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妆奁盒的记忆,阿新,你想回家吗?
浑厚的黄雾顺着沈乐经脉,无声前行,直到从他指尖吐出。随着他的心意,散成轻烟薄雾,侵入金属合页当中……
灵气无声。妖气无声。沈乐冥想当中,感觉到的星星点点微光,并没有与黄雾发生直接冲突。
轻盈绚丽,又沉厚凝重的气息,几乎是欢呼着迎接黄雾的到来,迫不及待地融入进去;
而黑暗暴虐的气息,也并不排斥黄雾,只是微微向边上让了一让,给黄雾空出一点地盘。
有门!
沈乐心头一喜。
山君把巢穴造在这个地脉节点上,大概率在修炼的时候,就大量吸取了这种黄雾,把它们化作自己的力量;
既然如此,山君的妖气,就不会排斥它自己的源头!
沈乐耐着性子,让黄雾一点一点下沉,一点一点沁入合页的肌理。
果然,黄雾沉进去之后,合页并没有变得黯淡、酥松,或者出现被损坏的迹象;相反,它看上去更加凝实,还多了一点细微的光泽……
验证成功,这种黄雾,并不会伤害合页本身!
那就,把妖气驱逐出去吧!
沈乐精神大振。他输入一点点黄雾,推开一点点妖气,再输入一点点黄雾,再推开一点点妖气……
黄雾越沉越深,妖气越推越远,终于,全都被推到合页表面,上升,浮起,离开合页。
然后,沈乐驱使黄雾,将它们隔绝开来,与合页本身、与妆奁盒本身的灵气当中,立下了一道黄雾凝成的屏障。
“好了!这下就可以去除了!”
热流抹过,与妖气对消,炸成一片小小的电火花。而整片合页——
毫发无损。
用同样的方法,沈乐驱除了铜钉上、瓷盒上、水银镜上的妖气,积攒了足够的经验和熟练度。
终于,黄雾如雨,沁入老照片,将照片内部的每一丝纤维,每一点色彩,妥帖而细腻地包裹起来,将妖气轻柔缓慢地驱逐出去……
照片上,一家六口的笑容明媚灿烂,仿佛没有经历八九十年的岁月,仿佛,一切的离别、悲苦、思念,都从来不曾发生。
“我回来了。”瓷盒轻轻震动,像是那个义无反顾,出发追寻理想的青年,对自己的母亲、妻子、儿女微笑。
“是的,你回来了……”
沈乐也微笑起来。
沉厚的黄雾,和瓷盒本身的灵性,结合成了一种全新的力量,保存着老照片的状态,让它不会随风化去;
而接下来,就是物质层面的修复,去除它的锈蚀,清理它的污垢,把它重新拼装起来,恢复到尽可能完满的状态——
这些工作,对沈乐来说,难度就相当低了,可以说是轻松愉快。
他哼着歌儿把污渍该泡的泡,该刷的刷,该洗的洗,该晾的晾;
把那枚水银镜片背面,粘住它的胶水徐徐溶化,碎片拆解开来,再用最新的修复手法小心粘合,务必不留痕迹;
最后,将每个部件细细拼装,回复原样,引导气息均匀流转……
唯独那张老照片上,晕染的陈年血渍,他没有去清洁,碰都没有去碰一下。
“咔哒”一声,关上瓷盒,放回妆奁盒中。沈乐脸上带笑,拍了拍妆奁盒:
“感觉怎么样?别让我失望啊!”
没有声音。没有动作。但是,轻盈的光影从妆奁盒上腾起,把沈乐轻轻裹在里面,推动着他的心神,去向远方,去向主人的记忆当中:
硝烟。
战火。
劳动。
学习。
生活不如在滨海优渥,甚至必须自己种田才有得吃,自己纺织、打毛衣才有得穿。
但是,扑面而来的气息,每一样都是那么新鲜,那么朝气蓬勃。
没有阴暗,没有腐朽,没有堕落,只有热血澎湃,只有纯粹的信仰和新生……
人来了又走,一批一批地卷入熔炉,一批一批地被塑造,再一批一批地投向炽热的战场。
阿新也悄然离去,投入远方的战场。在山林之间跋涉,进攻,防御,转移……
暗夜中,煤油灯下,教战士们识字、念书,为他们写家信,为他们解释最新的动向;
负伤,饥饿,劳累,疾病。经常有战友牺牲,经常有老乡牺牲,甚至自己,也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埋骨疆场。
但是,年轻人的眼睛却越来越亮,看向山外的眼神里充满了希望:
“中国是大国,地大、物博、人多、兵多……中国不可避免地要走一段艰难的路程……然而中国决不会亡,必然要取得最后的胜利……”
我们能行的,我们一定能行的!
