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落脚聚宝斋
“去去去,哪来的野人,赶紧走。”
大明朝,大同府蔚州县,城内一处二层小楼,楼上挂着牌匾,是名:酒仙居。
店小二身着青黑色布衣,头戴六瓣小帽,一脸嫌弃地骂道:“滚滚滚,天下哪有免费的饭食。”
被赶走的年轻人,名叫李炎。
一天前,李炎还是个历史系的学生,与他上铺的兄弟唐昊天在北京故宫博物院参观文物展。
后至景山公园歪脖子树时,突然一道闪电划过天空,犹如一条巨大的长蛇咬中老槐树,然后金光四起,二人被金光包裹,吸附,扭曲,伴随一声轰响,便失去了知觉。
等到李炎醒来之时,发现自己竟身处大明正统十四年,变成了流民,连讨口饭吃都成了问题。
李炎走到墙脚边坐了下来,倚靠着墙壁,昏昏欲睡。
突然,一阵吵闹引起了他的注意。李炎眯着双眼,寻声看去,酒楼斜对面的店铺门口正有两人在争论着什么。
少顷,声音越来越大,已有三三两两看热闹的围了上去。
李炎也站了起来,想看个究竟。
他慢慢走了过去,渐渐看清了店铺牌匾上的大字:聚宝斋。
没想到,这小小的县城竟还有个古玩店。
一个五大三粗身着青色布衣的大汉,手里拿着个小碗,对古玩店的伙计叫嚷着:“我们家祖传的宋瓷,到你这却说一文不值,你们根本不懂。”
店伙计轻蔑地笑了笑,朝着周围的人说:“大伙可得评评理,我们掌柜的给他鉴定过了,那就是一赝品,他非不信,三天两头往我们店里跑,你们说,这不就是个无赖吗?”
大汉气道:“我这汝瓷,你这狗眼看得懂吗,什么水平,还聚宝斋,招摇撞骗的吧。”
店伙计无奈摇摇头,感觉是在对牛弹琴,狠狠地说道:“你再这样胡搅蛮缠,我可要报官了。”
大汉也不退让,继续喊道:“你报啊,我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本来瓦剌鞑子就要打过来了,我正好把这卖了南迁。”
李炎走到吃瓜群众的前排,仔细的看着大汉手里的碗。
呵!看这造型和颜色,像是个宋代汝窑瓷碗。
如果没记错的话,前不久苏富比拍卖行成交了一个2亿多的汝瓷。
他的眼睛里放着光,这要是带一个回现代,那就财富自由了。
想到这,李炎又仔细地看了看,却很快发现了端倪。
李炎故作惊奇,指着大汉手中的碗,大声道:“大哥,这就是北宋汝窑烧制的瓷碗吧,绝世宝物,我给您看看?”
店伙计以为大汉有了帮手,指着李炎问道:“你谁呀,跟你有关系?”。
围观的人群也对李炎指指点点——寸头、t恤、牛仔裤、板鞋,在他们眼里李炎如服妖一般。
大汉瞪着双眼看着李炎,心想也不知哪里冒出来的怪人,但听到他说自己的碗是传世汝瓷,脸上笑开了花。
他将手里的碗递给李炎,乐呵呵地说:“可算是碰到个识货的了,给你看看,小心别摔了。”
李炎接过瓷碗,端详起来,片刻,他将碗捧在手心里,对着伙计和众人说道:“话说这天下瓷器,汝窑为魁,汝瓷的胎质细腻松软,您这个摸起来却有些粗硬。”
大汉还不知道李炎的意图,只听他接着又说:“其次便是这釉,釉色青翠晶莹,釉质清澈如玉,釉面素爽洁净,恰似那雨过天晴,云破之时青亮的天空。”
“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说着说着,李炎竟不由地轻声哼唱了两句《青花瓷》。
注意到别人惊愕的目光,他又回过神来,继续赏析,“大哥,您这个釉色不对,工艺粗糙,而且还是个花口的,依我看,是江南那边仿制的。”
李炎暗自赞叹,幸好自己没少逛各大博物馆,而且还爱看鉴宝节目,没想到有一天还会发挥点作用。
不过,这大汉可不乐意了,原以为是来帮自己的,谁知是来拆台的,他拿回瓷碗,气急败坏地说:“你跟这家店串通好的,这才不是仿制的,你们就是故意压低价钱,别以为我不懂。”
见李炎出手相助,店伙计气势大涨,厉声喝道:“泼皮,别人都说你这是赝品了,还不快走!”
大汉一听这话,快步走上前,一手拿着瓷碗,一手拽住伙计的衣服,怒目圆瞪,气冲斗牛,大声叫道:“看我不把你的嘴撕烂。”
局势急剧升温,大汉要打,伙计便躲,就在这胶着之际,人群后传来一句清脆洪亮的声音:“住手!”
