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唐鸢仿佛只是睡着了，模样安稳，厚重的被子盖在身上，只露出一张苍白惨淡的脸，这张脸小到可怜，仿佛一碰就碎，那上面没了往日里张牙舞爪的表情，愈发像个冰凉柔润的轻瓷，叫人不敢触摸，生怕磕了碰了。

他就那么直直地站在那里，也不上前，也不靠近，隔着空荡荡的房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躺在榻上的唐鸢，眼神隐忍又悲切。

两人在不久前，还因为要不要返程而大吵了一架，唐鸢当时飞扬的神采犹在眼前；她策马奔回营地，在看到自己时，不顾玉蝉还未停住马蹄，就匆匆一跃而下向他扑来，当时自己内心的惊恐与隐隐的期待还残有余温；当她迎着凛冬的暴雪，同自己并肩飞驰在宽阔的马道上时，她眉间明晃晃的担忧与期盼；她朗声向自己告辞，带着骑兵向东门奔去时盎然的背影……

唐连肃紧抿唇线，喉头上下滚动，垂下双眸，掩住了眼底泛起的红。双手还维持着关门的动作，背在身后，仿佛随时在准备着离开。他缓缓握起双拳，在身后微微颤抖着，靠此来勉力压抑内心的浩澜。

“对不起……”唐连肃嘴唇翕动，末了低低地溢出了三个字。

他好似有千言万语堵在心头，可不知该如何开口，或者不知该不该开口，索性就全部憋在了心里，一字不发。

唐鸢的发铺散在枕头两侧，像是被人给悉心整理过了。她伤在肺腑，胸膛每起伏一下，疼痛就在昏睡当中刺她一分，因此只能极轻极轻地呼吸着，看上去就像没有了气息一般。她此时安安静静地躺在床褥间，看上去很小很小，没有了往日里骑于马上时的威风凛凛，倒意外地显出了几分寻常人家小姐的柔弱模样。

可唐连肃压根就不想看到她这般柔弱，即便自己常常责备他毫无女孩儿的模样。

也不愿看到她气息奄奄地躺在自己面前。

桌上搁着一只空碗，看来是已经喂完药了。他在大营时收到了府里传来的信件，信中说唐鸢汤药不进，喂进去多少吐出来多少，喂得急了咳嗽起来，还会带动胸口的伤，咳出血来。

他连夜策马赶了回来，甚至来不及同邕王汇报，下了马就直冲这里而来。

还好，还好……

唐连肃缓缓低下头，薄唇紧抿，克制地颤抖着，逼着自己不再向那边看去。

“咯吱”一声，门被打开。他怔怔地出着神，然后一步，一步迈出了房间，极轻，却又极迅速地合上了门，像是生怕自己一犹豫便会反悔一般，转身逃也似得离开了院子。

明黄的灯笼着凉了一片雪地，风一过，悠悠地晃着，那片光影也辗转不停，在冷黢黢的夜里化作了一点看不清的心绪。一旁的阴影处缓缓走出一个人，盯着唐连肃离去的身影看了许久，然后裹紧了身上披着的大氅，一步一步，不甚利落地走进了这片光晕下，朝着紧闭的房门深深地望了一眼，然后转身离去。

房间里光线昏黄，四角燃着炭盆，熏得这冰天雪地里的一隅暖烘烘的，唐鸢躺在床上，枕边是一方叠放的整整齐齐的帕子，上面还洇着水迹，散着药香。原本凌乱的青丝被仔仔细细地打理好，顺垂在两旁，铺散成一片蜿蜒的河流。为了怕压到伤口，她两手安放在身体两侧，被小心地掖进了被子里，棉被之下，那只伤痕累累的右手中正紧紧握着什么，只从指缝中露出了一小节枯黄的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