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同床而眠
三
各地试验播完种，已是七月，北京的非典已经过去，小汤山最后的一个非典病人已经在上个月18号出院了。曹福带着夫人廖鹭鹭和儿子曹浩洋参加公司在北京北郊的小汤山九华山庄的家庭日活动。他们一行三人进入多功能厅C，看见正面墙上贴着一张图画，画的是几个胖头小子抱着巨大的玉米穗，手舞足蹈，喜庆丰收，正中写着八个大字：“扎根中国，服务中国”，下配英文“Developina，Servea”，左侧小幕布上正在投放公司介绍，讲的是英语，中间摆了几张桌子，已有一些人进来了。曹福他们正准备找地方坐下来，市场部数据分析员Nancy（南希）走了过来，热情的说：“Kevin（凯文）请你们一家人和领导坐一张桌子，请跟我来。”曹福有点受宠若惊，说：“不合适吧？”Nancy说：“新来的员工和老大一起坐一张桌子是公司的传统。”Nancy是一位二十多岁的年轻姑娘，今天穿一件蓝色旗袍，显得身材更加纤细，两腿更加修长，领口别着一束红花，把白白净净的脸庞映照的有点微微泛红，头上盘上传统的中国式发髻，端庄成熟。她是今天会议的女主持。曹福觉得不好意思：“就坐这儿行了。”Nancy说：“那哪儿成啊，走吧！喔，还有一个事儿，您准备一下，待会儿表演个节目。”曹福既不会跳舞，又不会唱歌，五音不全，还没有任何准备，心里发慌：“不行不行！”Nancy说：“新员工表演节目也是公司的一个传统。没什么难的，唱歌跳舞讲故事都行。”曹福很快想到了前几天刚构思了表达离开学校加入万事丰公司心情的一首四言绝句诗，说：“读一首我写的诗行不行？”Nancy惊喜：“那敢情好，想不到曹先生还是个诗人。”曹福脸红了，急忙解释：“不是不是，我也就是瞎写。”廖鹭鹭也说：“他爱捯饬这个，就是个打油诗。”
在Nancy的引导下，曹福一家人绕过几个桌子来到正中间最靠前的主桌旁。坐在正中面向前台座位上的是一个老外，他看见了曹福一家人，赶紧站起来动作敏捷的几步走了过来。他穿着马甲和西服，打着领带，随着他的走动，后面的双开叉的后片也煽了起来，风度翩翩。原来是Kevin，万事丰中国国家经理，不像很多老外那样肥胖，他身材匀称精干，笔直挺拔，特别是他的后脖颈挺得格外直，深凹的双眼，高高的鼻梁，像古罗马的雕塑一样，给人以高贵、睿智、坚毅和威严，大概四十出头，头顶上仅有的几根稀疏的黄发也梳的整整齐齐，据说是美国普渡大学博士毕业。他撇开曹福，径直走到廖鹭鹭跟前，伸出右手，彬彬有礼的说：“Mrs.Kao，（曹夫人）你好！欢迎。”典型的西方式礼貌。英语中没有“C”的读音，把“C”读成“K”，曹福没有纠正他。Kevin随手将他旁边的一把椅子往外挪了挪，扶正，伸手示意廖鹭鹭坐下，说：“Sitdown！please！（请坐！）”廖鹭鹭没敢直视Kevin，边坐下边说“ThankYou！（谢谢！）”。廖鹭鹭能听懂这些简单英语。曹福和儿子曹浩洋挨着廖鹭鹭依次坐下。廖鹭鹭客气的对Kevin说：“您中文说得很好，发音挺准。”“Sorry，what？（对不起，什么？）”Kevin听不懂，曹福赶紧翻译：“Youreseisgood。goodpronunciation.”Kevin一乐：“一点点。”廖鹭鹭求助曹福：“你问他是怎么学中文的，我的英语总也学不好。”曹福说：“Howdoyoulearnese?HerEnglishispoor.”Kevin回答：“Ihaveaeseteacher.Ishouldbeagoodesespeakerinfuture(我有一个中文老师。我将来一定能讲好中文。)”曹福说：“Ibeyoureseteacher.Iamfree.（我可以做你的中文老师。不要钱。）”Kevin微笑着说：“No，youarenotprofessional.（不，你不是专业的。）”曹福想调节一下气氛，进一步开玩笑说：“Iamnothandsomeeough.（我不够帅气。）”Kevin苦笑，严肃的说：“Youshouldpayattentiontoyourjob.（你应该把注意力放在你的工作上。）”。曹福今天见识了老外的认真，知道自己开错了玩笑，尴尬的吞咽下口水。从此以后，就再不敢和Kevin开玩笑了。
陆陆续续他们这张桌子坐满了。新加入公司生产部的罗工也坐在了Kevin的左边，Kevin欠身握了握手，表示欢迎。罗工那边，依次坐着穿着鲜艳大红裙装的中年妇女人事经理Jessica(杰西卡)，中文名顾海霞；大宽脸美籍华人研究部门经理Tom(汤姆)，中文名刘子华，总有一副严肃和神气；长的神似蔡国庆的市场部经理卢玉锋，他和曹福一样没有英文名字，今天做主持人，他坐了一下又走了；曹福儿子旁边坐的是农艺经理Peter（彼特），中文名刘一斌，据说原来的英文名也叫Kevin，Kevin到中国当国家经理后，为了不与领导重名，就自己主动改成Peter了，唯一的大腹便便的胖人，脸上一直堆着微笑，他是曹福的直接领导，曹福还有一个技术领导就是在美国面试他的Nathan，双线汇报，在美国企业里是常有这种情况；接着是财务总监Erica（艾丽卡），中文名张梦萦，这是一个中规中矩的中年职业妇女，穿一身灰色的职业装，按规定她是公司的二把手，有监督公司运营和国家经理的功能，兼管公司的核心价值；旁边的是公共关系和开发部经理台湾人Helen(海伦)，中文名陈亚娟，虽然一切都打扮的很精致，脸上抹了很厚的化妆品，但脸上的褶子表明她已是50多岁的人了；有几位常和Kevin坐在一个桌子上的几个人因为没有位置，只能坐到其他桌子上去了，如生产经理Allen（艾伦），中文名陈鹏，IT经理Jake（杰克），中文名詹新，公共关系部经理刘华，战略策划部Marina（马瑞拉），中文名蔡碧云等常。