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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君王岂能与百姓共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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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国公府。

整整一上午,李善长都在焦躁中度过,直到下午,李存义方才匆匆地赶回来。

亲军都尉府满城抓人,如此多的人出动,里面说没有淮西勋贵的眼线是不可能的。

李存义入了厅堂,一连喝下两杯茶水,李存义快冒烟的嗓子才舒服许多。

他长舒了一口气,说道:“兄长,查清楚了,亲军都尉府抓捕的正印官,全部都是带着空白印册的官员,一个都没漏掉!”

李善长有心理准备,饶是如此,仍旧心神俱震,他眉头紧锁,问道:“你手下的探子就没提前知晓消息?传递消息给你?”

李存义苦笑,说道:“兄长有所不知,毛骧那厮得了圣上旨意,抓捕之前将消息封锁得风雨不透,我手下的探子不过是普通的小旗,也是临到了驿所才知道要抓谁。”

朱元璋对此事极为关注,故毛骧下了大力气。

抓捕正印官前消息封锁,直到抓捕之后,消息才不胫而走,没有再封锁。

胡惟庸与汪广洋两个人的折子上得早了。

他们若再晚些呈递奏折,都不用送到宫里,就该知道到底是发生了何等大案。

不过话又说话来,以胡惟庸的狡诈与汪广洋的老辣,未必猜不到亲军都尉府抓人的真正原因。

他们呈递奏折,更多还是为了撇清关系,明哲保身!

待李存义将整件事都讲述完,李善长一声长叹,喃喃道:“哎!好你个毛骧,心狠手辣,做得太绝了!”

毛骧的动作太快了,消息没有半点透露,倒霉的正印官们几乎被一网打尽。

李善长的身子微微摇晃两下,吓得李存义忙过来搀扶:“兄长?!兄长怎么了?”

李善长头晕目眩,他缓了好一会儿才恢复了正常。

“完了,全完了!”

若是因为别的小事情,拼着再恶一次朱元璋,李善长都能为众官员求情。

可空印之事事关朝廷的律法,更关乎大明的财政收入,亦涉及户部。

对于朱元璋的性子,李善长太了解了,那是个掌控欲极强的君王。

有人将手伸到了户部,伸入了大明的钱袋子里面,朱元璋能忍得了?不杀出个血流成河、人头滚滚来,朱元璋不会罢手。

李存义听兄长说“完了”,他也慌了神儿,连忙说道:“那……那我们该怎么办?”

李善长闭上了眼睛,稳住心神。

不能乱,不能乱,越是危急的时刻越要冷静!

良久,李善长才从沉思中睁开眼,道:“存义,去备车,吾要出门一趟。”

李存义傻眼了,道:“兄长,陛下给你下了禁足令,不准兄长出门……”

李善长双眼一瞪,道:“都什么时候了,还管那禁足令?速速备车去诚意伯府!”

有困难,找刘基,这是李善长为官二十年来,一直秉承的制胜法宝。

想来想去,满朝文武中能帮得了李善长的,只有刘伯温了,虽然两人一直处于敌对关系,但李善长觉得刘伯温跟自己一样,都是士大夫,在大是大非面前会站在自己这边。

李存义去准备车马,李善长则走到了屋外,望着阴沉的天空怔怔出神。

“人这一生啊,功名利禄怎么就放不下呢?哎!”

洪武四年,李善长因病辞官,从此远离朝堂。

未过多久,李善长病愈重归应天,这一去一归,让李善长深切地感受到了什么叫人走茶凉。

他叱咤风云了一辈子,临老了怎么都不甘心,待在老家成为一无人问津的老头子。

世人都说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

他隐居过起了闲云野鹤的神仙日子,在旁人眼中值得羡慕,只有李善长自己知道,他从未忘记应天的功名利禄。

不多时,李存义准备好了车马。

李善长从家中后门小巷子离开,乘坐的是家中最普通不起眼的马车。

应天的街道上人来人往,百姓已经从上午亲军都尉府到处抓人的骚乱中平息下来,该做工做工,该吃喝吃喝,反正官员的事情与他们没什么关系。

每日忙于生计、吃喝,要不就是为自己找些乐子,对天下大势毫无兴趣,更参与不到其中。

瞧着芸芸众生的模样,李善长有了深深的危机感,却已经下了决心。

一定要保住涉事的正印官员!