吃瓜群众散开一个口子,走出个面容沧桑,又透着精明强干的中年男人,身后跟着两个衙役。
“掌柜的,你可算回来了。”店伙计像看到了救星一般说道。
这掌柜的头戴网巾,束发于顶,顶髻插着一根细长的玉簪。身着青莲直身道袍,腰系素银花带,脚踏黑色云头履。
李炎心想,一个小小的古玩店掌柜,竟敢戴玉佩银,来历绝不简单。
身后两个身穿粗布红色罩甲的衙役快步走上前,分别从两侧按住大汉的肩膀,将他架住。
大汉不得动弹,右手紧紧抓住他那祖传的瓷碗。
原以为大汉战斗力可以,但见此情形,也不得不老实起来,毕竟好汉不吃眼前亏。
他战战兢兢地说道:“何掌柜,您高抬贵手,小的无意冒犯。这瓷碗实际上是从朋友那捡漏而得,他说是宋代汝窑烧制的,我信以为真。如今瓦剌鞑子年年侵扰,我便决意将这碗卖掉,想着能有个好价钱,可带着一家老小去南方。何掌柜,您大人大量,就放小的一马。”
这何掌柜轻轻抬手,两个衙役便松开了大汉,他走到跟前,拿过瓷碗,说道:“我昨日便告诉你这是只仿品,你偏不信,今天还到这里闹,非要惊动了官府,你才肯罢休。你讲的遭遇,我不知真假,无从求证,但既然你能认错,我便相信于你。适逢战乱,你不容易,我也不易,在场每个人都不容易,得相互理解。”
“是是是,小的知晓了。”
说完,大汉便拿着碗悻悻的离开了。
围观的人群也散了去,只见何掌柜从袖子里掏出两串铜钱,给了两个差役一人一串,然后拱手道谢,两个差役拿了铜钱,喜滋滋地回去了。
这时,何掌柜转身看向李炎,目光深邃,仔细打量起来。
李炎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便不与他对视,将目光移至别处。
何掌柜走到李炎的跟前,试探地问道:“小兄弟,家里做这行的?”
李炎摇摇头:“不是。”
“年纪轻轻,非从此行,竟懂得鉴别汝瓷,想必也不是普通人家。”
李炎心里道,非要家里有汝瓷才能懂吗,北京故宫博物院的汝窑天青釉碗不知看了多少遍了。
但此刻,他只能谦虚道:“掌柜的高看在下了,我只是个边民,逃难至此。”
这让何掌柜惊讶不已,更加疑惑,又问:“边民?那你如何知晓的汝瓷?”
没吃过猪肉,没见过猪跑吗?
李炎感到无奈,硬着头皮解释道:“四处流离,道听途说,仅此而已。”
“有意思,有意思。”何掌柜听了,哈哈大笑起来,“细节的事我就不问了,小兄弟,背井离乡,流离失所,走到哪里才是个头啊。不如就在这蔚州落脚,到我这聚宝斋做个差事,如何?”
真是喜从天降,正愁无路可去,便有了这安身之处。
但要如何回答呢,既不能表现的过于兴奋,也不能拒绝好意,李炎便小心地问道:“掌柜的,我从未做过这事,能行吗?”
“跟我来。”何掌柜会意,朝李炎挥挥手,走进店里。
李炎没有犹豫,看了一眼门匾“聚宝斋”,跟着走了进去。
厅堂高大敞亮,中间摆放一座书法折叠屏风,两侧对称放置座椅与茶几,椅子后面用碧纱橱隔断。
厅堂两边摆放高高的花几,左侧茶几上是一个青松盆景,针叶细长,苍翠欲滴;右侧是一个白瓷鹅颈瓶,插着三株娇粉的芍药花,左高右低。
这个装饰布局显然不是北方风格,而且总觉得怪怪的。
李炎正瞄着四周,店伙计已拎着水壶进来,往白色的茶杯中倒水。
何掌柜坐在左前方的椅子上,见李炎还站着,便指着对面说道:“不要拘束,坐下说。”
李炎方才落座,何掌柜便又问:“小兄弟,还不知你尊姓大名?”
“李炎,木子李,双火炎。”
“好名字,我大明以火德王,你可知‘三重火’之说?”
“愿听其言。”
“我太祖皇帝推翻蒙元,重立汉人政权,当时汉朝是火德,称为炎汉,这是一重;我大明天子姓朱,朱就是红色,红色属火,这是第二重;“明”字拆开是日月,‘日者阳之极也’,日配朱色,这便是第三重火。”
李炎心想,虽然这五德之说自己也有所了解,但没想到在古代还影响颇深,可能都要讲究个名正言顺吧。
“何掌柜学识渊博,在下佩服。”李炎也不多说。
何掌柜端着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听到李炎的恭维,笑道:“过誉了,以后我就叫你小李吧,对了,你这身穿着我未曾见过,是边民服装?”
“是的,我正想换身衣服,免得大家都觉得奇怪。”
“这没问题,我待会让六子给你找一身合适的衣服。北方边境我也去过,不知你家所处何地?家中还有何人?”
这个问题真是难以回答,李炎皱着眉头,脑海中快速地略过中国地图,也没多想便说:“贺兰山里,就我一人。”
何掌柜见此情形,不再多问,他只知道,眼前这个能讲出汝窑精髓的年轻人,自己是不会看走眼的。
他便又笑道:“奇闻,奇闻。小李,那就说到此,先去换身衣服,其余我会让六子给你安排好的。”
“好的,谢谢掌柜的。”
何掌柜点点头,对六子交待几句,便出门而去。
那个叫六子的店伙计,带着李炎来到后院。
正屋前左右各有一厢房,庭院中间有一口天井,左厢房锁着,两人进了右厢房,里面有一土炕,和简单的桌凳柜橱。
六子与李炎年纪相仿,本地人,身形瘦弱,面目清秀,像个女人。
他从柜子里拿出一身青衣、鞋子和小帽,递给李炎,然后指着大土炕说:“以后就睡我旁边。”
听起来有些闷闷不乐,毕竟李炎的到来,让他的豪华大床房成为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