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刻骨铭心
萧鹤川特意买好了酒才回到书院,去了广贤堂拜见老师。
他评为甲一等的事,仲云已经知道了,如今看着自己的乖学生带着酒来孝敬自己,他很满意。
“老师,这是学生刚从春江楼给您带回来的玉南春,请您笑纳!”
仲云先生嘿嘿一笑接过,拿起酒壶打开木塞,放在鼻子下狠狠地吸了一口。
嗯,还是记忆中那个味道,但又好像不是了。
他直接便喝了起来,一大口入喉,陈年往事,便缓缓在脑中回放。
玉南春不像它的名字一般诗意盎然,你或许会以为,它的酒性是温和的,甘甜的,其实它可烈性了,尤其是回甘的时候,刻骨铭心的烈。
这一刻,仲云先生的表情中,充满了故事性。
萧鹤川知道,他又想起了故人。
在仲云先生年轻的时候,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恋,那时他是寒门学子,却与济州一家酒坊老板的女儿相爱了。
酒坊的老板嫌弃老师家境贫寒,觉得他配不上自己的女儿,于是百般阻拦。
并且放言,除非他进士及第,否则休想迎娶自己的女儿。
于是,那时候的仲云先生只好加倍努力的读书,只求有一天高中进士,这样一来,才能光明正大的和心爱的姑娘在一起。
他们彼此许下承诺,承诺以后要一辈子,她说,会等着他回来娶她。
老师进京,一去便是一年,一开始两人之间还会有通信,后来不知道为何,信便断了。
他也联系不上心爱的姑娘,可是他又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他隐隐有种预感,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但他棋差一着,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他又难以割舍。
因为心中牵挂,最后一次的殿试,他发挥失常,没能进入前三甲,只得了个进士第四。
第四名的进士,也足够履行诺言了,到时候说不定还能分个地方官做做。
放榜结束,会有一个固定的返乡时间,为期一个月。
仲云怀揣着对未来的美好以及他心心念念的承诺,回到了济州。
才发现,早已物是人非。
他不在的这一年,酒坊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一场大火,烧毁了整个酒坊,还连带着临近的几座宅子也毁于一旦。
酒坊老板,也就是他心上人的父亲,拿出了毕生积蓄,也偿还不清那些债务,积累半生,又变成了一无所有。
他承受不了打击,一下子病倒了,家中债务还没有偿还清楚,她爹又需要银子治病,他的心上人被迫嫁给了城内的一个地主,给人家做了续弦。
那地主老爷,大了她整二十岁不说,后院还有一堆姨娘争风吃醋。
他回来见到的是已经身怀六甲的她。
她无颜面对他,一直躲着他,可是也逃不过他的执着。
昔日的恋人再次相见,却不能心安理得的相拥。
那年,她送了一坛自己亲自酿造的酒,取名,遇南春。
早年,济州有一个戏班子特别有名,叫南园,他们俩的相遇,就是在南园,是在春天。
她以一壶遇南春,画上了与他故事的句号,一段无疾而终的爱恋,满是遗憾心酸。
仲云先生万念俱灰,只恨自己为什么不能早点回来挽救她。
他颓废了许久,还是踏上了返京的路,他的运气很好,遇到了贵人,也是自己的老师,当初国子监的祭酒,他把他留在了京都,从一些籍籍无名的小官做起。
也是在次年,他再次收到了她的消息,难产去世,还生下一个死婴。
按理说,她的身体很好,只要孕期保养得宜,怎么会难产?
可他忽略了,他的姑娘那般单纯善良,又如何在那腌臜的后院,同那些满腹坏心思的姨娘们斗呢?
精神被一日日磋磨,郁结难安,看不到希望,身子也就一日不如一日。
惊闻噩耗,他曾一度一病不起,差点便随她去了。
是他的老师,费尽心思留住了他。
又是一年春天,他特意赶回了济州,去她的坟前看她,还给她带了一支她最爱的桃花。
她给自己的遇南春,在她死后,酿造的方子被那地主老爷卖给了春江楼,成为了春江楼颇有名气的一种酒。
春江楼老板觉得这个遇字不好,遇南,遇难,于是便改成了玉字,之后一直被称之为,玉南春。
好在,这方子一直没有变过,所以它也是仲云的执念。
早年在京都,他也曾在老师的撮合下,有过妻室,可却再也找不到起初的那种感觉了。
可他不想伤了一个无辜女人的心,一直以来与妻子相敬如宾,但命运弄人,两人成婚两年没有子嗣,他那夫人也是个身体不好的,一场急病,便撒手人寰。
也许,他这种人就应该孤独终老吧,临了,连儿女都不曾有。
之后的很多年,他在国子监的职位越来越高,当上了正五品的司业。
那一年,京都很乱,夺嫡之战水深火热,历朝历代,似乎都要经历这
么一遭。
他的老师年事已高,寿终正寝,而他也终究是厌烦了京都那样的生活,虽奢靡,却尔虞我诈,没几个心思干净的。
好在,自己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国子监司业,当不了任何人的助力,也无人需要他的支持。
他辞官回到了故乡济州,进入了白云书院任教。
白云书院,昔日便是酒坊老板的旧宅,几座宅子打通了以后建立起来的。
他选择来到这里,或许也是因为,这里的一部分土地,是她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他多年后回到这里,也没有忘记去看她一眼,可笑的是,他找了好久找不到地方,还以为是自己记性不好。
最后,才发现,是因为她被人遗忘了太久了,这么多年,竟然都没人来她的坟前,替扫扫墓,上上香,以至于那坟头草都已经掩盖了她的坟墓,所以他才会找不到。
好在,现在他回来了,以后她再也不会一个人孤零零的在地底,左等右等,也等不来一个纪念她的人了。
自那以后,每年春天,她的墓碑前,都会有一支开的娇艳的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