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公司还没真正做生意，机构已经全了，这可能就是大公司的特点吧。真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有意思的是大家清一色的都把黑莓手机放在了桌子上，曹福知道黑莓手机保密性好，商人用的多，是成功人士的标志，只有经理级的人公司才给配备黑莓手机，摆在桌前似乎有一种显示身份的意思。
Kevin转向廖鹭鹭和曹福：“Kao，howlongisitsinceyoujoinedourpany?(曹，你参加公司多长时间了？)”曹福回答：“almost2months.(差不多两个月。)”Kevin继续说：“it’sagreatpany!Youshouldbeproudofbei.(这是一个伟大的公司，你应该为成为它的一员感到骄傲。)”曹福回应：“Yes，thanks！（是的，谢谢！）”Kevin瞧瞧满桌子的菜肴，喜滋滋的说：“esefoodissodelicious，plusgreatwall，ForbiddenCity，terracottawarriors，alloftheseareesesculture.Itissodifferentfromwesternculture.（中国菜太可口了，加上长城、故宫、兵马俑，这些就是中国的文化。它与西方文化太不一样了。）”曹福觉得Kevin所说的只是中国文化的一部分，补充道：“eseculture，moreimportant，isthatesepeople，ideas，cepts，tradition，societystructureaionship.(中国文化，更重要的是中国人、思想、概念、传统、社会结构和关系。)”Kevin诧异地看着曹福，不知说什么好，可怕的静场了，大家都在焦急的等着Kevin说话，尤其Peter盯得最认真，他急忙救场：“Kevinis，right!Greatwall，ForbiddenCity，terraco，represent，aculture.(凯文是，对的，长城、故宫、兵马，代表，中国文化。)”曹福看不惯Peter对Kevin观点的附和，更吃惊他的英语，听说Peter是在美国留过学的，英语怎么会说的结结巴巴。Kevin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说：“aandesehavebeenging.It’sgood.But，it’snotgoodthatesedon’thavereligions.（中国和中国人已经和正在发生变化。这很好。但中国人没有宗教信仰不好。）”很多人都在点头，Peter头伸得最长，头也点的像拨浪鼓一样。廖鹭鹭似懂非懂，小声问曹福：“他说什么？”曹福轻声回答：“说中国人没信仰不好。”廖鹭鹭鼓足勇气和Kevin说：“我have.(有。)我刚加入的。”Kevin没听懂，问曹福：“What？（什么？）”曹福回答：“Shehasreligionbelief.Shejustjoined.(她有宗教信仰。刚加入的。)”Kevin惊异：“Really？（真的吗？”廖鹭鹭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回答：“Yes，Christian.(是的，基督徒。)”Kevin惊喜：“SoamI.（我也是。）”Kevin喜出望外：“Good!Good!Wegotochurchtogether.IjointedchoirwhenIwasalittleboy.Iplaypiano.Whatkindofinstrumentyouplay?(好！好！我们能一起上教堂。我还是小孩的时候，参加了唱诗班。我演奏钢琴。你能演奏什么乐器？)”。廖鹭鹭没听懂，问曹福，曹福告诉了他大概意思，廖鹭鹭说：“小提琴。”曹福翻译给Kevin：“Violin！(小提琴。)”Kevin略显兴奋边说“erformapianoandviolinensemble.(我们可以钢琴提琴合奏)”边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向曹福问：“Iinviteyourwifetogotochurch?(我能邀请你夫人一起上教堂吗？)”老外真有修养，曹福就爽快的回答：“Noproblem.(没问题。)”Kevin问廖鹭鹭：“What’syourhobby?(你有什么业余爱好？)”廖鹭鹭问曹福：“什么叫hobby?”曹福告诉她：“业余爱好。”曹福帮她回答：“Shelikeswesternmusic，opera，singing.Mysonlikesplayingguitar.(她喜欢西方音乐、歌剧、唱歌。我儿子喜欢吉他。)”Kevin现出惊喜，提高了嗓音：“SodoI!Idon’tplayguitar.(我也是！我不弹吉他。)”曹福想翻译，廖鹭鹭说她听懂了。Kevin和廖鹭鹭互留了电话，相约以后周日到教堂。同很多中国人一样，曹福以前多少对外国人有一些神秘和生疏感，没想到Kevin这么平易近人。对Kevin的第一印象是这个美国人聪明、能干、机敏、有修养，也改变了以前认为老外呆板的印象。