他不能沦为与外面那些百姓一样的下场,在这天下的棋盘上,就算做不了棋手,也要做一个有分量的棋子!

如果朱皇帝真的将所有正印官斩杀,他这个诸公之首的韩国公,可能就真的从朝堂上荣誉退休,查无此人了,他绝不甘心悄无声息地离开,他必须保住在朝堂中的基本盘!

车门穿过应天城的大街小巷,过了半个时辰才抵达诚意伯府。

李存义亲自去叫门,不多时,刘伯温的长子刘琏出来相迎,与李存义盘桓了片刻,匆匆入府中通禀。

诚意伯府内。

应天城的风波,并未吹到诚意伯府来,刘伯温这几日身子不适,索性待在家中休

养。

坐在一张黄梨花四出头官帽椅子上,望着家中一池的锦鲤,时不时扔些鱼食下去,引得鱼儿争相进食,品茶观鱼很是惬意。

不过很快,刘伯温的惬意生活就被打破了。

长子刘琏来到他身边,轻声说道:“父亲,韩国公与李存义李大人来访。”

李善长来了?

刘伯温眯起眼睛,笑道:“韩国公连圣上的禁足令都不顾,跑来我诚意伯府,看来是有大事啊。”

今日亲军都尉府满城抓人,搞得应天城鸡飞狗跳人心惶惶,刘伯温当然也收到了消息,不过他并未让刘琏去打探缘由,越是混乱的时候,一动不如一静。

刘琏点了点头,说道:“李存义大人面有焦急之色,恐怕是有事求父亲。”

刘伯温摩挲着手心的鱼食,蓦然想起那日姚广孝来拜访他说的那些话。

今日果然出了好大事情,正印官被一网打尽收押大牢,李善长匆匆来拜访,恐怕是要将他刘伯温也拖进这趟浑水里面。

“去告诉韩国公,就说为父病了,见不得客人,请他改日再来吧。”

刘琏离开后,刘伯温喃喃道:“太师啊太师,你我共事这么多年,老夫岂能上你的当?”

刘伯温心里跟明镜似的,李善长来拜访他,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诚意伯府外,刘琏满脸歉意,拱手说道:“家父身染风寒,已经向朝廷请了恩假,恕难以见客,请韩国公与李大人见谅。”

李存义有些为难,人家都这么说了,他们总不能赖着不走,或者闯进去吧?

他看向马车,缺见李善长从马车中走了出来,对着刘琏和煦一笑,道:“刘琏贤侄,老夫来探望青田公,正是因为得知他染了风寒,老夫此行带来了灵丹妙药,必能药到病除!”

刘琏无奈,换了旁人说这话是胡说八道。

可韩国公李善长的地位在那儿,刘琏一个做晚辈的,只能讪笑一声,道:“既然如此,韩国公请!”

李善长心知肚明,刘伯温这个老狐狸想要置身事外,但他李善长可不是那么容易打发的,人他非见不可!

两人再见面,场面极为和谐。

刘伯温笑容满面,道:“今日是什么风?把太师吹来了?真叫寒舍蓬荜生辉啊!”

李善长亦是满面春风,说道:“诚意伯谦虚了,你刘家世代清流人家,老夫入诚意伯府只觉书香气扑面而来,气爽神清!”

顿了顿,李善长又道:“老夫听说诚意伯染了风寒,心中挂念,这才过来探望。”

刘伯温请李善长落座,道:“太师冒着今日的大风,又不顾圣上的禁足令来我府上,当真是有心了!”

二人相视一笑,别提多熟络亲热。

若是被不明就里的人看到了,肯定觉得二人是多年的老友,不会想到,过去这两个人是在朝堂上斗了几十年的政敌。

寒暄了一阵,李善长见刘伯温气色良好,揶揄道:“方才刘琏贤侄说诚意伯得了病见不得人,老夫还以为诚意伯病得下不来床,可是老夫怎么看,诚意伯都不像重病的人啊?”