他们踏遍青山,一处处点燃火种,将细小的火星烈烈燃成燎原。
终于有一日,那火焰席卷全国,胜利的欢呼声响彻东西南北,响彻全国的每一个角落……
“每条大街小巷,
每个人的嘴里,
见面第一句话,
就是恭喜恭喜……”
“恭喜恭喜恭喜你呀,
恭喜恭喜恭喜你……”
遥远的北方,阿新和战友们一起,唱着,跳着,尽情宣泄着欢乐。敲锣打鼓,红旗漫卷,每个人脸上,都挂满了灿烂的微笑……
沈乐也跟着笑了起来。哪怕时空相隔,哪怕仅仅是旁观,这份由衷的喜悦,也一样传达到了他心底:
胜利了!
胜利了!
前面还有一段路要走,前面还有一段艰难的战斗,甚至敌方还会信心满满“优势在我”;
但是,阶段性的胜利,已经拿到了!最强大,最凶悍的侵略者,已经赶出去了!
一直以来……辛苦你们了……
他看着有些战士,有些老乡,笑着笑着蹲到了地上,喊着战友的名字、喊着亲人的名字嚎啕大哭;
他看着阿新所在的队伍,在最初的喜悦之后,又开始整队,学习,准备面对新的挑战;
他看着无人的角落里,阿新又悄悄摸出那个瓷盒,打开来,第无数次凝视里面的相片:
“母亲……淑兰……琳琳……阿立……婷婷……”
这么多年了,你们……还好吗……
母亲的身体还健康吗,三个孩子淘气吗?琳琳应该已经长成大姑娘了,不知道学习成绩怎样,是不是开始有一些小烦恼?
淑兰上要孝敬父母,下要抚育幼子,她素来柔弱,支撑得住吗?
真想……早一天见到你们啊……
“又在看家里人照片了?”一只手重重地拍在肩膀上上。阿新被拍得整个人一歪,手里的瓷盒差点摔下地面,扭过头去大恼:
“方雨!”
“哎,你这样想家,索性回去一趟嘛。”方雨嘻嘻哈哈地用力锤了他一下。
并肩作战,一起出生入死好几年,他们从副排长和连队文书,变成了营长和营教导员。
给对方包扎过伤口,背着受伤的对方几百里地转移,省下最后半个馍馍让对方填肚子……
他们之间,没有不能开的玩笑,也会努力为对方考虑:
“最近正好在选人去敌占区,开战地下工作。挑选标准之一,就是从哪里来的人,大概回哪里去……怎么样?报不报名?”
阿新握着瓷盒的手猛然一紧。五指用力,把瓷盒攥出了咯吱咯吱的轻响,手背上一根根青筋暴起……
他站直身体,向东南方向久久凝望,好半天才叹了口气:
“……算了。”
“你不想回去了?”方雨好奇地问他:
“多好的机会啊!可以见到你家里人哎!我要不是家里人都被鬼子杀了,我也想回去看看……”
“还是算了。”阿新长叹口气,把瓷盒塞进上衣内袋,小心扣上纽扣:
“她们现在,应该活得挺好,很安全……如果我回家了,和她们团聚了,反而会把危险带给她们……”
住在租界里,教教书,在医院做做护士,或者依靠积蓄过活。只要日常小心谨慎,生命安全,应该还是能够保证。
相反,如果他去滨海开展地下工作,反而会给家人带来不测的危险。敌人真要抓人,哪怕是在租界里,也有一万种法子可以抓人!
母亲老了……三个孩子都还小……
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胜利的日子就快到了!母亲,淑兰,三个孩子,等我!
他们整队,接受改编,踏上了新的征程。这一次,他们穿上厚厚的棉衣,北上,出关,踏入那片冰冷的林海雪原——
“会战死吗?”
“会牺牲吗?”
光影流动,一幕一幕记忆,如同浮光掠影一样过去。沈乐屏息凝神地看着,越看越是紧张:
哪怕已经知道了最后结局,他还抱着点儿万一的希望。也许……阿新没有死呢?
也许,这个瓷盒,只是因为某种特殊原因,遗落在别人手里呢?
瓷盒上凝结的影像和记忆并不连续,只是一小段一小段。大约它的主人,并没有太多时间把它拿出来摩挲,看着里面的照片思念亲人;
然而那些光影快速流动着,终于,忽然掀起了滔天怒潮!
“我不行了……”
阿新倒在草窝里,胸口鲜血汩汩,绷带扎了多少层都堵不住。他竭尽全力,掏出小瓷盒,塞进方雨手中:
“别管我了……你快走……记住,把这个带给我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