卢玉峰大声宣布：“ladies，gentleme’sstartourparty!女士们，先生们，晚会开始！”停顿后，他再说：“Firstofall，pleaseourtrymanagerKevingiveusaspeech.(首先，请国家经理Kevin给大家讲话。)”大家开始鼓掌。
Kevin几乎是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端着双手几大步就跑到了台上，两眼扫视了一下全场，向大家挥挥手，开始演讲：“Goodevening，everybody，especiallywives，hubandsandlovelychildren，welejoinourfamilydayparty.”Jessica在外经贸大学毕业后，就进入外企工作，英语很好，她来做翻译：“各位，特别是到会的夫人、老公、孩子们，欢迎参加我们的家庭日晚会。”Kevin继续看着台下，伸着一只手说：“Wonsifoereda3times.Finallywesucceededieringintoa.Ourphilosophyisinsisteer8yearsofjoiureiation，wearegettingcloserandclosertosuccess.Wehadafullyownedreseartityandoneresearchstation.Iamveryhappy1hybridhaspassedtheregistration.Weplantedsomeacreof，thishybridforseedproduaupasmallplanttoprocesstheseedsinnorthwest.Oncewe，wesetupjoiure，wereallystartourbusinessina.Wewanttohavealong-termdevelopment.That’saneweraofaseedindustry.”下面响起一些掌声。“Please！（请！）”Kevin示意Jessica翻译。Jessica翻译：“万事丰三次进入中国，最终成功了。万事丰的哲学是坚持。8年合资企业的谈判，我们，嗯，越来越接近成功。我们建立了一个全资研究公司，有一个试验站。我们的一个品种通过了审定。我们建立了一个小工厂，开始生产了，生产了一些种子。合资企业一成立，我们在中国就真正开始做生意，我们希望有长久的发展。这是中国种业的新纪元。”Kevin在台上边度步，边思考边说：“aisadevelopingtry，USisadevelopedtry.aseedindustryisjustlikeababy.Ourexperiendexpertisemakeussucceedina.Wonsifonwilldelivermuchvaluetoaseedindustry.Wonsifonwillgeaseedindustry.Wonsifonwillhelpafarmersalot.ahaslonghistory.aismysterioustomostwesterners.Mankindismankind.IamsureIwillbeohepeoplethemostuanda.You，all，willbethewitnessofthisgreatge.Thankyou!”又有一些掌声响起。Jessica翻译：“中国是发展中国家，美国是发达国家。中国种业就像婴儿，我们的经验和专业水平可以保证我们在中国成功。万事丰将给中国种业带来很多价值，万事丰将改变中国种业，万事丰将帮助中国农民很多。中国有很长的历史。中国对大多数西方人都是神秘的，我们，都是人类，我坚信，我将会是最懂中国的人之一。你们都将是这个伟大变化的见证者。谢谢！”翻译完后，更多的人鼓起了掌，经久不息。儿子曹浩洋也在使劲鼓掌，还俏皮的说了一句“听君一席话省我十本书”，曹福纠正他：“应该是胜读十年书。”儿子说是在网上学的。曹福真心佩服Kevin是一个优秀的演说家，举手顿足真像一位美国总统的风度。当然曹福和大多数人都明白，并不是像他说的那样，公司不做慈善，万事丰来到中国，主要是看准了中国是一个巨大的市场，能获得巨大的利益。
文艺表演开始，都是公司员工自编自演的节目。第一个节目是印度舞。Nancy和台湾人Helen也在里面。印度舞蹈是和宗教紧密相连的，穿着印度民族服装的舞者在优雅的同时又有一丝神秘、哀怨的音乐伴奏下，弯曲的双腿踏着明快的节奏，听着“咚咚”的地板声，翩翩起舞，不断变换的手势、眼神、面部表情和身姿向人们传达着意念和情感。舞蹈刚一结束，掌声四起，掌声还没结束，舞台上出现一个短粗的中年男人，武文，黑龙江人，准备到合资企业做销售经理。一曲忧郁感伤的旋律响起，原来是《暗香》：
“当花瓣离开花朵暗香残留，”
武文演唱的像原唱沙宝亮一样哀婉动听，歌声刚起，场下又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香消在风起雨后无人来嗅，
如果爱告诉我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