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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嘲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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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瞎子腰上挂着木板大鼓,手中一把二胡,平时卖唱为生,《罗成算卦》是他的保留曲目。木板大鼓本来就慷慨悲凉,再加上左瞎子凄凉的伴奏,老百姓哭声一片,眼前的俏三娘,就是那二十三岁的俏罗成,也要落个尸首不全。

左瞎子亦步亦趋,紧随在俏三娘身旁,脚下的这条路他走过无数次,哪里有个砖头凸起什么的,左瞎子眼睛看不见,心里却都一清二楚,根本不用旁人搀扶。

俏三娘心无旁骛,已经完全入戏,从开始一直唱到:

我算你二十单三岁,

该着将爷你命归天,

可怜将爷你是好汉,

临死落一个万箭穿

……

一曲未终,刑场已经到了。俏三娘面色坦然,任由几个刽子手把五六根高粱杆绑在他背后。这是铡人的规矩,几根细细的高粱杆绑在身后,纵然有通天的本领,身体也不能有半点儿弯曲。

周围的百姓虽然意犹未尽,有人大喊道:“俏三娘好样的”。

俏三娘大声回道:“我扈金江男儿身,杀鬼子只为大哥报仇”。

老百姓又喊:“三爷好样的”。

俏三娘长啸一声:“无悔了"。一个大栽碑直挺挺摔在雪地上。

被人称作王铡刀的王保俊个头不高,满脸的横肉,滴水成冰的天气,他却卖弄似的裸露着上身,面对视死如归的俏三娘,王铡刀并没有急于动手,而是大喊了一声:“李翻译官,过来验明一下正身,咱们可不能错杀了好人。”

几个鬼子正凑在一起交头接耳,听到王铡刀的喊叫声,那个胖翻译一瘸一拐的走出来,苍白的大脸上还有明显的鞭痕。他慢慢的踱到俏三娘近前,弯下腰,抬手给了俏三娘两个耳光,鲜血顿时顺着嘴角流了下来。胖翻译依旧不依不饶的骂道:“你奶奶的,要不是你无事生非,假扮娘们儿骗人,老子也不至于沦落到这种地步,今儿别说铡了你,就是把你万剐凌迟也难消我心头之恨”。胖翻译越说越气,抬手又给了俏三娘两个耳光,又向他小腹上狠狠的踢了一脚。

俏三娘行动不便,眼睛里似乎能冒出火来,紧盯着穷凶极恶的胖翻译。

胖翻译恼羞成怒,恶狠狠的道:“你盯着我干什么,不服是不是,今天老子要让你知道知道我的厉害,我要先剜了你这双不安分的眼睛”。说着伸出两根手指,向俏三娘的眼睛便戳去。

然人群中有人仰天长啸道:“李建海,你认贼作父,多行不义必自毙,你终有报应”。喊话的是刚才给俏三娘伴奏的左瞎子,他眼睛虽然看不见,但周围形势的发展,他却听得一清二楚,左瞎子义愤填膺,忍不住开口谴责。

李建海被人当众直呼其名,不由得火冒三丈,抬起手中的枪,对着左瞎子连开两枪,从不离身的二胡,跌落在雪地里。左瞎子喃喃自语道:“天理昭昭,天理昭昭啊”。言罢一头栽进雪地上,胸口的热血,顿时染红了一片积雪,看上去分外的触目惊心。

俏三娘被胖翻译欺负时一语未发,但李建海枪杀了左瞎子,让俏三娘勃然大怒,开始大骂李建海。

李建海啐了一口浓痰,正落在俏三娘的眉心,然后恶狠狠的吩咐王铡刀,开始执刑。

两个鬼子架起俏三娘,先把两条腿放在铡刀口下。“王铡刀”往手心里吐了口唾沫道:“我让你狂,我让你唱”。然后把铡刀用力一按,俏三娘两条绑着高粱杆的腿,从膝盖上齐齐断掉。

铡断腿的俏三娘一声没吭。没了高粱杆的束缚,俏三娘用两条断腿立了起来,然后高高跃起,雪地上留下点点血痕,如同一串串被随意抛洒的红豆。俏三娘一头撞在王铡刀的肚子上,王铡刀措不及防,被撞出五六米远,一屁股坐进雪地里,与此同时,四、五把刺刀同时扎人俏三娘的胸口。

从地上爬起来的王铡刀恨恨的说;“这小白脸子还挺尿性,把他心肝挖出来,大爷我要拿来下酒。”

俏三娘的惨死没有吓住老百姓,反倒成全了他,本来人就漂亮,戏又唱的好,还这么有血性,多少大姑娘小媳妇暗暗拿自己的心上人跟俏三娘比,越比越不如。那絮絮叨叨的闲话,让血性的汉子们恨不得躺倒在铡刀下的是自己。

俏三娘的未婚妻刘芷香回来了,她艺名铁观音,生的十分标致,88年村上放映电影《红高粱》,老人们都说,那九儿不会是铁观音演的吧,太像了。

铁观音本来在天津的大戏班子坐科,就因为相中了俏三娘的人品和他的一身功夫,便毅然离开城市,跟着俏三娘的草台班子跑到乡下来。现在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头些天回娘家,就是商量成亲的事宜。

