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发财的项目
第二天的午后,洛仁和那人在一起蹲着吃粥时,那人低声诉说了自己的谋划:“想逃我早就逃了,兄弟我以前是干灰事儿的,不知道开过多少人家,这车子能困住我?等夜里都睡了把锁一弄也就逃了。不过你看现今这狗日的世道,逃能逃到哪儿去?在咱这地界不是饿死就是被兵杀,当个奴隶反而能保人活命。要逃就逃去个太平的地方,我听说那吐律於部在咱国的最西边,离界河不远,那时候咱们再逃,横渡界河,河西便是易禹国境,那里是党项族的天下。咱国现今兵荒马乱,妈了个巴子活不下去了……”
洛仁的心头一动,随后便想到自己当初应该朝西北走去易禹国才是,若如此或许早就能寻到爹和弟弟,也不需在这渊约国经受这般折磨。越这样想,与那姑娘和耶淳相处时的情景便越是历历在目地浮现在脑海里,你这人真他妈混蛋,他想起那姑娘临终时的模样,心中猛地涌上一股悲凉,同时越发觉得自己是个污浊不堪的俗物,他随即听到自己斩截的声音:“我还要去找人寻仇,能杀则杀,杀不了让他把我杀了,倒也痛快!”
整个午后他都被复仇的强烈欲望烧灼得头脑发热,直到傍晚万物镀上一层暗淡的灰黑色时,才渐渐为这次寻仇的念头的难以实行而纠结焦躁。如今离渊央城少说也有几百里远,身上半枚暮红也无,加上部族间相互征战,兵荒马乱,这一路上饿殍遍野,人命之离世已是稀松平常。若果真逃了出去,可能尚未见到那检巡官便会死在路上。可若是随那人逃去易禹国,这寻仇的事便要搁置在身后,渊国的部落不知要争斗多久,归期遥遥,等到时过境迁,这仇想也难报了。如此一来,自己如何对得起那姑娘,死后如何面对耶淳,自己岂不是成了个不仁不义的人。直到天色完全灰暗下来,他的头脑中才逐渐生出清晰而坚定的决断:不可不去,即便死在路上,若为了求生而就此逃去易禹国,恐怕后半生都要为之而羞惭愧疚。他便悄悄叫醒身边那人,那人低声嚷着还不到时候,锁一开就弄不上去了,要是他想逃就叫来士兵说自己想拉屎拉尿,这之后能不能走得了就要看自家的本事了。
一切宛如书中传说故事里的英雄须挣脱囚笼般理所当然,洛仁于身后用石头砸昏了那个看管他解手的士兵,得脱自由的他在夜色的遮掩下顺着渊国的西北官道朝向回路发足狂奔,不知疲倦地跑了半个时辰,瞧着后头不见有人追来,方才摊在地上喘气歇息。四下望望,只见茫茫一片清冷荒凉的夜中原野。坐了片刻,只觉冷风透骨,加之忧心追兵赶至,便又拖着疲倦的身躯缓步而行。直到天色微明,青草透出一层薄薄的晨露,他才又躺在了大地之上。
逃出来了。他的已快透支的身体生出一缕催人奋进的欢喜。至少当下还活着,活着一切就都还有可能。他把些露水滴入嘴里,又在口中塞了把青草大嚼起来。旭日东升,亮眼的红光暖暖地映照在天地之间,在清晨空中的水汽中拆解成一道道缤纷的光彩。
洛仁起身又走了几个时辰,出逃的喜悦逐渐变为身心俱疲的无力感,道旁的死尸渐渐多了起来,尸体腐败的恶臭熏得他胃中酸水上涌,远处路边可见零星的几个毡帐,他便一瘸一拐地朝向东南方的一个毡帐走去,可在帐内看到的却还是一堆尸体,人被杀光,东西被抢光,桌上碗里残留的饭羹长出一层绿毛。洛仁叹了口气,随即瘫软地坐在地上。他用帐中被丢弃的火石生了堆火,看那几个死人还未完全腐坏,便扭下一支手臂,放到火上烧烤起来,一股皮肉燎烫散发出的焦香让他的精神为之一振,好吃食!他毫不犹豫地撕扯起烧焦的人肉塞进嘴里,只觉比那皮囊羊肉更加美味。
再上路时,死人肉在腹中翻搅,不久只觉头脑发热,浑身滚烫,四肢酸痛绵软,仿佛要被烧灼得融化开来。要一路吃这肉才能活命么?他的精神和躯壳仿佛正在渐渐分离,向前行走的双腿从沉重艰难地迈步到麻木地失去知觉,我的拐杖,那些士兵把我的拐杖丢在路上,就在这地界的附近,不会错的。他望向四周,搜寻着那只走路时总是握在手中的知远授官所赠的乌黑色的木杖,他清晰地记得那奴车的队伍丢弃那拐杖时路边的毡帐的模样,那木杖早已经沾染上他指头的温度,就像那块贴身的玛瑙玉石带着那姑娘的气息一般。我如今只剩这两样东西了。他缓步走上原野的陡坡,终于在一条浑浊的溪流的近旁看到了那条躺在地上的黑色木杖。
他的手指摩挲着那光滑而污浊的表面,忽然有一瞬间觉得自己还是那个踏在界碑之上踌躇满志意气风发的少年,已经疲倦至极点的身体的痛楚立时将他拉回到眼前的现实之中,他双手捧起溪流中污浊的水贴近双唇,一股带着土腥气的苦咸味冲进鼻孔,这水流上游应是连接着咸湖,水中有大量盐质,只能让人越喝越渴。他猛然间急火攻心双耳轰鸣,险些昏死过去。如此,就在溪边枕着拐杖等死吧,他的心中变换了一副释然的态度,闭了双眼,感觉自己的灵魂就飘在半空之中。
姑娘的眼泪流淌了一池的湖水,英勇的壮士奔赴战火未熄的远方,他忽然想起一首渊族民谣中的两句唱词,回忆起远古时关于咸湖的传说,悉亿丹部的祖先原是一个狼头人身的勇士,在人与巨猿的战争中带领人民杀死了敌方的首领,守护了自己的领土,因而被上古的天神赐予人的容貌。传说那时那勇士曾与后来被渊人称为天母的年方韶龄的姑娘于湖旁诀别后奔赴战场,分离时天母的眼泪滴落在湖水之中,自此那湖中长年流淌的便都是苦涩的咸水。南原的创世神话中巨猿为人的先祖,渊族的传说里却变为敌人,可见那些所谓的起源之说恐怕只是古人们不同的杜撰之言罢了。他将冰冷的溪水用手涂抹在脸上,平静地等待自己生命的终结.
“知远授官?我常梦到碗底镇中的家人,那感觉如此真实,就像一个苍老的灵魂安放在自己年幼的躯体之中,可如今已快死了,为何会在梦境中见到您?”他独自坐在玉质堂旋天楼石室中的红黑木案前,石室前方的中年人手持授书,眼前的一切泛着虚幻的白光,他已意识到自己身处于梦境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