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十六岁的噩梦
“妈!姥姥怎么样了?”张二妮话没说完就已经跑进来,紧张地四处张望。
这个二女儿啊,随了自己,就是个操心的命,家里什么事都管,一天有操不完的心。
要知道她亲爸张怀礼,也就是吴翠哈的第二个男人,可不是这样。
二妮她爸叫张怀礼,是邻村的二混子。
那个人最大的特点就是懒,油瓶子倒了肯定是不会扶起的,家里是活不干,就长了一张好嘴,除了会说几乎是没有任何优点。
当初要不是一时糊涂,被猪油蒙了心,让他一张巧嘴忽悠得找不到北,也不能和他那样快三十岁都没说上媳妇的人结婚过日子。
过上日子才知道,他一把年纪说不上媳妇是有道理的,只有一张好嘴是真的不当饭吃的。
张怀礼小个不高,还秃顶,要不是一张脸还有点年轻,背后看就会认为是一个老头。和张怀礼结婚是在李小宝两岁,吴翠哈十九岁那年。
吴翠哈十六岁以后就没再上学,又早早的生了孩子,在屯子里,未婚生子的女子是被人不齿的。她其实没想结婚,张怀礼却相中了,大约是因为吴翠哈长得还算周正,个子又瘦又高,还是独生女吧。
张怀礼的个头才到吴翠哈的肩膀,两个人站在一起特别不协调。张怀礼天天来家里献殷勤。养父吴老六是最看不上这个张怀礼的,总觉得他油嘴滑舌的,不像个好人。
母亲丁红之却不这么认为,她喜欢听张怀礼说话,因为养父吴老六是没有话的,就是丁红之嘴上常说的八棒子打不出一个屁的那种。
人就是这样,没有什么就会想要什么,母亲喜欢会说的男人。而张怀礼的巧嘴正中了母亲的心意。
张怀礼居然让母亲觉得个子小,秃顶没什么,这张巧嘴领回家,像鸟一样叽叽喳喳的,过日子多热闹啊!更何况此时的吴翠哈,一个未婚产子的女人,还带着两岁的孩子,寻常人家是不会想要的。
女人和男人的看法果然相差甚远,事实证明,吴老六的看法才是正确的,而母亲喜欢的热闹,是不现实的。
和张怀礼结婚没多久就怀孕了,和怀李小宝不一样,孕期反应非常强烈,茶饭不吃还能吐个不停,由于不能做任何家务,张怀礼更不做,两个人只能带着李小宝回到了娘家。
张怀礼依然是什么活都不干,他也不傻,能感觉到吴老六时常用恶狠狠的眼睛瞪着自己,没办法啊,谁让自己就是懒呢!张怀礼经常躲着吴老六,不敢和吴老六硬碰硬,他清楚得知道,吴老六人虽老实,倔脾气也是不好惹的。
要说张怀礼也不是完全没有优点,他喜欢男孩,喜欢李小宝,每天主动带着李小宝玩,要是李小宝能不吃不喝,不喊不哭,他应该会更喜欢。他每天摸着吴翠哈的肚子喊儿子,一声一声的,声情并茂,好像吴翠哈的肚子里揣着的就是男孩,稀罕的不行。
他不干活,每天游手好闲,实在躲不过吴老六的时候,他就会去丈母娘的身边,没话找话的唠一阵儿,说到丈母娘眉开眼笑为止。
这种情形勉强维持到吴翠哈生了张二妮,一看生出来是丫头,张怀礼的脸像冻上了一样,一句话也没有。他认为第一胎生的是男孩,第二胎肯定是男孩,第一胎生女孩,以后怎么生都是女孩,不知道他打哪儿听来的谬论。
他趁着家里人都在忙乎新生儿的时候,偷偷地溜走了,再也没回来。
张怀礼应该也是忍够了,如果是儿子,张怀礼或许还会继续忍,但是生的是个丫头片子,他一刻也不会忍了,招呼都没打就没影儿了。
吴翠哈出了满月,到处打听,都没有人见过张怀礼,这个人,就这样不知所踪,爹娘老子不管的跑了。
张二妮是没有见过自己亲爸的,所以也谈不上想念吧!这样也好,生命中根本没有出现过的人,权当他死了,孩子也不难受,何况他哥李小宝也没有亲爸,不还是活得好好的嘛!
