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雾雨绵绵,道滑草深,苔痕斑驳的幽谷宛如藏匿在纱缦中的绿色传说。行走其间,小珚充满了敬畏和忧虑,他们已经走了很久很久,可是高大的树木、古老的藤枝、长长短短的茅草和疏疏密密的灌木仍如同浓雾般紧锁着他们,这延伸至不知何处的茫茫丛林似手一心想要留住他们。
“你说我们的方向对吗?”她望着身边神色自在的谢志宁问。
“我们正往南行,不会错。”感觉到她的惶恐,他用轻松的语气说“你看,雾已经没有那么浓了。”
她看看四周,没有感觉到明显的不同。
他微微一笑,提示道“你看到阳光正穿过浓雾吗?还有变宽的视野?”
有了他的提示,小珚再次望向前方,真的看到一束束淡淡的光影将浓雾打上深浅不一的色彩,还有依稀可见的山峰和比刚才更多的树木。
“哦,我看到了。”她惊喜地说“刚才我怎么没有注意到呢?”
“因为你忙着发愁。”他逗趣地说。
她笑了,只有他能够轻易就消除她的紧张情绪。“你连看都没看我一眼,怎么知道我在发愁?”
他的手握紧了她的,眼睛依然注视着前方。“我就是知道。”
没有更多的表白,但她的心已经在他温柔的话语中融化。看着他温暖的大手包裹着她的小手,她感受到了他的深情。
“志宁,”她颤抖地说“我希望永远被你的手握住。”
“会的。”他终于回过头看着她,脸上带着令阳光失色的笑容。“因为你注定是我的。”
“我很高兴,因为你也是我的!”地开心地说,在他深情的目光下,她迈着不再沉重的脚步,跟着他大步走出浓雾渐散,阳光普照的峡谷。
令他们惊讶的是,刚走出峡谷,就意外地看到苗大哥和整个马帮队都在狭窄的谷地上等他们。
“老天保佑,谢老弟和吴姑娘都没事,真是太好啦!”一看到他们双双出现,苗大勇粗犷的脸上即露出了释然的笑容,这一整夜他的心没有一刻安宁过。
谢志宁和小珚也因见到他们而十分高兴。
一声高亢的嘶鸣中,栗儿撒开四蹄奔向小珚,她立刻迎了上去。
“哈哈哈,栗儿没有忘记我!”峡谷里响起她和马儿欢快的声音。
看着照顾栗儿的机灵鬼陆丰陪在她身边,谢志宁转过头问苗大勇“大哥不是说要我们到马井沟会合的吗?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因为我们得改道而行,怕与你们走失,因而在此等候。”苗大勇告诉他。
“改道?!”他大吃一惊。“为什么?”
“昨天那场暴风雨把前面的一段路冲毁了,我们不得不改道。”
见他神色沉重,善于察言观色的谢志宁立刻问他“改道会有麻烦吗?”
苗大勇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坦言道“谢兄弟果真机敏,大哥也不瞒你,此番改道我们不得不走谰沧江,过嘎崩山。”
“嘎崩山?”谢志宁心头一凛。“望蛮山寨?”
苗大勇点点头,忧虑地说“最不幸的是,那是我们唯一的路。”
谢志宁完全明白他的忧虑,但也只能安慰道“这确实是不幸。好在望蛮人虽有猎取人头祭谷的习俗,但并非每日捉人,也许我们能躲过劫难。”
他的冷静让苗大勇深感钦佩,于是豪迈地说“说得没错。我以前也走过嘎崩山,不是每次都出事。昨晚我已和兄弟们商量过了,进入嘎崩山后要像以前那样全速过山,不能耽搁,让我们再跟老天爷赌一回运气吧。”
因为时间不早了,在他们说话时,马脚子们已经招回骡马。
谢志宁回到小珚身边,给栗儿上驮,将他和小珚的雨披收进驮内,然后对小珚伸出手。“来吧,上马。”
她避开他的手。“不要了,我喜欢走路。”
他抓住她。“不行,今天你已经走得够多了。”
可是小珚扭头躲到一边。“你受伤了,今天你骑马,我走路。”
但谢志宁的动作更快,迅速抓回她,将她抱上了马背。“好好听话!”
