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周乙
农村搭灶没那么多讲究,一桶水一篓黄泥,三五十块废旧砖头,一个半吊子泥瓦工,一把泥瓦刀,十分钟就能砌好。地上砸几榔头打瓷实了,两把泥抹上去,座一层砖头,再贴一层泥,口径比农村家用的生铁锅稍微小一些的锅灶就搭成了,一边留着口子烧火,灶里头用短铁条或者钢筋横两道竖两道,能座住炭火就可以。
几个半大小子和泥,更小的抬水,丫头们抱来砖头,乔林帮忙填麦鱼子,一袋烟工夫,院子里就起了四五个锅灶。
拍拍手,后厨掌勺的十二叔丢下泥瓦刀:“成了。”
也不用等干了,用几天,没那么要求高。灶里生一堆活,鼓风机一吹,半小时就能用。
场院里车响,出去一看,几个堂哥去各家各户凑的桌椅板凳,锅碗瓢盆,全都齐了。
这就是大家族的好处,办事根本不愁没人用。
又有人从乡里借来帐篷,这可不是小资野营的那种,相当于上世纪的军用帐篷,搭起来里面能放四五张桌子,坐二十多人的那种。
场院里不能搭帐篷,那会被来的客人骂“吃鬼食”,院子里那么大的空间,房门前足够了。山里的人家,只要你有力气,宅基地随便你要,乔林家的院子足足有两三亩地那么大,还不算房基地。
帐篷一扯起来,小姑夫抽了烟喝了水,拈着唢呐嘟嘟一吹,调子就起来了。
在这边,一般上年纪,比如超过八十岁的老人,那种白事其实是只在前几天过的,“正事”当天按红事来过,这不知什么时候流传下来的规矩,到现在也没人改过。
如果在秋冬两季,农村都会过五天甚至七天事,一方面天气凉,不会腐坏,另一方面,农闲了,来“省情”的人会多一些,时间长,既能让子孙们多点时间再看看先祖,又能让亲朋好友腾出时间,在方便的时候来“省情”。
所谓省情,就是随点儿礼,过来参加一下红白事的典礼仪式,农村规矩比城里多,人情味重,要是亲戚朋友家有红白大事不去参加,那是要被人耻笑的。
下午三点钟,饥肠辘辘的人们忙完了手里的活,在院子里开始吃饭,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妇女们早就调好了面,在院子里支起大锅,黄澄澄犹如金丝一般的饸烙面,在饸烙床子下徐徐吞入水里,不片刻,锅里的水变得金黄金黄的,比二细拉面稍微粗一点的饸烙面翻滚着,如鱼龙舞。
饸烙床子是一块长条的木板,中间嵌入一个小铁质圆筒,圆筒两边都开着,中间有凸出的卡子,从上头把扎出几十个粗细不一的圆孔圆铁板放进去,塞进面条,用压力把面条挤压着从铁板圆孔中通过,长而细的饸烙面便做成了。
饸烙面最重要的是面,一家主妇有一家的口味,总体来说,碱面子,面粕,加自己种的磨的面粉,这是必不可少的。次重要的就是汤,酸辣是必须的,必须要用油锅里呛过的老醋,要不然汤味儿不正。
调汤菜有讲究,胡萝卜切成最大不能超过指甲盖的薄薄的菱形,这是红;炒鸡蛋切成小方片,不能太小,要让人看得出这是炒鸡蛋,也不能太大,一筷子挑起一片,那得被骂。木耳剁成碎末,豆腐切成胡萝卜片那种大小。
然后,炒菠菜,或者炒韭菜都行。
清清白白,金黄黑红,过凉水的面条捞出来整齐盘在碗里,汤锅边的人小半勺热汤菜,两勺调好的汤,好,饸烙面就可以上桌了。
今天的饸烙床子……
这么描述吧,木板有两米长,三十公分宽,一寸厚,上头的铁圆筒重量就有一斤多两斤,因为正事当天人更多,村里很少用螺旋压法,三米长的粗棍子一头别在饸烙床子上的横棍上,横棍按照高低分五到六层,这没什么影响。长棍的一头,一次爬三四个壮年大汉,齐声喊一声“上”,跳起来就往下压,在床子的另一头,也有三五个重量级的人压着,要不然,非得把床子给弄散架喽。
由此可见饸烙面有多劲道。
乔林第一个到锅台边取了一碗面条,有个婶子打趣道:“咋这么馋,老一辈都没动筷子呢。”
那哪能啊,不能隔着锅台上炕,咱是讲规矩的人。
端着饭碗,去五堂伯亲自写的灵牌前给堂叔摆上,又剥了几瓣大蒜放着,乔林跪着说:“三叔,咱这边就这规矩,人生三碗饸烙面,生是一碗,婚是一碗,走是一碗,你也多少年没尝过这味儿了,闻闻吧,在那头早找咱们祖宗,给祖宗们问个好,老乔家过的很好,人心没散,就让他们放心。”
灵牌设在当中窑,炕头上坐着长辈们,闻言都说:“这娃是有心的,不坏。”
随后,乔林又端了一碗,去场院里,在土墙上挑了几根面条,洒了半碗汤水,冲隔着不到一百米的老陵说:“这两天要把我三叔送过来了,老祖宗们多照顾着些,这是给我三叔的开锅面,先人们都闻下味儿。”
这叫泼馓,常年在外回家的人,进门第一碗面必须跟老祖宗汇报一声,大概有“吃了我的饭,就别骂你子孙混的不咋样”的意思。
三两口扒拉完大半碗面,乔林再没动口,大家都这么忙,一个个都饿的厉害,他一个主人家要先动筷子,那就不是人品的问题了。
向萌也没吃,她看稀奇一样看着纷乱而又井然的上百人在为一件事而忙碌着,这在她二十几年的历程里可从没见过。
婶子堂嫂们一个劲问向萌啥时候结,说她们连衣服都买好了,整天就琢磨着看小林子啥时候结婚,她们去给祝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