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就是你想骗我奶奶的收藏?滚出去!
什么?
这个妆奁盒,可以给我——哪怕卖给我吗?
沈乐来不及回答,看老太太脸色疲惫,随手指了指面前的空水杯,赶紧跳起来。
倒水,捧水果饼干,一样样送到老太太面前,只差给这位资深老教授捏肩捶背了。
伺候大佬喝完水,吃了半个苹果、几片饼干,沈乐这才恭恭敬敬,坐回老教授面前。面对她探究的视线,恭恭敬敬回答:
“当然是那个黑漆螺钿的!它和这个木梳,明显是同一套的!”
“那个吗……”
老太太笑得更加开心了些。三个妆奁盒,要论特色,是那个七巧官皮箱最有特色;
要论贵重,花梨木的那个最贵重;
黑漆螺钿的那个,材质不算贵重,部件多有残损。如果不经过修复,直接拿去卖的话,怕是最卖不上价的那个。
但是,面前这孩子,毫不犹豫,就盯上了它。
结合那把修复过的梳子,结合这孩子刚刚收购到手,还没开始修复的其他梳篦、盒子,很显然,这孩子,是真心想要一件一件,亲手修复它们的。
真好啊……
是真心喜欢手艺,喜欢文物修复行业的孩子呢……
老太太看向沈乐的目光越来越满意。然而,好半天过去,轻轻摇了摇头:
“那个现在不能给你。你的手艺,修复这个大家伙,暂时还不够。”
她抬起手,沈乐赶快起身,扶她站起,搀着她到收藏室。老太太轻轻抚摸着面前的妆奁盒,声音里感慨万千:
“这个盒子,跟了我好多年了……小沈,考考你,这个妆奁盒,大概是什么年代的?”
这个问题,沈乐胸有成竹。他从包里翻出三个瓷盒,一字排开:
“这三个瓷盒,我是和木梳一起得到的,木梳又和妆奁盒的风格一致,很明显是一套妆奁里的组件。
瓷盒底部有‘光绪年制’的字样,我在景德镇查访到了烧制它们的瓷窑,甚至找到了烧制记录,是在光绪末年。
妆奁盒的纹饰非常明显,是女子嫁妆的一部分,所以有理由认为,这个妆奁盒的制造年代,应该也是在光绪末年,还没到宣统。”
老太太安静听着,满意点头,只在听到“查访到了瓷窑”的时候惊讶了一下。等沈乐说完,她毫不停顿,又提出了第二个问题:
“瓷器什么的且不论,这个妆奁盒本身,用了什么工艺?”
被教授抓住考问,沈乐简直不能更习惯。
他且不回答,收回瓷盒,微微俯身,盯着妆奁盒仔细观察,又侧过头去看盒盖缺损处的断面。好一会儿,征询地扭头:
“林老师,我能用放大镜看吗?”
“看得清吗?要不要显微镜啊?”
林教授笑得脸上皱纹聚成一团。沈乐整张脸瞬间垮了下来:
“林老师,您开玩笑了……就算有显微镜,我现在也没法取样啊!”
他从背包里掏出个放大镜,又凑过来细细观察。老太太由着他反复观察,并不打扰,甚至抬手开启了柜门、拉开了抽屉,示意他随便看。
好半天,沈乐才完成观察工作,返回老太太面前报告:
“这个妆奁盒,用的工艺种类很多。妆奁顶部,用金银平脱工艺镶嵌出蝙蝠、桃、如意花纹,寓意‘福寿如意’;
四壁用嵌螺钿工艺,镶嵌出婴戏图、百子图,背部甚至镶嵌了一首《桃夭》。螺钿一般都是镶嵌图案,文字非常罕见,很有价值;
妆奁双门内壁,用描金工艺,描绘山水楼阁人物图样;
妆奁内部的小箱子,用的是黑漆嵌百宝工艺,镶嵌出四季花卉,彩蝶飞舞,寓意‘地久天长’;
妆奁内部镂雕的两扇小门,镜台支架上的浮雕、透雕工艺,也非常有特色。
简单地说,这是一件木匠、漆匠的炫技之作……”
他搜肠刮肚,巨细靡遗地汇报了一遍,比考试答题还要细致,比硕士论文答辩还要紧张。
答完了,老太太还是笑眯眯地盯着他。沉默不语,看着像是满意,却有可能是不太满意。
一般来说,导师这样盯着你看,都是你没答对,或者答漏了,导师在给你机会……
沈乐被她看得如同芒刺在背。想了想,再想了想,还是编不出新东西来:
“我就看出这些了……”
“没有别的了?”
“没有了。”
“真的没有了?确定都回答完了,没有说错的,没有记错的了?”
“真的没有了……”
林老师,您怎么和我们导师一样,就爱用这种法子考验我们啊!
不对,从传承顺序来看,我们导师的恶趣味,应该是向您学的吧!!!
“嗯,金银平脱,螺钿,描金,嵌百宝,镂雕,浮雕。”老太太掰着手指,一样一样地数给他听:
“这些工艺,你会多少?交给你修,你确定你能修得好?”
沈乐真不敢保证。老太太悠悠挥手:
“去吧,去吧。去证
明一下,你有这个水平,做好修复的准备,然后再来找我,懂?”
“那……林老师,我准备要做到什么程度?”