小珚还想跟他争,但苗大哥的吆喝声传来“上路!”
铜铃响起,头骡二骡率先起步,近百头骡马再次排成长长一条线。栗儿也自动跟上了队伍的节奏,她只好对谢志宁皱了皱眉。“你真霸道。”
谢志宁得意地笑笑,不作回应。被她怨总比看着她出事好。
那一天,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天气也特别好,但因为上午等谢志宁和小珚耽搁了不少时间,因此那天走的路并不多,太阳落山时,他们在一个山坳停下。
谢志宁下完驮子后,看见小珚正与陆丰站在不远处悄声说话,正想喊她,却见他们往附近的山坡跑了,不由气恼地想她今天跟那个机灵鬼可走得太近了。
当意识到自己竟然在吃醋时,他愣了。
他堂堂谢大少爷也会为女人吃醋?!看来这个煮茶女不仅煮茶有一套,偷心的本领也不小。
他控制住想跟去山坡的冲动,专心地搭帐篷。
可等帐篷搭好,回到篝火边
等待开饭时仍不见他们回来,他已经很难保持平静了,手臂上的伤似手也在隐隐作痛。心里充满怨气地想“该死的,难道她不知道我需要她在身边吗?难道她看上那个机灵鬼了?”
他知道陆丰那小子对女人很有一套,人又机灵活泼,小珚会被他迷住也是可能的。可是在他对她掏心掏肝地好过之后,尤其在他向她求过亲以后,她怎么可以把他甩在一边,去跟那个粗鲁小子卿卿我我呢?!
他越想,心里越不平衡,气也越大,以至于当苗大哥转动铜勺宣布开饭时,他毫不扰豫地大口吃起来,根本没往提着茶釜跟随陆丰匆匆跑回来的她看一眼。
索然无味地吞下一碗饭后,他说困了,便钻进小帐篷去睡了。
对他奇异的表现,除了吴小珚感到糊里糊涂外,其他人都心知肚明。因此在他离开后,大家的眼睛都不时地螵向那个茫然无知的女孩。
而她,也没好好吃饭,一等烟筒大叔把煮饭的锅子移开,便立刻换上她煮茶的釜,嘴里还嚷嚷着“陆大哥,你确定就是这个,对吗?”
“当然,不会有错。”机灵鬼肯定地说。
看看他们,苗大勇提醒小珚“吴姑娘,你不去看看谢兄弟吗?”
她不在意地挥挥手。“不用看,他累了,身上又有伤,让他睡会儿,再饮碗好茶,保证没事。”
见她如此肯定,苗大勇不再多言,寒着声对机灵鬼说“陆丰,吃饱了别再守在这里,去睡吧,等会儿起来与峰子一起守夜!”
听到苗大勇忽然升高的严厉语气,小珚不解地抬起头看着他,再看看一脸土灰的陆丰,似乎明白了什么,忙解释道“苗大哥,陆大哥没做什么,是我缠着他,要他带我去找这个。”她指指茶釜。
苗大勇看看铜釜,什么也没说地起身离去,陆丰也被他叔叔用水烟筒敲打着走向不远处的大树。
随后,其他男人也沉默地走开了,小珚对他们的离去并不在意,她的心思全在铜釜里。她一手握着洗干净的竹棍不断拨弄着釜中的新茶,一手不对往釜底添加木柴。当熟悉的茶香溢满鼻息时,她的脸上散发出动人的光彩,那是远比发现石洞里的银器更为亮丽的光彩。
喔,是好茶!她不断翻炒着,当火候到时,她细心地将已准备好的清水注入釜中,再把文火改旺火。不一会儿,釜内的茶汤开始沸腾,她的心也在沸腾。
然而,帐篷内的谢志宁却情绪低落。他在生自己的气,也在生她的气。长这么大,他从来没在众人面前表现得如此小孩子气。
从小他就被爹娘和三个姊姊,及众多家仆如众星捧月般地供养着,娘亲在生他时因难产差点儿送命,从此丧失生育能力,因此他成为谢家唯一的男孩,唯一的继承人。被寄予厚望的他从来没有过真正的童年,当别的孩子无忧无虑地玩耍时,他被迫坐在酒窖前认识各种酿酒器皿、学习各种酿酒技艺,蒙上眼睛用鼻子判断四季酒酿的异同。别的孩子的同伴是年龄相仿的孩子,他的同伴是与爹爹年龄相近的酒师工匠。没有童年的孩子是早熟的,别的孩子由稚气走向成熟,他则由成年人的世故中学会玩世不恭。
然而,在他的本性里,潜藏着一份永远无法被污染的对纯真的渴望,这也是他被小珚吸引的原因。在她的身上,有种其他女人身上所没有的单纯和热诚,他爱她的纯真,羡慕她的热诚,可是,她却令他成为一个心胸狭窄的男人!
