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我姜超，正经人！
邀月城千里之外的深山。
东方玄猛地喷出一大口一大口鲜血。
反噬, 他被反噬了。
然而，东方玄却第一次不顾及形象的挣扎着撑起身体, 脏腑碎片、乌黑的血流了一地，他的嘴唇抖动着，浑身也在颤抖，“竟、竟是这样……”
“原来如此——一环扣一环，全部都在你的掌控中。我的每一步都在你的掌控里，数百年前起，你是否就预料到会有今天？”
……倒也没有这么神。
姜缓不知道东方玄又脑补了什么，没有说话。
他仰头看着那金光中的人, 猝然爆发出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
毫无形象的大笑，接着又吐出大块的血块。
“姜缓，你当真不愧是万君。”东方玄的声音竟有些苍凉意味。
“不愧是万妙万法道君——十二州万年以来离成神最近的修士，天生道心，具万妙万法，行苍生大道……”
——等等！姜缓绷着脸没有露出疑惑的表情。
他怎么不知道他离成神最近了？
天生道心是什么？
苍生大道又是什么道？？
姜缓保持沉默, 看着东方玄一边吐血一边苍凉问天。内心无数个问号刷屏。
东方玄的眼睛里竟然是有悲伤。
“所谓苍生, 不过群氓而已。你纵容他们去索取不属于他们的东西，去啃噬世家人的血肉, 鼓励他们站在高位——偏激而不自知, 贪婪而不自省。”
东方玄忍住吐血, “终有一天, 这些贪婪无厌的群氓消化掉世家的尸骸，将会看准你，想把你也吞掉, 他们将踩在你的尸骸上, 将你的血肉吮吸殆尽, 将你的骨头打磨成灰，来铺平他们的坦途大道。”
“然后为你立庙塑像、流几滴眼泪便也罢了，这才是人性本贪。”
*
邀月城中。
破损的月精石中央，被怨念缠身的那道身影站了起来。
长身玉立，白衣不沾污浊，蒙眼却望苍天。
鱼大不由又问：“那是墨先生吗？”
说书先生却道，“你不是很笃定吗？”
鱼大耷拉着鼻涕闷声回答：“我认识的墨先生，脾气很好，待人很亲切，就像暖阳一样，如果是这样的墨先生，”他顿了顿，“如果、如果真是墨先生，一个人待在石头里，与怨念和恶意为伴，随月亮而旋转，不见天日数百年……岂不是太、太……”
鱼大找不到个合适的词，可惜？痛苦？难受？心疼？可敬？都不对！
过了半晌，他才道：“墨先生，真了不起。”
言语无法表达他的心情，他最后只能沉默着说——他真了不起。
说书先生以奇异地目光打量他。
“这世上多少花朵在幽谷吐艳，多少珠宝又深埋于海底？”
说书先生以书生咏颂的口吻徐徐道：“又有多少人将自己的光散发于黑暗而无人知晓？不过是平常……”
不待鱼大鼓着嘴打断，周围听见的暴脾气玩家完全不顾这可能是个高级NPC，立刻反驳道。
“怎么就平常了？咋就平常了？”
“承认别人的伟大有这么难吗？”
“老大爷，不要胡子长见识短好不啦！”
“我们会一直记得！邀月会一直记得！历史也会记得的！”
“他曾照亮了黑暗，那黑暗就不再是黑暗！”
……
说书先生被堵得说不出话，却是捋着胡须笑了。似乎是斗不过他们的嘴，牵着小童溜远。
玩家们哼唧唧还在说：“什么人啊！”
谢自然也听见了玩家们吵吵嚷嚷的话。按着心口，艰难走近破碎的月精石，忍住剧痛没有吐出血。
哼。这群家伙，难得也有会说话的时候。
恍然间，他又想起了当年。
*
姜缓带着他在东方家追击下一路奔逃。
一直跑到一处大湖前，那天，月亮也同样盛大而圆满。
他们在湖边休整，一边闲聊。
他从怀里掏出一块光滑石板，“我，口吃，写给你。”
“不碍事，你说你的。”姜缓疑惑，“这几天我们不是交流得挺好吗？”
“我，说不好。”