说起李小宝的亲爸,是吴翠哈最难过的,什么时候回想起来,都是噩梦一般。
认识李小宝的亲爸李诚实,是在她十六岁那年。
她就是在十六岁的时候,得知自己是从垃圾堆旁捡回来的。
这件事对吴翠哈来说犹如五雷轰顶。
在此之前,她一直认为生自己的就是丁红之和吴老六,确信不疑。
那个时候,家家都有很多孩子,三个两个都是少的,有的大家庭甚至有八九个孩子,而吴老六家只有吴翠哈一个孩子。
家里只有一个孩子的,肯定是生活水平要高于一大堆孩子的家庭。
吴翠哈经常是被人羡慕的。赚三十元钱一个孩子花,和一大家子人花是不一样的。她就是那个被独宠的孩子。
十六年来她都是这样度过的,优越感总是让她有些趾高气扬。
要不是她的同学房瑞霞抢了她的发卡,吴翠哈动手打房瑞霞的时候,她说出“没爹娘的野孩子”这句话,吴翠哈就不能拿砖头把她打晕,老师也不能找家长,所有的一切都不是没来由的。
房瑞霞的母亲李大秀来了以后,而吴翠哈还在为那句话愤愤不平,李大秀不客气地说了一句“垃圾堆捡来
野孩子还敢打人?”彻底触怒了吴翠哈。她发疯似的冲上去,踢她、挠她,李大秀一把将她推倒在地,嫌恶地对丁红之说:“野孩子就是野孩子,快扔掉得了!这样的野种还养得宝贝一样!”
吴翠哈愣住了,站在一旁的父母一句话都没有反驳,平日里张扬跋扈的丁红之什么都没说,那就证明自己真的是垃圾堆旁捡来的。
“我真是垃圾堆旁捡来的吗?我是不是野孩子?”吴翠哈坐在地上嚎哭着问。
“垃圾堆捡来的又能怎样?我们不是照样当自己生的养吗?这有那么重要吗?”丁红之终于开口了。
“不!我才不要做野孩子!”吴翠哈从地上爬起来,撞开办公室的门跑了出去。
她跑了很久,发觉后面并没有人追来。心里更加委屈,野孩子哪里会有人管?
野孩子?想到自己是野孩子,她就没命地跑,跑过了一个村子又一个村子,鞋都跑丢了一只。跑到天黑也没有停下来,一路哭一路跑。
“我是没有爹妈的孩子!在这个世界上,我没有一个亲人!我是这么孤苦无依,真的还不如死了的好!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吴翠哈想到了死,想离开这个世界,离开这些烦恼与痛苦。
青春年少的吴翠哈,一个心眼儿的钻进牛角尖儿。
就在她准备在一棵树上吊死的时候,有个人远远的走来,他就是李诚实。
那时天色渐渐暗下来,吴翠哈看见一个男人走过来,心里十分惧怕。犹豫着要不要继续上吊,李诚实说话了。
“姑娘,有什么想不开的啊?好好的活着,哪有解决不了的事情啊!快下来!别做傻事儿”
静谧的树林里,他的声音有些回声,嗡嗡的听着怪吓人的。
吴翠哈突然觉得自己也没有那么想死了,死其实挺可怕,她把脑袋套进去的时候,是后悔的,这时有个人劝劝,也就不想那么做了。
“这么晚,你家住哪儿?”李诚实上下打量吴翠哈。
“我,我没有家!”吴翠哈撒了谎,她一时还没有想通,不知道怎么面对丁红之和吴老六。
“那怎么办啊?也不能让一个女孩子家自己留在树林里,会有危险的!要不你和我回家住一宿,明天再说?”李诚实有些为难。
吴翠哈抬头看了看天,马上要全黑下来了,一个人在这样树林里,的确是太恐怖了!于是,就跟着李诚实回了家。
李诚实的家可以说是家徒四壁,实在太穷了。
炕上的席子都是破得不能再破的,他的父母亲和弟弟都穿得破衣烂衫,家里翻了半天做出来的饭菜,竟然只是几个饼子,看不出来是什么面做的,连口菜都没有。
吴翠哈也是第一次在别人家吃饭,就吃这样的东西,她没有吃,只推说自己不饿。
李诚实的母亲看着有些精明,嘴上对她说着嘘寒问暖的话,眼睛却在上下打量着她。
他们家有东西两个屋,东屋就是那个破席子的炕,西屋也有一个炕,连席子都没有,铺了些干草在上面。
李母安排吴翠哈一个人住在了西屋,他们一家人住在了东屋。
可能是跑得太累了,即使睡在干草上,她也很快睡着了。
睡梦中她又回到了那个熟悉的家,丁红之在唠叨,吴老六在干活,一切都没有变化。睡着睡着,她感觉有人在自己身旁大口喘着粗气。
“谁?”她吓得一激灵坐起身。
“我!李诚实!你,你要不就在这儿和我过日子吧!反正你也没有家!”李诚实语无伦次地说着,满口的热气扑在她的脸上。
“过,过什么日子啊?”她没听懂李诚实的话。
“你就听我的得了!”李诚实说完就扑了过来,任凭她怎么喊,一切都无济于事。
李家的东屋,死一般的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