冷静下来后,他很后悔自己刚才的行为,那真的很可笑,小珚不可能对其他男人产生如同对他这样的情感。
此刻,他躺在这蚊虫盘旋的闷热帐篷里,独自打着蚊子、生着闷气;而她,也许什么都不知道,还以为他正蒙头大睡呢。
想到这,他猛地坐起来,很想冲出去把她拉进来陪自己。都是她的错,是她让他失去了一向的冷静!
正懊恼不已时,帐篷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他赶紧躺好装睡。
帐篷内并不太黑,白色的织物阻挡不了多少月光。
小珚满怀期待地端着茶,掀开门帘走进来。帐篷里低外高,进到帐篷里后,她只能弯下腰,把茶釜放在地上,蹲在鞍垫旁。
感觉她的靠近,谢志宁屏息,听到自己心跳如擂鼓。
“志宁,醒醒,我给你煮了好茶汤,是本地茶喔!”
茶汤?她为他煮了茶汤!他的心跳更快了。
她甜甜的呼吸搔得他面颇发痒。“快醒来嘛,茶汤要趁热品,这是我答应过你要找的云雾茶,是我求机灵鬼带我去采摘的,你都不知道,那茶树好高啊,他帮了我不少忙……”
喔,小珚,原来她找机灵鬼是为了她的承诺——找本地云雾茶煮茶汤给他饮!
他的心充满了快乐,似乎就要飞出胸腔。正想张开眼表示感谢,不料她竟爬到了他的身上,他顿时静止不动,期待着她进一步的行动。
因喊不醒他,小珚有几分懊恼,爬到他身上双手捧着他的脸摇晃他。“醒来,贪睡鬼,难道你不想饮茶了吗?”
想,当然想!他在心里呐喊。亲我!亲我!
趴在他身上的小珚看着朦胧夜色下紧闭双眼的他,心想他也许太累了,不由喃喃自语
道“你真的不想醒来,是吗?那好,我把茶汤端出去,给苗大哥……”
“不可以!”他忽然张开眼睛,而他的双手扣住了她的腰,将她定在身上。
“志宁,你醒了?”小珚惊喜地说“快起来,我为你煮好茶汤了。”
“我知道,不要动。”他的右手滑上她的后颈,托住了她的头,随即他的唇吻上了她的嘴,让她再也无法开口,也无法呼吸。
他今天的吻不同于以往,虽然也很温柔,但更热烈,有种要将她吞噬的火焰般的热情。这火焰很快燃遍她全身,令她急于和他做毫无阻隔的接触。于是她扭动着身体,想拉开他身上的毯子。他似乎也有同感,因为他不仅帮助她拉开了阻隔他们肌肤相亲的毯子,还解开了她身上的衣服。
当他的手轻柔地爱抚着她的肌肤时,她完全迷失了,只想与他触为一体。她抓住他的衣服,摸索着解开那一粒粒盘扣,并将他的腰带拉走,而她的嘴片刻未离他肆掠的唇。可是,当她的手抚上他赤裸的肌肤,触摸到他被布巾绑着的胳膊时,他发出一声低沉的申今,霎时,她清醒了。
“噢,你的伤!”她猛地离开他的嘴,羞愧地看着他。“我忘了……”
他搂紧她,渴望她继续。“别管它,我的伤不痛。”
“可是我听到你申今。”
“那不是因为痛,至少不是因为胳膊上的伤。”他扬起脸急切地亲吻她。
她将他推回去,俯身亲吻他的鼻子、眼睛和耳朵,一股甜蜜的暖流涌入,流遍她的全身,将她融化在他的身上。
“志宁,我爱你,我好爱你!现在我知道,为什么爹爹与青姨会那么疯狂。”她的脸埋在他赤陈的胸前一遍又一遍地说,仿佛要借助那样的表白,将心头无法抑制的热情之火扑灭。
