儿,诸位殿下公主都去了……胡刺史呵令众人罚站小半个时辰,再有下次就打屁股……次日,胡刺史带问竹和诸位殿下公主抓鸟,严厉要求没有她在场,决不能爬树、翻墙、跳高、跳远、玩水、玩火……”
陈美人看着一张张信笺,心里松了口气。儿子在荆州虽然没有名师指点,这学业只怕都荒废了,但作为逊位的皇帝的子女,还能要求什么呢?
她心满意足的将信笺细细的折好,收藏在抽屉之中。
她娘家也是门阀,从曹魏起到本朝,门阀之中一直有人在朝廷为官,她家可谓是看着曹魏崛起,看着司马懿夺权,看着司马炎篡位,看着曹魏的人被杀的干干净净。
陈美人比司马炎更加清楚“逊位”皇帝的下场。司马炎心中还存着幻想,还想着复辟,可是陈美人只想着逃过被杀的命运。
所以,她才毫不犹豫的将儿子送去了荆州,分别的时候不但没有哭,反而开心的笑。与看不见儿子相比,儿子还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陈美人悠然的倚靠在窗口,司马炎就在几间房子之外的某个嫔妃的房间之中,努力造人的声音她都能听见了,可是她一点点都没有争宠的心思,只想着儿子。
胡问静这个人不懂礼仪,不懂规矩,半分都没把城阳王殿下和其他殿下、公主放在眼中,什么请安,什么说话的规矩,统统不存在的。胡问静甚至还体罚一群殿下公主,简直是大逆不道。
但陈美人很是欢喜。
胡问静是个粗人,可是是个有良心的人,是真心在教育一群殿下公主,没有纵容他们做坏事,也没有想着故意讨好他们,拉拢他们。胡问静就是一个普通的,严格的,心疼孩子的民间大家长。
这个结果超出了陈美人的期待。
儿子能够在这样的环境之中安安稳稳的长大才好。
隔壁的声音更加的大了,陈美人吃吃的笑,这司马炎的时间越来越短了,嫔妃们的迎合越来越假了。某个嫔妃经过,同情的看了一眼隔壁那紧闭的房门。陈美人知道为什么是同情而不是羡慕。
逊位的皇帝的嫔妃有什么好当的?一不小心就跟着逊位的皇帝一齐被砍头了。
陈美人笑得更加开心了,凉薄的想着,若是司马炎死了才是好事,她们作为“驾崩的先帝”的妃子,朝廷怎么也要给她们一个体面的冷宫的。
不过想想这司马炎的数千后宫,这冷宫该有多大呢?
陈美人又吃吃的笑,看着头顶的天空,一入宫门深似海,为什么还有人拼命的想要进宫呢?
……
“……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夫子念着。
一群学子摇头晃脑的跟着念。
小问竹欢快的晃脑袋朗诵,一群人一齐念书比一个人念书好玩多了,然后看见早夏趴在案几上,夫子已经望了过去,小问竹握紧拳头,早夏这个笨蛋又偷懒!
“早夏,什么是‘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你解释一下?”夫子果然盯上了早夏。
早夏呆呆的站起来,茫然的看夫子,小心的道:“我不知道……”
夫子冷冷的瞥她:“笨就要用心学!”
其余孩子嘻嘻的笑,早夏出了名的懒,动不动就趴在案几上,说是来读书的,可是什么都不学,也不玩游戏,就是喜欢睡觉,真不知道早夏为什么不在家里睡,偏要跑到学堂睡。
早夏眨着眼,一点都不在意夫子的责骂,一转身就又趴下了,这些东西她一点都不想学。
小问竹瞅着窗外的阳光,想着玩耍,心里痒痒的,好不容易熬到了下课,立马欢呼着:“蹴鞠,蹴鞠,蹴鞠!”
一群孩子都叫着:“蹴鞠!蹴鞠!蹴鞠!”飞快的冲出了学堂。
夫子叹了口气,小孩子真是不好教。
小问竹疯狂的玩耍,放学了依然不肯走,又赖在学堂玩了好久,几个仆役催了几次,她才不情不愿的回家。看看天色已经黑了,她有些惶恐,不会被姐姐骂吧?
