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宣王在书斋里见的乐熙。
乐熙恭恭敬敬地大礼参拜,声音清越:“参见宣王。”
宣王乔穆尧搁下狼毫,北凉军务尚有些未完之事,他需得异地处置,再加急送去。
合上奏报,案牍劳形的乔穆尧向下一望这位同知家的小公子:“起来吧,坐。”
“谢王爷恩典。”
乐熙在紫檀木椅上浅浅地坐了一个边,垂首不语。
乔穆尧不急着说话,他上下打量眼前安静的小少爷,心中不由叹息,分明长得浓眉大眼,睫羽颤得跟把小扇子似的,可怜可爱,哪里习来的一身学究气,倒还是初见掺着惊恐时的样子活色生香……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乔穆尧抿唇,蹙紧了眉头。
乐熙终于耐不住了,宣王靠在椅背上,气场凛冽肃杀,浑身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才半炷香而已,乐熙便觉如芒在背。
“不知王爷召小人有何事吩咐”
乔穆尧挑了下眉,胆子还真是挺大的,他随即起身,乐熙忙不迭地跟着站起来。
“江南诗文盛行,诗画本为一体。恰巧本王自北凉战场返还京城后,太子赐了一副墨画。本王不精于此道,不知乐公子是否能为本王解答一二”
乔穆尧一壁说一壁走到乐熙身前,居高临下地睨着他。
这是闹的哪一出
乐熙摸不着头脑,前世的这个时候他少年心性,拉着宣王听戏、饮酒、在猎场上打马同游,好不痛快。
与现在完全不同。
“小人才疏学浅……”乐熙话还没说完,乔穆尧唇边笑意不变,眸色微凝。
“若宣王不弃,到时小人就大胆胡言了。”
乔穆尧勾唇,乐家怎就教出了这般知情识趣的妙人。
两人离得太近,乔穆尧忽地闻到一阵清淡的草药香气,显然是从乐熙身上传出的。
“文人好香,乐公子果然风雅,这杜衡香气不俗。”
乐熙心中轻叹,果然,见多识广的宣王不喜欢张扬做派,他前生何其可笑。
“王爷谬赞了。”
乔穆尧眼见乐熙半垂着眸子,话语恭敬,心中不知为何有些烦躁,鼻间嗅到的淡雅香气非但不能缓解,反似撩动了心弦。
乐熙挡不住乔穆尧如有实质的目光,咽了咽口水,低声道:“敢问王爷,画作在哪里”
“跟本王来。”
乔穆尧的背影高大伟岸,乐熙亦步亦趋地跟着,正如前世的许多次一样。
可从容的步伐背后,是乔穆尧微蹙的眉心。
一个地方官的少爷,之前打探消息,现在的攀附之心也是昭然若揭,没什么值得上心的。
乔穆尧如是想,点点头,一定是这样的。
“这幅清卞隐居图好是极好的,名家所作,境界深邃幽雅。先以淡墨勾皴,而后施浓墨,先用湿笔而后用焦墨,使得层次分明,增添了山石树木的润湿之感,技法多样精湛。”
乐熙仰起头,看着墙上的画卷,眸光微闪,天家斗争真是豪横,这样的杰作也就当个工具送出来。
乔穆尧负手而立,余光瞥了一眼乐熙,薄唇勾起凉薄的笑意:“倒是本王失策,看来乐公子极谙画道,说得真是精辟。”
画是好画,送画的人却不是好意。
“不过,这画与寻常的山水图宁静致远不同。”乐熙的话还没有说完,见乔穆尧周身散发出极强的压迫感,乐熙眨了眨眼,屈膝跪下,“小人不敢讲。”
“哦说说看,”乔穆尧露出颇感兴趣的神色,“品画而已,有何不可。”
“画者内心对退隐和出仕十分矛盾,那扭曲的皱笔线条,跳跃的苔点,以及近树上焦墨枯笔粗率的皴擦,呈现出一种令人不安与烦燥的情绪。”
乐熙下了结论:“作为您凯旋的贺礼,这幅画不合时宜。”
乔穆尧凤眸微眯,声音陡然一厉,凌冽的目光落在乐熙身上:“大胆,本王刚刚是不是说过,此话是太子所赠,非议尊上可是大罪。”
乐熙将头低低地伏在地上。
第5章 用膳相处
这幅隐居图画乐熙前世没见过,或者是他那时的感情太浓烈,表现得太明显,以至于宣王认为没必要再试验一次。
可太子乔宏承,乐熙却并不陌生。
前世他自出仕,便是作为宣王的亲信,后来没少跟太子党的人交锋,很是扰人。臣随主君,太子身旁那么多酸儒酷吏,自身阴毒小心眼也很正常。
宣王抗击北凉,退边贼于国境之外,于国于民都是大功一件。
太子在此时送一幅拧巴的隐居图,不仅是不合时宜,还暗戳戳地嘲讽宣王急功近利,不如直说嫉妒宣王作出功绩来得坦荡。
有这种完全不顾百姓福祉,脑子里只有争权夺利、党同伐异的储君,实非社稷之幸。
虽不怎么看得上太子的做派,可现在面对宣王的逼问,乐熙还是颤了颤身体,谨慎道:“小人只知品画,一点微薄见识,实在难登大雅之堂,若有不当之处,唯愿王爷指点一二,便是三生有幸了
。”
话说得滴水不漏,乔穆尧心中赞许,视线被乐熙脑后微微起伏的青发带吸引,还是个没加冠的少年呢,脊背也单薄,背上的一对蝴蝶骨似乎振翅欲飞。
乔穆尧心头忽然生起了一股对锦西同知乐士渊的不满之情,让半大孩子来投诚,亏他这个父亲做得出来。
乔穆尧凤眸微敛,书房玉石铺地,夏天倒是清凉,但也不免坚硬,难为这乐熙跪了又跪的。秋风渐凉,还是铺上细锦软绒的长毯为好。
“乐卿过谦了,你见解独到,本王也深受启发。好了,平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