随后,她滑下他的身体,躺在他身边。
他转过身侧躺,轻轻吻过她的面颇,发颤的手把她已被他解开的衣服拨开,从肩膀上拉下,爱抚着她无人碰触过的美丽身体。小珚感到头晕目眩,一阵难以控制的激情像河面上泛开的涟漪涌遍她的全身,她的心被陌生的激清填满。
他温柔的目光在朦脆的帐篷内显得更加氢氛和多情,看着她光洁无瑕的肌肤和匀称丰润的身材,他赞叹地屏住呼吸,低声说“小珚,你知道你有多美吗?”
“没有你美。”她举起手,模仿他的动作抚过他的胸,在他跳动的心房停住。
这个碰触让他最后一丝理智消失。他俯身在她胸前印下一个深长的吻,颤声问道“小珚,现在就把你给我,好吗?”
那股甜蜜的峻流再次冲击着她的全身,他在朦脆夜色中燃烧的眼睛紧紧锁住她的目光,她仿佛被催眠了,温顺地说“好。”
他缓缓地将她和他剩余的衣物脱去,当他注视着她时,她丝毫不觉得羞耻或愧疚,内心反而充满了一种有所归属、被人疼爱的幸福感。
“小珚……”他轻声呼唤着她的名字,用他全部的柔情和爱将她压在身下,以前所未有的热情亲吻着她。她在他身下触化,如火的回应点燃了他体内深处最狂猛的火焰。
爱的火花在静谧的旷野中绽放,激清的呐喊被甜蜜的吻吞噬。
许久之后,谢志宁平躺在鞍垫上平息着狂乱的心跳,小珚被他紧紧地拥在右侧臂弯,头枕在他的肩上,他们都被一种深深的满足感和倦意包围着。
“志宁——”她轻声喊他。
“嗯。”他抚摸着她汗湿的秀发。
“你的茶汤。”
他歪头看看不远处那壶小珚精心煮的茶汤,转身亲吻她微闭的双眼,轻声说“如果我现在去品茶,你会生气吗?”
“不会。”她张开眼,长长的睫毛在他双唇间扑闪。“可是茶凉了。”
“此刻来碗凉茶正是美事,不如你也一同品尝?”
她娇羞地推他。“不要,还是你自己……”
可是她的反对意见还没说完,已经被他单臂抱起。“要,我说要。”
他将她搂坐在身前,伸手端起微温的茶汤,凑近鼻间细细观看,见此茶叶形扁平光滑,煮过之后悬于水中,芽芽直立,连声赞道“好香,而且叶形很美。”
“我们……该先穿好衣服。”小珚在他怀里不安地扭动,可他只是轻笑。
“不要吵,茶汤洒了你就该骂自己罗。”他倒出一碗茶,轻呷一口,细细品味后说“这是炒青茶,芳香有余,可惜甘甜不足,但有种天然苦涩味,让人满口生津。”
她赞同道“这是深山峻岭的野茶,未经人工烘烤培制,自然味道独特。”
“我喜欢它,它是我们洞房夜的见证。”他将茶碗送到她口边,要她分享他的每一种感觉。两人边饮边品,还为这个野茶取了好听的名宇“玉龙云雾”。
当他兴味犹佳地准备与她共饮第二碗茶汤时,困倦的小珚已在他怀里熟睡了。
抚摸着她微红的双颊,一种从未有过的喜悦遍布他全身,并深深传至他的骨髓里。他渴望这个美丽、单纯、热情、勇敢的女孩,似手永远都渴望着她,她所带给他的喜悦是多方面的,除了rou体外,最重要的是她与他志同道
合、心心相印。
细心地为她穿好衣服,在她即便沉睡中也那么红润诱人的唇上落下一吻后,他抱着她躺下,不过须臾亦恬然入梦。
次日,他们进入了嘎崩山,这里的山势并不陡峭,但峰回路转,山峦起伏,尤其是靠近澜沧江的地势更是复杂。
“志宁,我怎么觉得今天的气氛有点不对?”
