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三舅四舅
“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干兮。河水清且涟猗。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廛兮?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县貆兮?彼君子兮,不素餐兮!”
约半丈见方的棕黄色木案上错落地摆着十几本纸页泛黄的古书,蘸墨的羊毛笔安详地躺在涂满稠墨的砚台之上,镂空的红铜香炉流泻出丝缕白烟也似的熏香,木案后端坐着一位广袖青袍的老人,正捋着长须,缓缓读出手中古书上的一行诗文。
“这一段出自《远古诗选》,为奴隶时代南原之地的一首民歌,全篇三段复沓,反复咏叹,讲述奴隶主的不劳而食。上古民歌,不事雕琢,浑然天成,颇有敦厚淳朴之风。南原古籍,唯独诗文最为难译,此一篇若译为易禹文,诸位可有高见?”
几尺开外,几百张木案以老人为中心围成半圆,几十层文人与木案构成的圆弧延伸至几丈开外。木案前的众人年岁不一,下有十几岁的少者,上有须发皆白的老人,但皆身着广袖长袍,持笔写下老人适才所读的一段。
“米擒先生,在下以为,此一篇《伐檀》,字词运用已与南原当下的语言大不相同,我易禹文创制不过数十年,本源为现今的南语,若欲译此上古南原诗文,则可先将其变换为如今的南原语,然后方可图谋译之。”案上一位少者起身说道,那人眉眼锋利,胡须浓重,看得出是个党项人。
“变为当今南语?恐怕要连诗中的韵味也一并丢掉了吧。此等译法可得其意,而难续其韵。在下以为,译文之法,需究其源头,易禹文创制不可谓久,比之南原文,可说是燕雀之于鸿鹄,垂髫之于黄发,易禹文字词不过五千,用于日常事务,自然盈余,可译此南原上古诗文,当下之易禹文,永远都是信而难达。故而当下之务,不在译诗,而在于丰富党项本语。”又一人起身侃侃而谈,那人面目清秀,身躯修长,显然是个南原人。
此一言出口引得木案间的众人窃窃私语,大多党项人的面色变得十分难看。中心的老人一贯安详静穆,默默看着一众文人家臣。
“为何要译。”下方又一人起身。“各位的南原语讲得很好啊。”
“小恩公可有高见么?”中央的老人目光转向一位手握木杖的少者。
“当下各位皆以南原语交流争论,既然通晓南原文,为何还要如此费力地译为笔划繁冗的易禹文,我——在下以为,此一篇的意蕴,以南原语最为合意。”洛仁慢慢说道。
“小恩公高见,南原文明,确是精深广博。”那老者端起案上的茶盏,喝了一口。“可是,党项为我的本族,而小恩公脚下的这片土地,是易禹国。”
野利府的藏书楼共有五层,每隔十日,府上的文人家臣们便都要汇聚于楼上三层的百案堂,由府上的先生米擒恭主持,相互交流论辩些各自译文修史考据等等各方面的见解与疑问,这时多半便会形成南原与党项两个争论的阵营。当日一众文人家臣又在藏书楼中争辩了约半个时辰方才散去。洛仁卷起面前案上的纸页,拄着拐杖随着人群下楼。一个南原家臣递给他一本厚实的旧书,洛仁将那书揣进怀里,向那人点头致谢。来此府上已过了大约三个月的时间,野利府的藏书楼虽不及旋天楼奇绝雄伟,楼中的典籍却十分丰富,洛仁像是长久饥饿的人得到了食物,仿佛又回到了玉质堂一般。此刻的时节已是这一年的晚秋,此地的天气较暮北国更要干燥冷冽些,洛仁拿起腰间的酒囊喝了一小口,快步向府上西北的教场行去。
开阔的黄土广场上,一侧并排立着不计其数的箭靶,近十丈远的另一侧的兵器架上插满了刀枪剑戟。教场中央,两个魁梧的渊族汉子一人持刀,一人握剑,正赤着胳膊拼杀打斗,教场上响起铁质相切的锵锵声。那持刀的大汉仰身避开了对手的上撩之剑,大刀横挥,相击的刀剑霎时迸发出刺耳的金属啸鸣,长剑震颤不止,剑身如一条急抖的白蛇,脱手飞向半空,随即切入黄土之中。那持刀的汉子眼见如此,便也抛刀入地,赤手空拳的两人相对着手舞足蹈,那是草原汉子摔跤前致敬对手的礼节,两人健壮的身体随即便纠缠到一起,那长剑脱手的汉子俯身抱住对手的腰,双臂发力,长喝一声,将对手举到半空摔将下去,空中的大汉死死扯住对手的衣领,一瞬间,两人一并摔倒在黄土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