喜事将近,有情人终成眷属,铁观音眼角眉梢都透着喜气,正一心盘算着婚礼时还要置办什么东西,却有人添油加醋的把法场的事当成传奇告诉她。

铁观音和俏三娘情投意合,又赶在新婚将至这个节骨眼儿上,大家本以为这个女人闻听噩耗后,一定会嚎啕大哭的死去活来,甚至以身殉情也未可知。却不想铁观音听的两眼迷离,悠悠道:“三姐一个唱戏的,最后有这么多人捧他的场,就是死也值了。可惜,我回来晚了”。

流泪的铁观音走了,想看热闹的人无不摇头感叹:俗话说戏子无情,果真是此言不虚。

其实‘无情’的戏子很伤心,有一种被掏空的感觉。舞台上的悲欢离合,没想到照进生活中的生离死别,从此阴阳两隔,而三姐跟她说过的话依旧回响在耳边:戏子的眼泪只能往心里淌,不要被外人看见,廉价的同情面具下是一张张幸灾乐祸的嘴脸。

铁观音对俏三娘的话似懂非懂,对这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来说,戏如人生,人生如戏。俏三娘唱了他人生最精彩的一出独角戏,在万人喝彩声中谢了幕。虽说生如夏花,逝如冬雪,要死就死在生命最精彩的时刻,可他却又怎能忍心抛下心上人独自上路。

铁观音就这样漫无目的,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头痛的要炸开一般,各式各样的念头都有,却捋不出一点头绪。因为三姐,自己不顾爹娘的哀求,放弃了天津卫的华丽戏楼远离他乡;为了三姐不怕餐风露宿,不怕苦水茅屋。台上台下皆是戏,不离不弃两相依。三姐走了,自己怎么活,怎么能活,怎么活才能活回从前。

女人是水做的,铁观音哭了,心里已经有太多的苦涩,再也多容不下一滴泪水,泪水打湿了她大红色的棉袄,又在凛冽的寒风中凝结成冰。仅此而已,铁观音终于明白,孟姜女再多的眼泪也哭不倒长城,三姐的话也不能句句当真。

陈金锁这几天一直心神不宁,几天前,李皋村一场大火烧的人心惶惶,三个鬼子和十几个汉奸在大火中死于非命,这其中就有两个是陈金锁的同僚。

俏三娘临刑前,左瞎子无意中喊出了胖翻译的名字,抓捕俏三娘就是他一手操办的,只有本地人才会如此熟悉情况,再根据胖翻译的名字对号入座,李皋村的李建海就浮出了水面。

兵荒马乱的年代,识字的人本就不多,能到日本留过学的更是个稀罕物,李家大院的李建海有过留学的经历,在本地大大小小也算个名人。

因为俏三娘假扮老道事件,李建海在日本人面前失了宠,为了弥补关系,元宵节那天,李建海特意摆下酒席,招待据点中的鬼子和几个汉奸头目,到他家里饮酒赏花灯。为了哄日本人开心,他还专门去城里找了几个风尘女子。没想到到了后半夜出了事儿,几个位置同时燃起大火,惊慌失措的鬼子汉奸想要逃生,才发现大门被人在外面锁住了。天干物燥,老天爷也赶来凑热闹,一阵大风刮过,风助火势,眨眼间偌大的李家大院就烧成一片火海。

没有人知道有多少人在大火中丢了性命,反正那天夜里去饮酒的鬼子和汉奸一个都没有回来,有些反应灵敏的,翻出了李家大院高大的院墙,没等他们落地,一柄雪亮的腿叉子就戳在这些聪明人的后背上

。从留下的伤口看,杀人的手法开始还有些生涩,到后来杀人手法越来越干净,都是一击致命。

这场大火烧的太过离奇,老百姓都说这是俏三娘显灵,把铡他的鬼子和汉奸都索了命去。俏三娘死的太惨,来报仇索命顺理成章,只是不知道,谁是他下一个索命的目标,现在不但是给鬼子当差的汉奸,就是鬼子心里都不踏实。想到这儿,陈金锁缩了缩脖子,抱紧了大枪,仿佛又看到断了腿的俏三娘平地跃起,狠狠的撞向自己的肚子。

陈金锁也有满腹的委屈,早知道这么担惊受怕,这差还不如不当。平时鬼子不把他当人看,那些汉奸头子也不给好脸色,非打即骂。二鬼子比TMD鬼子还难伺候,大冷的天就让他一人站岗,太欺负人了。家里老婆还好吧,可千万别让俏三娘给追了命去。你不喜欢别人喊他俏三娘,我喊你三爷。三爷哎,我可没吃你的心肝,你老人家的尸首还是我找人安葬的呢。刘金锁嘟嘟囔囔抱着大枪不停地哆嗦着。突然一只冰凉的手捂住了刘金锁的嘴,一把明晃晃的腿叉子顶住他的喉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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