刘伯温闻言脸不红,气不喘地说道:“不瞒太师,今日我头痛欲裂下不得床榻,忽闻太师来,心情太过于激动,出了一身的汗,这病好了七七八八,由此可见,太师是我刘伯温的福星。”

两个老狐狸你来我往,互相揶揄,谁都不落下风。

李善长也知道,对刘伯温这家伙打机锋、绕圈子不好使,索性敞开了。

他叹了一口气,说道:“伯温啊,老夫今日来找你,并不是为了我李善长自己,而是为了天下的苍生!”

李善长准备长驱直入,跟刘伯温推来推去,刘伯温能将他带到沟里面去。

刘伯温没说话,等待着李善长后续的表演。

“伯温啊,满朝文武之中老夫最看重的就是你,唯有你才能担得起救天下苍生的重任!”

常言道:人不求人一般高。

李善长这大帽子扣得太大,不过刘伯温却没有丝毫情绪波动,他似笑非笑地说道:“太师是想要让我刘伯温出山,斩妖除魔?你看看我。”

说着,他举起干瘦的双手,道:“我刘伯温垂垂老矣,提不动桃木剑,斩不了妖魔鬼怪喽。”

李善长的笑容淡去,说道:“今日清晨,上位命毛骧全程抓捕正印官,前后抓走了三百余人,不经三法司审理,直接抓人,将律法与三法司放在哪里?诚意伯,你可是御史中丞,难道坐视上位这般乱来?这简直是独夫!”

独夫二字一出,刘伯温的脸色顿时一变,连忙对李善长道:“太师,慎言!”

李善长却不肯收敛,说道:“从古至今,君王一直都是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由此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这才有历朝历代之盛景,文景之治、贞观之治、开元盛况无不如此!”

“可是上位呢?”李善长指着刘伯温道:“上位是怎么防备文人,防备士大夫的?你刘伯温这些年的日子是怎么过的,你比谁都清楚!”

李善长认为,君王应该与士大夫共治天下。

可朱元璋出身草莽,靠着一个破碗崛起于微末之间,成为大明的君王,可能是因为小时候的经历,他骨子里不信任官员,处处压制士大夫的权利与欲望。

刘伯温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幽幽说道:“圣上心中装着九州万方,装着天下百姓……”

“呵呵!”李善长一声冷笑,道:“百姓?百姓能为上位打天下,能为上位治理天下吗?上位因早年幼时的经历,对官吏严加防范,别说放权给士大夫共治天下,他巴不得除掉天下的所有官吏!”

他是越说越出格,道:“上位对天下官吏要求之严苛,古今罕有!这样下去他是要做甚?难道要与百姓共天下不成?”

李善长负手而立,声音铿锵有力。

“多少人寒窗苦读鲤鱼跃龙门?多少人为了大明出生入死,血不知流了多少,还有人殚精竭虑为大明献计献策,上位如此防备官员,岂不是让百官心寒,让天下士人离心离德?”

“长此以往,江山社稷何在?大明的根基何在?诚意伯难道要眼睁睁看着江山社稷倾颓,看着大明的律法废弛?诚意伯再不出山,江山危矣!”

李善长滔滔不绝地讲述着他的那一套理论,刘伯温插不上话也不想插话,索性静静听着,时不时点一点头,当做回应。

李善长今日说的的确是肺腑之言,也是李善长与朱元璋理念的冲突点。

朱元璋即便成了君王,骨子里还是没脱离平民百姓的生活习惯与做派,如将车舆、器具上的黄金用青铜代替,痛恨贪官污吏等行径,都是其外在一种表现。

朱元璋深切地体会到贪官污吏带给他的痛苦,也明白百姓在贪官压榨下的艰辛,故朱元璋对待官吏尤其严苛。

这一点是李善长无法接受,更难以理解的,历朝历代,君王与士大夫之间都是这般过来的,怎么偏你朱皇帝不行呢?

“故大明要长治久安,百姓想安居乐业,决不能任由上位继续这样下去,诚意伯担任多年的御史中丞,唯有你才能担负起重任,挽救天下苍生与水火!”

时间悄然流逝,李善长说得嗓子都快冒了烟,但一回头,却见刘伯温好像才睡醒了一般。

刘伯温道:“太师,老夫年老体衰,风寒未痊愈,这一不小心就睡过去了,老了来了,精力大不如前啊,太师若还想继续说请便。”

李善长绷不住了,说道:“诚意伯,你我之间还要继续装么?你说句实在话,你究竟愿不愿意为了天下苍生出手?”