这是个阳光灿烂的午后,走在澜沧江边陡峭的山道上,小珚忽然问谢志宁。
“为何这样问?”他一直没有告诉她改道的事,怕她紧张。
小珚看看四周的山峦,皱着秀眉说“今天好安静,苗大哥很少吆喝,机灵鬼和淘气包也不太说话,烟筒大叔的脸像被浓雾罩住,还有你,也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你们到底怎么了?”
见她很担忧,谢志宁不想瞒她。“因为这里很接近望蛮人的山寨,所以大家都有点担心。”
“望蛮人?就是喜欢砍人头祭山谷的蛮夷吗?”小珚面上依然沉着,但她忽然拉紧谢志宁的手的动作泄露了她内心的紧绷。
他立刻给她一个安抚的微笑。
“别紧张,不会有事的。”他故意开玩笑似地说“望蛮人祭谷只要俊美健壮的男人,不要女人,所以你不必害怕。”
她不满的瞪着他。“你还有心思说笑,快点走啦。”
然而,就在他们走过陡坡,进入较宽阔的峡谷时,忽然听到一种奇怪的声音。
“木鼓!望蛮人来了,快沿江南行!”前头传来苗大哥的吼声。
随即,整个骡马队伍以惊人的速度分开,八个马脚子在危机关头显示出了各自的能耐,而那些骡马也展现出其训练有素的特点。
头骡、二骡在二锅头鹏达的指挥下,沉着地跑下山坡,绕过江边复杂的地势快速离去,其他骡马也自动跟随着头骡前进,后面的尾骡也毫不逊色地断后。
“小珚,快上马!”当骡马井然有序地跑向江边时,谢志宁拉住小珚,将她抱上栗儿的背上。“坐稳,马会带你走!”
说完,他轻拍栗儿臀部,马儿立刻扬蹄追上其他骡马。
“谢兄弟,上马!”苗大勇策马过来,将身边另外一匹高大的马扔给他。谢志宁道了声谢,抓过缓绳翻身上马,两人往江边奔去。
小珚坐在栗儿背上不断地往北眺望,看到北坡顶出现了一群身上涂着泥,头上插着雁尾的望蛮人,他们敲打着沉重的木鼓,整齐地跺着脚往山下走来。
她担心着谢志宁,不由放慢马速四处眺望,可是草深木长,骡马奔腾,她看不见。正要喊他,身边的草丛里忽然冒出人来,而她的话变成一声模糊的惊叫。
一只男人粗枝的手捣住了她的嘴巴,同时将她拉下马背拖往山上。
当看清楚拖她上山的人是个头脸被泥巴履盖,满口牙齿被染得乌黑的赤裸男人时,她惊骇得差点儿晕倒。当然,她不能晕倒,关键时刻晕倒不是她的风格。
她张开嘴用力咬住捣在她嘴上的手。
这突如其来的反击令猎捕她的人发出一声痛呼,并扬手打了她一掌,她跌倒在积满树叶和碎石泥土的山坡上。
还没等她站起来,眼睛就扫到一双粗壮如木的腿正伫立在她身边。她缓缓地顺着腿看上去,再次与粗腿的主人四目相接,不由惊悸地站起。那人全身上下只在跨前挂了几片树叶遮羞,其他地方都涂了黑泥,瞪着小珚的白眼仁在抹得黝黑的脸上显得格外可怕,她的心狂跳,但她控制着内心的恐俱,努力摆出笑容说“这位英雄好气魄,改日到杭州去,小女子定请你饮茶。”
那大汉先是一愣,随即似乎被她的笑容打动,竟对她咧嘴一笑,而他用麻栗叶染黑的牙齿让她再次打了个哆嗦。
他叽哩咭噜说了几句她听不懂的话,然后手一伸,抓住了小珚
