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6章
生者如过客,死者如归人。
人生一逆旅,同悲万古尘。
十万大山里,老乌的尸体和乌托葬在了一起,同他们一起下葬的,还有苗都的百万百姓。
旱魃曾在顷刻间将这座城毁灭,除了当归之外,苗都无一生还。死者像是在地下长眠,而生者的悲伤也会随着时光的流逝而逐渐变淡。两座坟都不是新坟了,他们在十万大山中某处山脚下,坟包上长满了青草。
乌托的坟被从内而外顶开了,就像是一个倒扣的碗,被掀翻了过来。坟冢之内空无一物,不见了乌托的白骨,也不见了与乌托同时埋葬的那把拘灵弓。这把弓,是当归答应送给乌托的,乌托到死还将它紧紧撰在手中。当归信守承诺,将拘灵弓和乌托同时埋葬。
坟茔中的东西不会凭空消失,更不会有盗墓贼无聊到前往这片荒山野岭,去盗乱葬岗中的一个荒芜坟包。乌托的坟前,站着一个男子。
男子白发白须,一身灰色麻衣,飘散的头发不像是当朝的打扮,倒是有几分魏晋风骨。男子脸上表情迷离,就像是喝醉了酒一般,眼神恍惚。他的身上背着一个黑色长弓,正在怔怔的看着身前的坟包发呆。
男子的五官,有一些乌托的影子。身上背着的那把黑色长弓,正是拘灵弓。
男子最后忘了乱葬岗一样,转身离开了。
风吹过他那宽大的麻衣长袍,背后的衣衫迎风飘舞,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一只巨大的灰蝴蝶。
‘蝴蝶与?庒与?’
男子摇了摇头,他看起来很疲倦。他还在思考着那个问题,那个问题没有答案,他在自言自语的发问,却没有人回答。阳光照下来,吹来十里春风,温暖的风仿佛吹去了他脸上的愁容,他释怀的笑了笑。
依旧没有答案,可是,答案重要吗?
如果我是蝴蝶,我就做一只蝴蝶,如果我是庄周,我就做庄周。
男子是南华仙人,也是乌托,乌托就是南华仙人。
就像他做过的无数的梦一样,南华仙人早已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他仿佛记得自己变成了一个苗疆少年,在山洞中遇见了一个白发老人。老人的音容笑貌如今变得清晰,他回想起了很多事,苗疆少年是自己,白发老人也是自己。
他也找到了那座山洞,山洞并不在某个山脚或是某个峭壁,那山洞就是自己的心。
南华仙人问自己,一千年如过眼云烟,什么都不记得了,什么全都忘了,自己真的经历过这一千年吗?
他的回忆中有两张脸,一张是乌托,一张是南华仙人,这两张脸一模一样。他记得自己有两个名字,一个叫乌托,一个叫庄周,这两个名字其实一模一样。他记得自己曾变成蝴蝶,曾变成大鱼,变来变去,全都是自己。
庄周没有喝一滴酒,却醉醺醺的,他在半梦半醒之间,听到了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
‘南华仙人!’
那声音就在自己的前方,有一个白衣男子在看着自己。
庄周努力定了定眼神,看过去,发现眼前之人自己很是熟悉。
‘哈哈,原来是师父大驾光临。’
庄周笑着看着章风云。
‘仙人说笑了,晚辈班门弄斧,可不敢再应这个师父。我这一身修为,基础全在与仙人的《南华经》,倒是我厚着脸皮收仙人为徒,恐怕是要贻笑大方了。’
章风云也笑着说道。
‘我已经分不清自己是谁。你喊我南华仙人,我便是南华仙人,你若喊我乌托,我便是你的徒弟。’
庄周道。
‘仙人这是要去哪?’
章风云问。
‘找个地方,好好睡一觉,再睡他一千年。’
庄周说罢要走,却被章风云拦住。
‘仙人留步!’
‘何事?’
‘一件拯救天下苍生的大事。’
‘天下苍生用得着去拯救吗?’
庄周摆了摆手,没了兴趣。
‘难道天下苍生的生死你都不关心吗?’
‘生死?那我倒要请教一下,何为生?’
庄周问道。
‘生便是有生机,有思想、有感官,腹内无食便会感到饥饿,吃饱喝足便会感到满足,会有喜怒哀乐,会知冷暖冬夏,能够感受到自己存在于天地之间。’
‘那么,何为死呢?’
‘死便是死气沉沉。没了思想、肉身腐烂,身体和意思逐渐在三界之中彻底消失,不能再感知身边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树,永归沉寂。’
‘章风云,我问你,如果我睡着了,我能否感受到你所说的生机?’
‘不能。’
‘那么,我可不可以理解为,如果我睡着了,便是死了。’
‘仙人此话有些片面。’
‘好,那我来换一种说法。死亡和睡着,是不是一样的,就像你说的死气沉沉。’
‘睡着终究会醒来,死亡却无法再活过来。一个是有希望,一个是没希望。’
‘章风云,你所说的希望,是你作为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看的
。你作为旁人,能看到睡着之人的希望,也能看到死亡之人的绝望。可是对于身处其境的那个人来说,他在睡着的时候,并不能察觉到自己身在梦境,也不知自己是睡着了还是死亡,更不会预知自己何时醒来。以那个人的想法来看,其实死亡的状态和睡着的状态是一样的,你认同吗?’
‘仙人,你说的对。’
‘那么,可不可以理解为,死亡不过是一种长眠?’
‘可以这么说。’
‘人生不过大梦一场,何为梦境何为现实,谁也无法确定。为何偏要世人去活,而不让他们去死呢?或许你说的死,只是这场梦的结束,死亡之后的人,会在另一个空间和时间中醒来。’
庄周笑着说道。
章风云哑口无言,他已经不知道如何辩驳。
章风云咬紧牙关,撰紧了拳头,望着一群乌鸦飞过山林。每一只乌鸦的口中都叼着一根树枝,它们在忙着搭建自己新的巢穴。
‘仙人!你说人生如梦,似幻似真。可是如果有人正在为这场梦而努力呢?有人并不愿意此时醒来呢?飞鸟尚且在为眼前的生存而努力,我们可以不去刻意为他们的生而努力,但是我们难道不应该捍卫他们选择的权利吗?是生是死,是梦是醒,总要由生者来选择,而不是将他们生的权利抹去。’
章风云大声喊道。
庄周看着章风云,眼神之中的迷离消失了,他呆呆的站着,就像是宿醉的清晨,酒醒了,头却很疼。
‘你需要我做什么?’
庄周问道。
‘我需要你的帮忙,和我一起,做一件有意思的事。让睡着的人不急着醒来,让活着的人,不急着死去。让蝴蝶能够继续飞翔在天空,让鱼儿能够继续畅游在水底。’
‘听起来很有意思。’
庄周点点头,笑了。
拘灵弓闪着光,弑神、斩妖、拘灵、伏魔、永生,庄周是其中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