“你自己看着办喽~~~”
沈乐完全是被赶出了老人的家门。两手空空,啥也没带——更正,还是带了的,他替老人拎走了垃圾,免得老人自己再下楼一趟。
除此之外,就只有手机里的几十张照片,和微信里多出来的一个联系人,诉说着这一次拜访的收获。
至于这个证明么……
“所以,你打算怎么证明?”
傍晚时分,沈乐坐在导师家的饭桌前,捧着导师家的饭碗,听着导师的问话。时隔两个小时,他已经有了腹稿,这时候答起来也流利:
“就照着文物修复之前的申请书写吧……文物残缺状况,文物制作工艺,使用材料,预备修复的方法和材料,这个都有格式的……”
导师听到第一句话就放了心。馆藏文物修复,那都不是谁拍个脑袋,想要修复,就能拿去修复的。
要先打报告,打申请。确切地说,先要申请对这一样文物进行研究:
它的年代,它的材质,它的经济价值和社会价值,它的大致残损状况,是否值得修复……
报告打上去了,批复下来,才能立项,才能对它进行一些深入的研究,比如在上面取样,进行各种材料学研究;
退一万步说,进行研究是需要研究经费的,没有项目就没有研究经费,没有研究经费就做不了实验,做不了实验就发不了论文……
表面观察,取样研究,无损研究,这一套下来,往往就是几个月、大半年过去了。
然后,把研究结果写成报告,向上面汇报,申请结题。结题之后,再申请下一阶段的项目,修复这件文物……
一个文物修复工作者,手艺要有,申请也要会写。不会写报告,拿不到研究所项目、博物馆项目、国自然项目,一辈子都别想升迁!
沈乐身为研究生,写论文、写报告也是本能,格式都不用另外去找。唯一的问题就是……
“老师,实验室里的仪器,能不能借我用一下?”
沈乐诚恳地询问。没有仪器,做不了实验,就没办法解析物品材质。
没有实验报告,就没法针对性地进行修复……
“你开什么玩笑呢?!”
导师郁闷。你又不是啥都不懂的小白,你也曾经是本校学生,本校实验室的规矩你也懂——
那是随随便便谁都能进的吗?!
哪怕是本校学生,本专业学生,都要打报告,要申请,要排队的!
谁用哪一台机器,哪一天几点到几点用,都是事先申请批准的,你一个已经毕业的校外人员,连申请的资格都没有!
“导师,我不是想找你开后门啊。”沈乐一张脸瞬间黑了。我是那么不懂事的人吗?
我会随随便便提这种要求吗?
“导师,我只是想问一声,校外人员使用学校的实验室,有什么要求?
我好像记得,别的学校,或者别的研究所,偶尔也会有人来借我们仪器的……”
“啊……有倒是有的。”见沈乐提起这一茬,当导师的放松了一些。
各个学校,各个研究所,总是有穷有富,不可能所有的仪器都齐备,也不可能所有的仪器,都是当年的最新型号。
所以,大家互相借用仪器,到别人的实验室去做实验,也是时有发生的事情。
我用你的新机器,你用我的旧机器,我用一个小时,你用10个小时……
但是,这种借用,有一个基本门槛,那就是大家都是体制内,都是学术圈里的人,学校,科研院所什么的。
体制外的人,私人公司,私人研究者之类,想要借用大学的实验室?
“你现在有单位吗?”
果然,导师开口就是这个问题。沈乐耸耸肩,摊一摊手:
“我应该能拿到介绍信,或者找到单位帮我协调啥的……”
大不了就去找特殊事务部门!
作为编外人员,付出贡献值,让他们协调借用实验室,他们应该做得到!
反正,也不一定是要借用本校的实验室,只要是他指定的仪器就可以了……
“哦,能以单位名义协调,那就好多了。”导师明显就放松了:
“这样的话,我给你讲一下借用的流程啊……”
特殊事务部门确实足够给力。沈乐找顾玉林证明了脂粉盒们的能力,证明了集齐更多组件,能够提升它们的能力,很容易地拿到了协调手续。
当然,他母校的档次足够高,也有权不搭理借用申请,或者拖个十天半个月,可谁让沈乐还有导师在学校呢……
沈乐就这样顺利地扎进了学校实验室。带足样品,摆开仪器,
第一项工作,对他买来的黑漆螺钿篦子,用广域x射线荧光扫描成像技术(ma-xrf)进行无损分析;
第二项工作,在篦子摔裂的位置取样,用光学显微镜观察、拍照,分析漆层到底有多
少层;
第三项工作,在摔裂的部分取样,用红外光谱对漆层部分进行分析,估计其油漆当中添加桐油的量;
第四项工作,在摔裂的部分取样,对漆层、漆灰进行分析热裂解—气相色谱/质谱分析,分析其成分;
第五项工作,对基底层纤维进行红外分析,分析它到底用的是什么纤维……
沈乐埋头实验室,不知今夕是何夕,恍惚又回到了研究生时代。
因为他是外面插队进来的,要尽量不影响本校师生干活,所以通常选择半夜,甚至后半夜来使用仪器。
这段时间,他久违地看到了学校凌晨四点的天空……
一口气忙了十几天,终于把该做的实验都做完了,该收集的实验数据都收集齐全了。
沈乐抱着飞快写完的报告,去敲林教授的门。刚开了个头,房门轰然开启,一个年轻男子怒气冲冲奔了进来,劈头就问:
“就是你要骗我奶奶的收藏?——滚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