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哈比国王
果然，奥云夫人显得兴致很高。
“我没想到，您竟然还是位出色的鉴赏家。”她不吝惜颇显夸张的夸奖。“您让我都不好意思了。”
“哪里哪里。”林顿摆了摆手，然后再度故意装作严肃地说起了反话。
“不过……我刚刚那段话啊，其实真要论起来，也未必合理，未必严谨。”
“哦？”
奥云夫人没想到林顿一下子又来了个转折，这忽上忽下的话语像逗猫棒一样指挥着一只猫儿，拨弄起她的心脏来啦！这让奥云夫人觉得心里痒痒，她有点不痛快了，像飘忽忽在云端的人突然来了个小小的俯冲。而这，又激起了她强烈的好奇心，她要追问一下，对方为什么要撤回夸奖！
奥云夫人这样的反应都被系统清清楚楚地反应给了林顿，也让林顿颇为满意。调动奥云夫人的情绪，正中林顿下怀。
他微笑着做出了解释。
“因为，我只有幸参观了这幢别墅的一部分建筑，和其规模相比，实在是微不足道，又怎么敢凭借这几处杰出的景致，就断言整装房屋都杰出无比呢？”
“原来是这样。”不知为何，奥云夫人突然松了口气，刚刚那微微的愤怒感也消散无踪。“这有什么呀！要是你愿意，我很欢迎你在我的房子里逛一逛的！”
要的就是你这句话！
林顿急忙连连感谢。
……
哈比身上浅浅地披着一层烂出棉絮的老棉布，遮住了身子，却没遮住脚，他俯趴在地上。
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在他的胳肢窝里钻了出来。那是一只小狗。
他很喜欢小狗，很喜欢这种被他称作“布弗”的小动物。他依稀记得，在他年幼的时候，似乎曾经与一个人，与一只布弗流荡在乡村里。他们是农奴，吃很少的和猪争抢的食物，干很不适合儿童的活，并且还会挨鞭子。他们是最低贱的人，有最被鄙夷的低贱血统。再后来，他们又游荡在城市里。那不是黑城，是北部的一个不知名小城。他们被踢打，被辱骂，被粪便和尿泼头盖帘地淋了一身，被警察毒打，被所有人鄙夷嘲弄，他们食不果腹，四处躲藏，他们潜身在下水道里躲避寒冬。
但他们始终在一起，组成了一个诚挚的密不可分的团体。他分明能回忆起，那是他信赖并深切爱着的伙伴。
但他们后来分开了。他们为什么分开？哈比不记得了。他的伙伴们长什么样子？哈比也不记得了。那段记忆好像被删除了一样，被恶狠狠切去了一段，再次连接上时，他就已经置身于黑城。
他想不起来那些事情，但他还是喜欢布弗。
现在，他正搂着布弗睡觉。
他的头完全没有支撑地贴在地上，一只耳朵朝下，一只耳朵朝上，仿佛在倾听地底的声音。
他总是在睡觉前习惯性地摆出这样的姿势，凯万嘲笑过他许多次，说他像在听墙角的贼。但哈比就是莫名其妙地觉得，自己应该摆成这样的姿势。
他只知道，自己每次摆成这样的姿势，从梦中醒来后，都会突然感觉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
可他甚至记不起自己做过什么梦。
此时，他正在进入梦中。
“来吧……来吧……”
仿佛自亘古而来的呼唤，从地下响起，用着几百年前的古代贝尔语。那是还没有被诺顿语言深刻影响前的贝尔语。
这声音如同一把挠钩，轻轻勾引住哈比的神志，将其向某个方位勾去。这不像是通往地下，更确切地说，是在通往某个更深的维度。
他的神志悠悠地顺着挠钩徘徊，一路飘荡。
哈比睁开了眼睛。
他眼前是一片高而弥远的穹顶，悬挂着璀璨夺目的水晶灯。
他的身体下，是松软却不失弹性的床铺，带着绒毛，温暖可爱。
“啊……”
哈比并没有对这一切感到任何惊讶。他没有什么好惊讶的，这就是他的卧室。他除了出巡的时候，每天都在这里入梦，每天都在这里起床。
当他睁开了眼睛，轻轻挪动着身体，站在不远处侍立的男仆就急匆匆迈步上前，将哈比扶起。
“陛下，您醒了？”
“是啊。”
哈比很温和地笑了笑。他回过头，看了看自己有些凌乱的床铺。
“真是奇怪，我在梦中，莫名其妙地觉得自己很冷。”
这当然是奇怪的事情。这间屋子里，只要他愿意，永远都生着壁炉。而他更不会缺乏足够轻柔但保暖的被子与睡衣。他怎么会在睡觉时感觉寒冷呢？
而听到这番话的男仆，已经明显变得紧张。“陛下，是我的失责……”他结结巴巴地道歉。
“不是你的错。”哈比微笑着摆了摆手，他一直是这样温柔良善的人，但随即，他也不免有些唏嘘。
或许，自己是真的老了吧？
他从床上站了起来，走到了一面极为巨大，镶嵌在黄金背板上的穿衣镜前，镜子里显现出他的模样。
高大、尊贵但也略显佝偻，还有满头如雪的白发。
“真的老了
……”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近些日子越来越容易于梦中手足冰冷，越来越容易睡不安稳，越来越容易一个劲地做梦。而他醒来后，总是神情恍惚，头脑昏沉。
他梦到什么了？哈比努力地回忆着。当梦境破碎时，那些记忆也纷纷一同跟随着破碎，变得零零落落，难以分辨。往常，他从来记不起自己的梦。但今天，哈比似乎能够回忆起一星半点的内容。
“我好像，梦到自己成了一个乞丐？”
他有点哑然失笑。
“真是荒诞啊……”
此时，仆人已经端来了洗漱的工具。
“陛下，今天是荣书日。”
他毕恭毕敬地提醒道。
“是啊……”
哈比这才想起来。他用力锤了锤自己的脑袋。
所谓荣书日，是贝尔王国一年一度的重要时刻。在这一天，国王要前去悬挂着王国历代伟大先祖的辉煌殿，写下金枫新书，为上一年为王国作出贡献的杰出人物发布表彰。
天啊，自己差点忘记了这件事！
哈比国王再一次深深地觉得，自己真的老了。
“来吧，先帮我更换衣服。”他冲仆人轻轻吩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