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收容所

乔林能听懂王跃进的话，这是个纯粹的家长制农民，在村里他蛮横跋扈，谁做的部队敢动手，但这是对内。

对外就不一样了。

行贿钱科长之后，他跟乔林说的“人家是官，我们是民”，还有如今“县官不如现管”的道理，无不体现着王跃进为人处事的性格和习惯。

进入卧牛村，那就得听他的，要么就把他打服，这是对内的事宜。

而对外的时候，王跃进就是整个卧牛村的代表，不管别人承不承认，他都认为只有自己才是最有代表性的，于是，卧牛村对外，对上，一切行事做法全都是王跃进一手包办的。

只不过，这种“飓风过岗，伏草惟存”的处世哲学，乔林目前还学不会，也学不来。

我还有七八十年好活人呢，现在就把啥事都看透了，看明白了，剩下的时间会多无聊？

世界每一天都在改变，面对环境和压力，不去试着碰一碰，你怎么知道就改变不了环境？

这是充满闯劲的青年和垂垂暮年的老者之间的代沟以及思维方面的差距，青年认为自己能改变一切，包括自己。老者认为谁都改变不了一切，包括自己。

青年总会到老者的那一步，老者已经从青年时代过来了，所以，必然谁也无法认可谁，周而复始。

回家的路上，村里各家各户还都在院子里撵鸡打狗，王跃进忽然问乔林：“你知道有谁愿意跟你一起上山不？”

“我一个就行了，人多了反而不方便。”乔林婉拒了王跃进的好意，可能他要安排村委会别的人跟他一起进山去看看，但这的确会不方便。

王跃进悻悻地道：“你就是个冷娃，把你能的——那你就进去看看好了，不要进的太深，林子里有狼，这个是真的。”

这是第二次还是第三次听说大青山里有狼了，乔林好奇问道：“村长，你们看到过狼？”

“那当然，你要早来半年，村里有个上年龄的婶子，你看到她，就知道狼是啥颜色的了。”王跃进说。

在这边，人们骂不听劝一意孤行的人，就会用“你就不知道狼是麻的”，所以才有王跃进“知道狼是啥颜色的”这句话。

他断断续续说起那位以乔林的辈分应该称为奶奶的老太太，几年前，老太太刚抱了重孙子，高兴的想跑山里去找点好吃的果子，没想到刚到村口就碰到狼了，被狼咬了一口，老太太只剩下半张脸，村里人就说，那不是被狼咬了，是被狼舔了一口。

想想野狼的彪悍凶狠，乔林真没信心面对一匹野狼。

“多不？”他忽然觉着后背有点发凉，连忙打个哆嗦，急忙追上王跃进问。

王跃进想了很久才说：“应该有很多，现在就不知道了，近些年，乱搞开发的太多了，你都看到了，山鬼都没吃的了，到村里来吃牲口，狼还能剩下几个？”

说完，他略显得意地又说：“真要说起狼，卧牛村跟这畜生的恩怨可深的很哪，我们祖先姓虎，虎狼不同路，这是规矩，大概真的是不适合住到一起，卧牛村刚建成那会子，一年不打个十几匹狼，说出去都给人家笑话。”

他回忆着祖上的荣光，干瘪的脸上浮现出饱满的满足，可乔林却看着他的侧影，觉着昂起头看着天空的王跃进，其实也很像一头老狼。

“跟这畜生打交道多了，卧牛村的人，对狼这家伙，是既恨又爱，三十年前，卧牛村还动不动组织人上山去打狼，哼哼，西北狼，西北狼，没见过大西北的狼，你就不知道啥叫个狼，十几个小伙子上山，有时候就有人回不来，卧牛村跟大青山的狼群，那恩恩怨怨，嗨，三天两头都说不完。”王跃进说着说着就有些萧瑟了，他喃喃地说，“狼，鹿，土豹子，野猪，黄鼠狼，草原雕，野鸡……那会子的大青山，才是个家哩！”

乔林听的奇怪，不禁问道：“啥叫土豹子？咱们这还有豹子？”

“土豹子就是土豹子，不是豹子。”王跃进挥挥手，张了半天嘴也想不起来土豹子到底叫什么，悻悻道，“我又没念过啥书，咋知道这些哩？你找人问去，问我们媳妇子就行，她肯定知道，书念的那么好。”

乔林不动声色地道：“我上网找找就行了，郭镇长很忙，这种小事就别给添乱了。”

王跃进回过头看着乔林，脸上似笑非笑，古怪的跟他刚提到过的黄鼠狼似的，既让人觉着奸诈，又让人看着不禁想笑。

“娃啊，”王跃进半晌后拍着乔林的肩膀，不屑地道，“花花肠子转弯弯，你能藏几粒黄豆？人啊，装的活，就活的累，活的简直受罪，看我们就知道了。”

一路无话，一直到王跃进家大门口时，王跃进才又郑重地跟乔林说：“承包大青山，你要是有那个能力，尽量早些拿下，夜长梦多，你要花钱给子孙后代留个大青山，不是甩个荒山，以后你就是大青山的神，大青山周边十七个村子，都会给你供神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