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李斯再次进宫，祖龙仍旧高坐龙椅之上，看不清面容。
李斯心中暗叹一声，上前行礼：“臣李斯叩见陛下！”
祖龙手一挥，道：“李相平身。”
李斯仍旧跪地不起：“臣有事求陛下，故不敢起。”
祖龙坐在龙椅上不动。
李斯一咬牙，干脆将整件事情和盘托出。
“陛下，臣今日不得不来。臣自秦王政三年入秦，至今已三十余年。”
“臣曾终日于咸阳游荡，不得一官半职。”
“是是内史元遂之岳父怜臣之才，故为引荐，方有今日。”
“臣为报伯乐之恩，不得不斗胆谏言。”
祖龙的脸色依然昏沉，但散发出的威势也消减了许多。
李斯这一番以进为退，对祖龙言明进谏的原因，让祖龙的怒气消减了些。
之前李斯所说，多是从朝政体制出发，维护权贵利益。
而现在，李斯直接说明了：。
陛下，我现在没有什么想法，就是之前人家有恩于我，我才不得不来。
我不反对你关于削弱权贵、重视百姓的政策，但我必须得做个样子。
从先秦到如今，人们对于报恩之人总是会网开一面。
豫让两番行刺赵襄子，两番被擒。
赵襄子因为豫让所谓报恩智伯的缘由将其释放两次。
甚至还割下衣带，令豫让满足心愿。
李斯这么说，也是知道祖龙肯定会对他网开一面。
他肯定不只是为了报恩。
因为他本身就是当下朝堂体制的最大受益者。
他只是需要一个合适的说话方式罢了。
祖龙也明白，但李斯角度找的好，他也不好直接驳斥。
“既然如此，李卿自可大胆说话。”
李斯站起身来，说道：。
“陛下，请问这天下之民，与天下之官，对大秦的贡献一样吗？”
祖龙沉默了片刻，道：“不同。”
大秦与后世不同，没有先进的交通和通讯工具，所有政令都需要当地官员执行。
执行的是否到位、是否变形，全靠官员。
所以一个官员所做的贡献，肯定比百姓要大的多。
李斯又问：“陛下，请问我大秦崛起，所立军功爵制，核心为何？”
“是有功必赏。”
李斯跪地道：“既如此，内史所立之功，难道还比不上一个百姓吗？”
祖龙冷眼看着李斯，问道：“李卿尊奉哪家之术？”
“自然是法家。”李斯皱了皱眉，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祖龙的声音响起：“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句话，李卿可还记得？“。
李斯冷汗瞬间流了下来。
祖龙接着道：“我大秦军功爵制，除了核心的‘有功必赏’，还有一句叫‘赏罚分明’，你可还记得！”
李斯叩头道：“臣记得。”
“不！你忘了！”
祖龙怒斥道：“你李斯早年不过一楚国流浪儿，如今位居丞相，便忘了自己的出身了吗？”
“身为大秦官员，朕给的俸禄可曾亏待你们？”
“你丞相俸禄万石！内史俸禄七千石！”
“若有封爵，俸禄还要更高！”
“而咸阳周边富庶之地的农民，交完租税，余粮不过二十石！”
“如此俸禄，都抵不住你们的贪婪之心！”
李斯瑟瑟发抖。
祖龙的怒火超出了他的想象。
“若只是如此便罢了！朕可以容忍你们求财。”
“但一个内史，面对一个盗抢案的苦主，竟然昏招迭出！”
“甚至连杀人灭口这样的低下伎俩都用了出来！”
“这样的官员，朕要你们何用？”
“一个六岁孩子都对付不了，又岂能应付六国余孽？！”
祖龙直接起身走下台阶，来到李斯身边。
“这样的事情发生后，朝堂之上所思所想，竟然不是是非对错，而是身份之别！”
“就因为内史和你们同朝为官，就要一个个舍下脸面为他求情。”
“你们眼中还有没有律法，你们心中还有没有对错！”
李斯汗如雨下。
若非刚才提前占了一个报恩的大义，恐怕他此刻早已经跪地求饶。
他并不傻，祖龙这是动了真怒，绝非他几句话就能化解的。
他是报恩，不是求死。
慌忙认错之后，他弓着身子退出了大殿。
祖龙看着李斯狼狈不堪的身影，心中的某一个信念更加坚定起来。
李斯算是朝堂上最有远见之人，竟也只知道为权贵阶层说话。
长此以往，百姓生活越发困苦，天下怎能不乱？
“大秦需要一批出身寒门，能与百姓共情的官员……”
祖龙低声自语。
内史的斩首之期定在明日。
早杀早安心。
从明天开始，就有了第一个因百姓而死的权贵。
而以后，这样的人会越来越多。
直到这样的事成为常态，权贵们对百姓的欺压才会收敛。
次日，典韦从刑场回来，绘声绘色的给秦牧讲解死前的内史是多么从心。
“主公，那家伙一看刽子手，都吓尿了，口中流涎……”
秦牧听着典韦的讲述，也陷入了沉思。
又一个……
上次的少府叶慎、这次的内史元遂，两个都是朝堂上顶尖的贵人。
少府虽然位居九卿，但毕竟就是个管理皇家工坊之人，地位崇高但权势不大。
可内史就不同了，掌控京畿之地的政、军大权。
毫不夸张的说，内史跺跺脚，整个咸阳都要抖三抖。
这可是真正的实权大臣，绝对的皇帝心腹！
可他们被老爹带走后，无一例外，全部斩首。
这再怎么受始皇帝信任，也不至于这样啊……
那可是皇帝心腹，老爹随便参一本就挂了？
秦牧怎么也想不通。
最后也只能猜测内史早已失宠，这次只是始皇帝借势发挥罢了。
实力极强的神秘护卫、毫无保留的皇帝信任……
自己的老爹还真是神秘啊！
正想着，祖龙便出现了在了院子里。
“哈哈哈牧儿，那内史已被陛下斩首，你的粮食可以回来了……”
祖龙看见秦牧，眼神都直了。
“你手中的那是何物？”
秦牧一翻白眼：“冰……冬天没见过？”
老爹也太没见识。
祖龙嘴唇动了动，他当然见过冰。
一到冬天，咸阳满城都是。
但现在可不是冬天啊！冰哪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