“那就用你觉得舒坦的方式。”姜缓大大咧咧往后一躺，扯动伤口小声抽气，“咱们时间够多呢。”
谢自然呆呆点头。
他们聊了许多，聊器修，聊炼器，聊到未来。
谢自然说：“我、没想过。”
他对上姜缓的眼神，又不由将心里话说出口，“……我、我欲炼万物，炼造化，反正，我不想、再炼制、杀人之器了！”
他由于天赋异禀，被东方家主看重，但看重的却是他造器杀人的本事。父亲寿数尽后，他接管了谢家，却更像个游魂一样，满手鲜血，游离不停，离他曾经的理想越来越远。
他一日比一日沉默，东方家觉得他听话，连名字都是这样听话，朝冬，朝东，何等忠心耿耿。
终于让他参与进机密事务中。
谢自然知晓无归魂盘时整个人都是战栗的，痛苦的……幸好他天生面瘫，说话结巴，没有被上面察觉到不对。
他要继续听从父亲的遗言做一个听话的器吗？
他要出卖自己的道去做这件事吗？
答案是否定的。
在预备出逃时，他得知了姜缓的来访……那个少年时见过的人！
他悄悄利用傀儡——再熟悉不过的傀儡，给姜缓传了信。
……
姜缓静静听他说完，爽朗一笑，“这不是很有想法嘛！”
“可、可——”
姜缓又静下来听他。
谢自然憋红了脸，可、可了个半天才小声道：“无处可去。”整个十二州都认为器修最要紧的就是炼制兵器，器修只是用具。
姜缓笑起来：“无处可去？那便造一个可去的地方吧！”
谢自然：！！！
姜缓指着面前的湖泊，“就在此造一座器修之城如何？”
谢自然呆住。
“可、可以吗？”
“有何不可。”
谢自然便想起数年前无意间听见姜缓说过的话——器生造化，有何不可。
也是这样轻描淡写而坚定。他为什么总能这样坚定而勇敢？
在月光下，姜缓就像在发光。不、这个人会发光，照到了他身上……
谢自然呆呆看了他许久，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
“我、我还想改名。”
“改什么？”
“谢、自然！”不是朝冬，是自然出造化的自然。
姜缓便笑：“好名字啊！”
他认真叫他：“小谢，谢自然。”他眉眼带笑，“多好。”
后来。
谢自然改了名字，城池也真的建了起来。
大湖被取名天工湖。
这方湖泊是个天生的灵地，灵气荟萃、祥福之地，湖水充盈灵力，特殊的先天条件极易度化阴气，水生阴，但湖泊周围却毫无积阴。他们以灵脉为脉络，造一悬空之城，城市中心的小天工池乃湖水不竭流动汇聚之地，其上布置月精石吸纳日月精华，随月韵动。化人工为自然的创造出一个集福化阴之地。
城市建好时。
谢自然仍旧忧虑魂盘。
姜缓说，他会将一缕分魂和无归魂盘一同放置于阵心。
谢自然想都不想立即劝阻他，神魂分割的痛苦，对于四境修士太过痛苦了。
姜缓拍拍他的肩说：“这不巧了，我晋升了。”
……可，晋升了又如何？修士以修魂正心为重，分割神魂又怎会轻松！甚至于修行有碍！
但，他们都知道，无归魂盘危害甚大，如有不慎，霎那间就会让方圆千里沦为鬼蜮，而后不断扩散不断侵蚀，乃至将整方天地污染，以致影响天道。如果有一名高境修士神魂镇守，或许……
“不为镇压，只为度化。”姜缓说。
——即使沦为恶意化身，怨念集合，可他们原本都是最平凡的普通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甚至许多都不是修士……那些普通人是何其无辜！
他那样坚决而从容，谢自然便知晓无法再劝。
“那得多久？”
“或许千年、万年，又或许十年、百年。”姜缓语气平静。
城市完工的那一刻，巨大的月精石被放置于小天工池上，大阵已成，白衣人盘膝坐下，点亮一盏心灯——月精石逐渐圆满封闭。
所有人沉默着庄肃地行大礼。
谢自然忽然大声道：“这座城——”
他抬眸看他。