她本能地闪开。“不,你不能抓我。”
可是来不及了,那铁爪似的五指如影随形地跟来,一把扣在她的腰上,将她抱了起来,她本能地尖叫着用脚踢他的腿,用指甲抓他的脸,用手扯他的头发。
那大汉喘着粗气想抓住她乱挥的手脚,可是她扭动的身体很难控制。当她的脚准确地踢到他的致命处时,他怒了,将她举起摔在地上。
她在草坡上打了几个滚后,躺在地上说不出话来,这一摔几乎让她喘不过气。
那大汉并无意放弃她,迈着大步向她走来。
她吃力地站起来,在心里对自己说吴小珚绝不屈服!可她的腿软得像没了骨头。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中,谢志宁策马而来。
那个望蛮大汉也听到了马蹄声,可才一回头,就被从马上飞下的人拦腰抱住。
“小珚,快离开这里!”谢志宁的声音冰冷而坚硬。
那大汉粗大的拳头有力地挥向他,可因为谢志宁是从其身后抱住他的,因此那虎虎生威的拳头只落在谢志宁的肩上,而那一击并未让谢志宁松手。
小珚心惊地看到黑脸大汉挥舞拳头,而山坡上跑下更多的望蛮人时,她取出腰间的“无影刀”厉声大喝“放开他,不然我杀了你!”
没有人理她,
大汉的拳头再次挥在谢志宁的胳膊上,那是他受过伤的手臂,因此他皱了皱眉,但仍未松手。“小珚,快走!”
他的声音很严厉,可是小珚自有主张。当看到无法摆脱他的黑大汉想用那条粗腿踢他时,她生气了,手中刀刃闪电般射出。
银色飞刀无声无息地划过黑脸大汉的胳膊,再贴着谢志宁的耳朵飞出,最后落在刚从山坡上跑来的满身是泥的男子肩上,那人怪叫一声坐倒在地。
一看自己的飞刀竟差点儿伤了谢志宁,小珚也愣了,直到另一声怪叫传来。
“女人?!”黑脸大汉显然没被女人伤过,看到胳膊上的血,他傻了。
谢志宁趁机用脚将他绊倒在地,拉起小珚就跑。可是望蛮人吼叫着追来,眼看逃不掉,谢志宁见苗大勇正从山坡下奔来,忙将小珚按倒在地,用力一推。
小珚滚下山坡,被苗大勇接住。
“苗大哥,保护她!”被蜂拥而至的望蛮人抓住,谢志宁仍不忘大喊。
木鼓,是望变人的“神器”,木鼓房则是祭人头的地方。
当太阳缓慢地往西边山峰移动时,炎热的风和“呼呼”作响的火让质朴的山民变得愈加狂热和焦躁。他们众集在木鼓房内,围着被五花大绑地捆在祭把柱上的谢志宁敲打着木鼓,唱着他听不懂的调子,直到“魔巴”《注四》走上祭坛。
“苍天神灵哟——”头上包着黑包头,身披黑色长袍的魔巴高举带有兽血箭头的箭向天祈祷。“祭谷的圣灵已经找到,在美丽的日落时分,让我们把木鼓敲响,让我们砍头、镖牛来祭你,祈求谷地丰收,四季无灾——”
他边说,边用箭头在谢志宁头顶点一下。
面对死亡,谢志宁并不感到恐惧及后悔。虽然被绑在这里等着被砍头的滋味很不好受,尤其被当作祭品死去让他心有不甘,但能以自己的生命换回小珚的平安,他觉得值得。
一只鹤鹑从敞开的大门前扑翅飞出,飞向澜沧江对岸的丛林。他想苗大哥一定已经将小珚安然带走了,她是不是在伤心哭泣呢?