司马女彦见她回来,糯糯的叫:“天黑才回来,你姐姐打死你!你姐姐打死你!”小脸蛋兴奋的红通通的,她其实不懂“你姐姐打死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只是听别人这么说,然后就看见小问竹怕了,她立刻就记住了这句话,每次见了小问竹就喊。
小问竹扁嘴,对着小小的司马女彦做鬼脸,掏出一块糖果递给司马女彦,司马女彦看着糖果,用力的摇头:“不够,我告诉你姐姐,你姐姐打死你。”小问竹无奈极了,小孩子太坏了,只能又掏出一块糖果,司马女彦这才满足了,闭上了嘴,眼睛睁得大大的,颠颠的跟在蹑手蹑脚的小问竹身后。
小问竹不断地赶她:“小P孩到一边吃糖去,别妨碍我的大事。”司马女彦一点都不听话,跟在小问竹身后就是不走。小问竹无奈极了,只能任由司马女彦跟着,两个人悄悄的到了胡问静的书房外,鬼鬼祟祟的张望,只看见案几上铺着一张白纸,而胡问静在油灯下发呆。
小问竹立刻来了精神,转头对司马女彦打手势,司马女彦睁大眼睛兴奋的点头。
最近胡问静收到了一大堆的报告,都是说农庄好像出了些问题,那些百姓依然每日规规矩矩的工作,可就是好像不见了精气神,或者说的更明白点好像对未来没有期盼,生无可恋,一起工作的农民见了面都不怎么打招呼了,像一具行尸走肉,除了工作就是睡觉,其余什么都不想。
胡问静呆呆的看着报告,差点掀桌子:“奋斗逼综合症!”该死的,只顾着拼命开拓荒地解决粮食问题了,忘记了百姓在饥饿的逼迫下可以放弃一切娱乐活动和思想,可一旦满足了基本的生存需要,更需要精神面的满足。
“唉,这可不好搞定啊。”胡问静愁眉苦脸,在人民资本家手下享受福报的奋斗逼们累得回到家就躺下,都不想生孩子了,她有什么办法解决奋斗逼综合症?
“难道多放假?”胡问静自言自语,目前农庄的假期是每十日休息一日,这待遇其实已经堪比官员了,可是显然不能够舒缓百姓的压力。
胡问静愤怒极了,农庄还能逼出奋斗逼?怎么就不看见西伯利亚农庄出奋斗逼的?这群百姓的素质实在是太差了。
小问竹扯着司马女彦悄悄的进了书房,嗖的就扑在了地上匍匐着前进,又时不时打个滚,两人的眼睛都睁得大大的,兴奋无比,小心翼翼遮遮掩掩的到了胡问静的身边,猛然扑了上去抱住胡问静:“姐姐!”“胡姐姐!”
胡问静抱住两个小女孩打滚:“哎呀,姐姐被你们吓坏了!”小问竹和司马女彦得意极了。
小问竹挂在胡问静的脖子上,问道:“姐姐,读书好无聊啊,不如你陪我吧。”
胡问静用力的捏两个小女孩的脸,道:“今天的大字写了没有?没写完不许玩。”小问竹挂在胡问静的脖子下晃荡:“姐姐,我们去玩蹴鞠吧!蹴鞠可好玩了!”
司马女彦扑在胡问静的身上大叫:“我也要玩!我也要玩!”
胡问静一怔,大声的笑:“有办法了,姐姐也想好好的玩!”