“这座城，我想取名叫邀月！”谢自然眼睛流出眼泪。
月精石封住。随月而阴晴圆缺，随月而不竭转动。
这座城要取名邀月。
——城已繁盛，月下之人可归来否？
——恳恳祝福，月中之魂魂兮归去！
一座美丽的城市悬浮在湛蓝的湖泊之上，就像被彩虹托起来，邀月城一日比一日、一年比一年繁华安稳。
除了最初建城的人，无人知晓小天工池的隐秘，无人知晓月精石里放着一个魂盘、数百年来一直守着一人。
但，拜月的传统却在代代相传，世世不忘。
*
百年已逝。
魂盘已度。
心灯送归。
白衣人朝谢自然轻轻颔首。
谢自然泪眼朦胧，忽然就哭得不能自已。
所有人便看见那道白色的身影升上天空，他的白衣就像月色一样皎洁。
众目睽睽之下，那道身影逐渐虚化，散成了点点碎光。
而那些光点又凝聚起一道大门的虚影。
高大的青铜大门，雕刻着狰狞的鬼面，大门开启，红花铺路——那是幽冥道。
他开启了幽冥道。
……
比河更宽广，心灯汇集成大海，遮天蔽月的阴气和污秽在那暖洋洋的光的围绕下，一点点，一点点散去，血色的浓云变薄，肆起的阴气变淡。
像春来之后，积冬的坚冰便会慢慢融化，融化的雪水则将汇入溪流，汇入河海，泽被万生。
盏盏心灯照亮幽晦的冥道。
天地间的怨魂和残念终于彻底清醒过来。
谢、谢——
对不起——
麻烦了——
祝愿——
祝福你——
……
他们看见了那些恶念怨魂原本的模样，被拂去污浊，终于露出真实的样子——垂髫的小孩、簪花的少女、发福的中年人、白发苍苍的老人……许许多多，全部都是最普通、最普通的人。他们含着笑，神态安详的往幽冥道行去。
——曾发生在他们身上的，究竟是怎样残忍的事？才会让与他们一般无二的普通人变成那般模样？
天地之间，心灯如海。
万生静籁，魂兮归去。
那是从未见过的景象。
一种浩大的震撼在玩家们心中轰响。
——那片星海里，有一盏灯属于我。
象征团圆和圆满的月亮终于重新将光洒落给万物。
所有亡魂都去往幽冥。
他们还将有来生。
直播前，许多观众也哭成了狗，这一幕也太好哭了！
这种让人心里暖暖的又涩涩的感觉……
“咦？？？”
玩家中忽然爆发一阵惊讶的呼声。
送归的亡者将净化的灵力送给所有心灯的主人。
天际落下金光，落在每个人身上。
那是功德金光。
天道之行，一饮一啄，自有定数。
在玩家们眼里，那就是额外的系统奖励。
【系统：触发奇遇——归者的祝福
希望您能有强大的力量保护好自己。
希望您能远离污秽、行于光明之中。
希望您——长乐无忧！】
于是，所有玩家再次哭成了狗。
【特殊称号已解锁——心灯送归，归者还福】
【经验值上升999999】
【突破概率上升666%】
【辟邪、远疫概率上升666%】
【6天内幸运值上升666%】
……
但，玩家们已无暇看这些曾梦寐以求的奖励，他们高高托举着心灯，送这些曾饱受折磨和痛苦的归者最后一程。
万盏心灯送君归，送君归，归处当有芳草生，芳草生时春意深。
愿你来世长乐无忧！
*
东方玄看着天际一道金光披落在姜缓身上，一道虚影从身后抱住姜缓又融入金光中。
姜缓接收了那缕分魂，数百年他一直在度化怨魂，污浊缠身，固守心灯。亡者已经送归，数百年来积累的污浊并不是那么容易度化。白衣立即蒙上一层不祥的灰纱。
但很快，遥远的方向传来一声又一声祝福，像一层金纱蒙在上，转瞬便化净了污浊，金光流转——一身白衣，不沾尘埃。
姜缓觉得事实已经能反驳东方玄的话了。
东方玄声音卒然低下，“可，为什么？为什么呢？”他的疑问似乎比姜缓还要多。
他那样爱干净、穷讲究的人，如今半卧在污血里浑然不顾，脸上尽是迷茫。但比起他常噙着的笑容和故作高深的表情，这副样子竟出奇的纯粹而安静。
姜缓一字一顿道，回答东方玄的疑惑，“不是我的苍生。”