想到她的眼泪,他心中一痛,可是他相信苗大哥会照顾她,将她安全送回家。
木鼓再次响起,众人的歌唱与呐喊声在斜阳中显得更加疯狂和杂乱。一个全身黑衣裤,头上戴着白色大包头的男子穿过人群走上蔡坛。被带上山来后,谢志宁已经见过他,知道他是望蛮人的大头人。
当大头人站上祭台时,木鼓声、歌声和叫喊声全部停止,无论是套着红色缠头的男子,还是套着藤圈的女人,无论是涂抹泥巴的、还是穿着衣服的,人们无不怀着虔诚的心仰望着西方,等待着太阳落山,那一刻,将是他们做鬼的对刻。
望蛮人信仰万物有灵,认为一切生物都有灵魂和鬼神,神是吉善的,鬼是凶恶的,行大事要祭神,除病消灾要叫魂做鬼。数日前,暴风雨使得山寨坍塌,谷地发水,他们需要人头祭谷,以求山寨平安,如今得到俊美的圣灵,他们相信可以做鬼消灾,因此人人都很期待。
忽然,门外传来一种难以辩识的鸟类叫声,凄凉而高亢。
谢志宁感觉得到周围的气氛瞬间变了。大头人面色一凛,对魔巴说了句话后跳下祭台匆匆离开,许多村民也吆喝着跟随他走了。
剩下的人安静地站着,约莫半烛香的时间,魔巴也离开了,刚才还乱纷纷的木鼓房人去楼空,只有两三个男人守在火堆旁,这突发状况让他甚感惊讶。
“兄弟,发生了什么事?”他问,可是那几个人只是看看他,并不言语。他再问“太阳落山了,你们不砍我的头祭谷了吗?”
他不怕死的态度令他们骇然,其中一个男人对他瞪着眼睛。“你不怕砍头?”
谢志宁咧嘴笑道“怕有用吗?”
又一个脸上抹着泥巴的男人鄙弃地说“那么想死?等明天吧!”
明天?今天他不会死了!虽然多了一天生命,但谢志宁并不感到轻松,反而更加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致使这些急着砍他脑袋的人改变了主意。
太阳终于落下了山,天幕降下,火光在黑夜中闪烁,他的心在上下翻腾。
魔巴回来了,身后跟着个女人,一进门就让那几个男人替谢志宁松绑。
“干嘛?要放我吗?”谢志宁活动着被捆得麻木的双臂,以讥笑的语气问那个鬼气森森的巫师,心里对他用红头箭矢敲他脑袋的举动仍感不满。
魔巴冷冷地注视着他,那空洞幽暗的眼眸让他感到一股寒气直袭心窝.
“放不放你,由神灵决定。”魔巴说,转向身后的人咭噜一阵后走了。
男人们不管他愿不愿意,将他从祭坛上拖下按坐在火边的垫子上。跟随魔巴来的女人则将一个装满食物的小竹篮放在他面前。
“这么多吃的!”他惊讶地看看竹篮,再冲着那些人一笑。“是不是多吃点砍下的头会好看些啊?”
他大胆的言词再次让那些信鬼的人震惊不已,女人慌不择路地逃出木鼓房,男人们则退至门边,他终于获得清静,独自一人盘腿坐在竹篮前细嚼慢咽。
唉,吃了这样丰盛的烤肉后,如果来碗香茶该多好!
吃饱后,他抚着肚子,格外怀念起他美丽的煮茶女,想念她的一切。
夜渐渐深了,看守他的男人们东倒西歪地躺在地上打着呼噜,而他始终清醒的看着门外的黑夜,直到东方露出曙光,太阳冉冉升起……
注四:“魔巴”即佤族人的巫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