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发色
算得上幸运的是，他们在发现气体泄露后，马上撤离了工厂，而且那家厂房还时时刻刻开着窗。总而言之，莉亚和母亲都没有生命危险。
但这次事件依然在她们身上镌刻下了后遗症。
莉亚的母亲本身是黑头发，还有着算得上细腻洁白的皮肤。但自此以后，她的头发掉了不少，剩下的也变得又枯又红，如同冬天干枯掉了的蜷缩着的铜锈草一般，只有几丛很委屈地勉强攀附在头皮上。于是，母亲不得不开始经常佩戴头巾。同样的，她的皮肤也变得暗红、粗糙，以及有些畸形地浮肿。自此以后，那个曾经算得上美丽甚至有些恬雅的母亲渐渐消失了，变成了莉亚更熟悉的那个粗暴的样子。
或许是莉亚年纪小，恢复能力也比较强，铜锈草蒸汽没给她带来那么大的改变。她的皮肤经常长雀斑，头发变成了赤红，但也仅此而已。
甚至于，她的头发还极为茂盛、强健，像春夏之际富有生命力的水草一样。
总而言之，莉亚那么多年来，算是熟悉了自己红头发的形象，甚至早已经接受了自己就是红发这个事实，几乎忘记了自己还曾有过黑金色的发色。
直到她来到了奥云夫人家。
“红色的头发对一位淑女可不算太体面。”
奥云夫人拨弄着莉亚的卷发，用略带玩笑的俏皮口吻说道。
在如今的贝尔人来到这片岛屿之前，这地方还曾生活着另一群居民。那群土著先民都是红色的头发，与贝尔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红发先民们遭遇了驱逐，也有一部分融合进了贝尔族群里。但直到如今，红头发还是被视作低等的象征。
如今的西恩岛，还有大量红发族群聚居。他们名义上也是贝尔共和国的公民，但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其实不是。西恩岛出现土豆疫病和饥荒，黑城议会却怠于救灾，很难说没有轻视这帮人的因素在里面。
于是，在奥云夫人的做主下，侍女们帮莉亚将头发染成了闪闪发光的金色。
不过，头发并非染了一次就管用的，必须定期重复染色。今天，莉亚就要在侍女们的帮助下，帮头发补一补颜色。
她很放松地闭上了眼睛，轻轻低下头，任凭自己的头发落入面前的温水中。侍女们用毛巾和梳子先为她进行清洗。
侍女们的动作很轻柔，手上也有好闻的气味，和梳子一起一晃一晃地，在莉亚脸前顽皮。她觉得头皮有些微微的痒，但又马上缓解了，留下一阵舒适。
“呀，小姐，”
侍女的声音也很好听，她们轻轻地惊呼，像小猫在叫。
“你的头发好像变暗了一些。”
“变暗了一些？”
莉亚有些疑惑，她睁开了眼睛，自己的头发如瀑布般在眼前垂下，先前染上的淡金顺着水流点点而下，掉入盆中，令发丝展露出掩盖着的本色。
确实变暗了。她原先亮红色的头发，此时明显暗沉了一些，不知是什么原因。
是染色的药剂伤害到头发了吗？莉亚有些小小的惊慌。
她想要抬头，再对着镜子确认一下自己的头发出现了什么问题。但她刚一动作，本来从前端发梢流淌的水流，就不由地从脖子后滚落下去了。
“呀！”
侍女们又是一阵惊呼。
“小姐，快别动！”
她们赶紧安抚住莉亚。其中一人忍不住责怪起了刚刚说莉亚头发变暗的那个侍女。
“用了药剂，又没洗干净，头发当然会变暗了！你吓到小姐了！”
被指责的侍女不敢反驳，连连称是。
刚刚说话的侍女骂完了人，又转而安慰莉亚。
“小姐，没事的，反正马上要染色的，就算变暗了又怎么啦！”
莉亚没有说话，只是把脸又垂下去了。
“是啊，染成金色的就好了，染成金色的就好了……”
她在心里悄悄地对自己说。或许，她从未发现，自己隐隐地希望用金发遮掩住那头红发。
这或许，是为了显得高贵些。也或许，是为了和那个自称是她“父亲”的男人，更相似些……
当她的头发再度染上了璀璨夺目的金色，侍女们小心地为她擦干净了头发上的水渍。她被搀扶着向房间外走去。
今天，是她去挑选她的新家庭教师的日子。
之前，她已经挑选过一次了。奥云太太为她拟定了几个人选，她矜持地坐在暗红色天鹅绒软垫的高脚椅上，忍着嘴角的笑意，看着十几个各种打扮的年轻男女向她殷勤地介绍自己。而她需要做的，仅仅是端坐着，用审视的目光观赏他们的演出。她点一点头，微微笑一下，巨大的笑容和讨好的神色就瞬间在面前的人儿脸上绽放出来。而她若是轻轻地摇一摇头呢，就又会立刻看到一阵又浓又厚的失落快要因为压抑而垂到地上。
她真的很喜欢这种感觉，这是她不曾感受过的。一直以来，都是她在小心翼翼地讨好别人，讨好愿意雇佣她做几天工的老板，讨好看守废品的老头，讨好她时时刻刻处于暴怒的母亲。而如今，有人在讨好她了。
她对此很兴奋。她兴奋时，口袋里
的淡蓝色水晶，也忍不住一起微微颤动。
在之前的家庭教师里，她最喜欢的是一个叫基多的年轻男人。他表现得很博学，也很礼貌绅士，而且还颇为英俊。莉亚喜欢那个年轻人仰视自己时文质彬彬，又带着些讨好和手足无措的样子，这让她有些忍不住怦然心动。
当然，她不会把这份小心思告诉别人。
可惜啊，那位可爱的基多先生却不小心摔下了马车，还摔伤了腿。另一位家庭教师也因为私事辞职。她不得不再次挑选一次了。
不过，莉亚也没有什么不开心的。她享受那种挑选别人的感觉。此时此刻，她忍不住畅想，这次进行面试的、等待她挑选的人，会是什么样子呢？
他是否会又是一个英俊的年轻人，是否也会在面对自己时，忍不住脸红、慌张，不得不手忙脚乱地悉心讨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