司马女彦的几个宫女微笑着。一个宫女低声道:“胡刺史怎么会想着玩呢?到了荆州这么久了,就没看见胡刺史玩耍过。”其余宫女点头,胡刺史一点不像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不喜欢写诗,不喜欢画画,不喜欢与公子哥儿出游,整日忙东忙西。
另一个宫女低声道:“我也算是见过不少大官了,就胡刺史最忙了。”其余宫女点头,大缙朝讲究的是“入仕和出世的结合,俗与雅的结合”,凡是官员热心工作的就是俗人,凡是拿着官印不办事,从来不去衙门的就是雅人。这种超然的姿态当然只有大官才行,小官吏绝对不可能,但胡问静是一方大员,就该学习风雅,少忙公务,多“坐而论道”,多“玄谈”,多去竹林弹琴,多去感叹人心不古,朝廷腐败,多追求宇宙的奥秘,多追求各种行为艺术,裸(奔)或者不适合女孩子,但是可以其他行为艺术啊,比如不穿鞋子到处跑什么的。
一个宫女笑着:“这荆州啊,我就没看见有人坐下来休息玩耍的。”胡刺史忙得要死,一群官员忙的要死,就是农庄的农夫都忙得要死,她来了许久就没看见谁休息的。
“这可不太好。”另一个宫女笑着。
书房内,胡问静听着宫女们的闲聊,几个普通的宫女都看出了荆州的问题,她必须立刻解决,不然谁知道会不会出现更大的副作用。
“弓弦绷得太紧就会断的。”
……
外头鸡叫的时候,刘三娘慢慢的睁开了眼睛,只觉浑身疲惫不堪。她在黑暗中摸索着穿了衣衫和鞋子,尽管在农庄已经干了大半年了,可是她依然无法适应农庄的生活。
刘三娘祖宗十八代都是种地的,而且还是家中没有一分田地的彻底的佃农。
刘三娘五岁就开始在地里捡麦穗,这还是他爹娘疼她,村里有些人家的孩子四岁就开始捡柴火了。等刘三娘到了十岁就要跟着爹娘去地里干活了。
哦,对了,刘三娘天生长得高大,身高足有八尺,比男人还要高大健壮,四里八乡就没人比她更高大的,偏偏她不是光长个子,她的力气也不小。得益于此,她做了寡妇,无儿无女,也没什么人敢吃她的绝户,她依然过着农妇的生活。
多年的习惯下,刘三娘每天会在鸡叫的时候起床去地里干活。乘着太阳还不算太猖狂,她尽量快手快脚的在巳时干好了一天必须的农活。若是天气凉爽,她就去试试距离村子十来里地的地方开荒,这地方没有水源,开不出良田,顶多就能种些菜,却又远,村里没人要,也就只有为数极少的人愿意去种些不值钱的菜了,既然没人要,也不存在争抢什么的。
若是天气炎热,那过了午时是万万不能下地干活的,一个下午的农活干下来真的会蜕一层皮的,搞不好把命都搭上了。那么,她就会在阴凉的树荫下与别人闲扯,扯什么都好,只要有人搭个话就成。至于养鸡养猪什么,她是没那个福分的,这佃农能够吃饱饭就已经是福分了,哪里有钱去买小鸡仔呢?她几次想要存些银钱买小鸡仔,可一个铜板都存不下来。为了活下去已经竭尽全力了,根本没有办法改变生活。穷人的生活就是这么的无奈。
到了农庄之后,刘三娘承认这是她有记忆以来第一次吃饱了饭,第一次吃到了猪肉、鸡肉、鸡蛋、兔肉。
刘三娘很喜欢农庄,农庄对她而言就是天堂,她看着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壮实,看着其余妇人慢慢的都胖了,更是对农庄欢喜的不得了。若是谁敢毁掉她的农庄生活,她就和谁拼命!刘三娘很鄙夷那些比她更早一步进了农庄的人,这些人为什么在农庄遇到贼寇的时候只想着逃走?若是她在场,她一定拿命去杀贼。
不过是杀个贼人而已,有割稻子有什么区别?刘三娘一点都不觉得恐怖。
可是,哪怕刘三娘如此热爱农庄,她依然没能习惯农庄的工作节奏。
农庄之内真是一日不得闲啊,刘三娘扪心自问,其实体力的消耗虽然重,但是她就没有干过这么累的活吗?有的!她一个人收割稻子的时候,村里的老爷招短工盖房子的时候,她都比在农庄更累,但只要休息一晚上,立刻就生龙活虎了。
她在农庄吃的更好,身体更棒了,理应不会感到疲倦啊,可为什么她的全身都感到疲惫不堪呢?
刘三娘有些茫然,活动着胳膊,其实也没有什么酸痛感,可她依然觉得浑身疲倦,睁开眼睛就盼着早点天黑,早点可以睡觉。
这究竟是怎么了?
她自己也不怎么明白,明明活计不算累,明明吃得饱,吃得好,为什么她就觉得心累无比?哦,是了,是心累了。
可心累该怎么办?
管事敲着聚集的钟声,刘三娘急忙赶了过去。
管事等众人到齐了,道:“刺史老爷有令,以后要增加休息日。”
刘三娘咧嘴笑,如今农庄每十日休日一日,若是能够每九日休息一日……其实也差不多,这休息的一日就要忙着洗衣服,晒被子,好像也没什么空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