东方玄的眼珠静滞似地凝视着姜缓。
“有那么一句话，我想你从未放到心上过，天下者，乃天下人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今日邀月之局，也并非单靠我筹谋，而是万众一心，共平危局。”
姜缓语气平静，“你不明白，是因为你从未将他人放进眼里。”
“你不屑苍生，苍生又怎么会有你。”
起风了。
天际即将破晓，但这块山头却被厚厚的云层四合。
东方玄撑起身体坐起来，盘腿而坐，背直如竹，风卷起散落的长发，他静静看着姜缓，却又再一次露出那种风雅而标准的笑容。
他摇头。“不，是你不明白。”他轻声道。
浓云低垂，隐隐有紫金电光闪过。
长久沉默过后。
没什么可说的了。
姜缓终于是开口：“有很长时间，我都把你当成最好的友人。”
东方玄掩唇吐血，“是么。”
姜缓说：“是。”
东方玄沉默下来，他被反噬得很厉害，脏腑破损，孽障缠身，仍然竭力挺直了背脊。风声呼啸，出神着不知在想什么。
时间差不多了，姜缓默然的拿出一个陶瓶，瓶身对准东方玄。
他亲自跑这一趟就是为了东方玄的记忆。
东方家倾颓时，东方玄假死偷生……时隔这么多年再次兴风作浪，恐怕当年的世家余孽还在作祟。东方玄的记忆会是最好的情报。
东方玄目光沉沉看着姜缓，任由他把他的记忆抽出来。
灰白的雾从太阳穴抽出又流入瓶中，姜缓收好陶瓶。
他才扯动嘴角，问：“那么，你要杀我吗？”
风声如涛。手上持剑，剑锋朝下，姜缓转过身。
雷霆乍破云间，山林哗啦啦作响。
“你的罪不由我审判，该有天道公理裁定。”
“轰隆”一声，紫金闪电划破沉寂的夜空。
是——雷劫。
诛邪除魔的九九紫金雷劫。
如银鞭挥舞、似巨龙翻身，天地正气，浩浩荡荡，磊落光明。
东方玄的脸在白光中惨白无比，他又吐出口血，手指抬起却只能委顿地面，“…………”
雷声轰隆里，他嘴唇抖动着似乎还欲说什么，却终于是没有说出口。
*
姜缓离开劫云所在范围。回首注视着雷劫中心，沉默许久。
九九紫金雷劫除恶诛邪，扫清一切浊气，荡尽一切污秽。大凶大恶之人，必定魂飞魄散。
他的衣摆飘动不定，手中的三尺青锋倏地变成了一枝牡丹，或许这把剑原本就是一枝牡丹。
当年和东方玄初见，秘境之中，暴雨倾盆，他执着的用衣袍为一朵牡丹遮风避雨。
今日，便仍以一枝牡丹作别吧。
他松开牡丹，牡丹枝条直直插入土中。花朵盛放，被远远波及来的风浪吹动，摇曳生姿。
姜缓静默着等待雷劫的结束，一道、两道、三道……三十六道——他蓦然转过身，眼神如电扫向邀月城的方向，神情随之一变。
眼中有流光星辉掠过。
邀月城有异！
*
邀月城中。
玩家们刚刚收拾好心情，乐滋滋的欣赏自己的系统面板。
啊——可能这就是助人自助吧。
弹幕也从一排排烛火重新变成哈哈哈哈哈哈哈。
还有一群哭的鼻涕和泪混在一起的玩家们忽然反应过来，警惕的看看四周。捂住脸。
我靠，直播——老娘/老子就这么上的直播？
想一想随后官方爸爸还会剪个资料片，面向全体玩家，而且百分百会再次出圈到面向全体社会公民，便一时悲从中来。呜呜呜他们也是可以有偶像包袱的好不啦！
鱼大也是其中一员。
想当时，他哭的连直播的人都能听见他吸鼻涕的声音。
现下，事情了结，直播的观众也有心情吐槽他了。
“你知道你吃鼻涕了吗？”
“一闪一闪亮晶晶~”
“表情包已做好了~”
……
鱼大生无可恋以致看破红尘，他总算明白当年那个骑猪出圈的老哥是什么心情了。大概就是这样——平静而无波吧。
弹幕哈哈哈哈一顿刷屏后，观众和玩家们的心情终于彻底振作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