刘伯温流露出倦意,道:“有心无力,太师找我帮忙,我本不该推辞,奈何年老体衰,有心无力……”

李善长盯着刘伯温好一会儿,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刘基!上位这么干,今日受难的是各地的正印官,明日就是你们江浙文党,谁都不能幸免!”

李善长被刘伯温气得吹胡子瞪眼睛,也不顾什么体面了。

刘伯温一脸风轻云淡,道:“吾自从离开应天回青田后,便不再管江浙文党的事情,各人有各人的命,太师,你我都这把年纪了,半边身子都快要入土了,何必要为难自己呢?有些事该放手便放手吧。”

李善长负气离去,他看出来了,刘伯温属狐狸的,油滑得很!

“太师,慢走。”

刘伯温送别李善长,结果换来李善长一声冷哼,这位韩国公是真生气了。

待刘琏送客归来,忧心忡忡地问刘伯温:“父亲,各地正印官的事情,我们当真不管吗?”

刘琏内心有几分认同李善长,朱皇帝的强势有目共睹,若任由朱皇帝继续惩罚下去,早晚有一天,刀会落在浙东文党的头上。

刘伯温在浙东文党里举足轻重,不是他一句“不理”就能彻底切割的。

刘伯温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他瞪了刘琏一眼,道:“管?拿什么管?这件案子兹事体大,为父敢插手,就是在拿刘府几十条性命做赌!”

德庆侯廖永忠的私盐案够大吧?可那私盐案牵扯的范围,与这空印案无法比拟,这次不知有多少人要受牵连,人头落地。

刘琏被训斥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胡说。

刘伯温看了儿子的反应,语气缓和了些,说道:“那些持着空白印册来京城的正印官,本身已经触犯了国法,他们胆大妄为欺君罔上,是该好好治理了,你是不是觉得李善长说得有几分道理?”

刘琏犹豫片刻,说道:“孩儿……不敢。”

刘琏说的是“不敢”,而非“不是”,站在他个人的立场上,他内心倾向于支持李善长,毕竟,他刘家也属于士大夫。

刘伯温流露出一抹笑意,道:“李善长说的那一套,与前元有什么区别?前元才过了多少年便土崩瓦解,大明真按照李善长的路子走,非步前元的后尘不可,儿啊,你记住今天为父的话!”

刘伯温内心是支持朱元璋的,他做了多年的御史中丞,归养青田前一直持身中正,公正严明,他深知,就算朱元璋不派毛骧抓人,由三法司三堂会审,那些欺君罔上的官员,也得受罚,区别是部分正印官有机会填补文书,逃脱责罚。

诚意伯府外,李存义扶着兄长上了马车,轻声问道:

“兄长,刘伯温怎么说?可愿意出面?”

李善长没好气地说道:“那条老狐狸肯出面才怪!回府!”

能想的办法都想了,能做的也做了,李善长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等,等待后日朝会上,朱元璋的抉择。

皇宫,武英殿。

朱元璋正埋头批阅奏章,毛骧便来了。

“陛下,朝中重臣身边的密探已经全部启用,韩国公府那边,有了一则消息。”

从亲军都尉府开始抓捕正印官那一刻,埋在京城的亲军都尉府密探,即开始严密监视。

“哦?”朱元璋抬起头,道:“说说吧,韩国公做了什么?”

“韩国公及其弟下午从后门离开,前往诚意伯府,在诚意伯府待了快一个时辰才出来。”

朱元璋露出玩味的笑容,喃喃道:“李先生竟去找刘伯温了?后续可有消息?”

“有!”毛骧翻阅了一下送来的文书,道:“从诚意伯府出来的时候,韩国公怒气冲冲的,很不高兴。”

朱元璋放下御笔,站起身来。

毛骧、云奇都随着朱元璋的动作陪着他往外走去。

“刘伯温啊刘伯温,你就和汤和一样,都属泥鳅的,哈哈哈哈。”

朱元璋的心情不错,空白印册一事爆发后,这是他第一次露出笑意,随即朱元璋道:“刘伯温那边可以松一松了,其他重臣的府邸,多上上心。”

毛骧躬身领命。

望着天边滚滚而来的乌云,朱元璋眼神变得深邃起来,“这天,该下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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