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晾画
盯着她瞧了一会,昨晚的记忆涌入了脑海。
再看握在自己手里的手,他想不起来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了。
担心她被扯到自己这边的胳膊发酸,他小心翼翼地将其移了回去。
移到一半,忽然又有点舍不得。
他止了动作,重新看向她的脸。
这时,睡着的人睁开了眼睛,两人目光猝不及防对上。
楚默离拉着她的手,心跳缓了一下。
它再跳动时,他听到它似乎比平常重一点。
两人对视须臾,他先开了口,“我眼睛好了很多。”
不过,还是没能听到声音。
水乔幽仔细瞧了他的眼睛,看出他眼神的确清明了许多。
她手指在他手心轻轻敲动,楚默离感受到,不得不放开了她的手,“抱歉,我……”
水乔幽将手收了回去,没太在意。
楚默离看她揉肩膀,是真的有些歉疚了,“我……昨晚何时睡着的?”
水乔幽也太清楚那具体是什么时辰了。
既然他听不见,她还是在他手心写道:‘没事。’
她见他好像没有昨晚那样异常了,收回手起身,准备去灶房。
还没迈腿,衣袖被楚默离拉住。
水乔幽低头望回他,用眼神询问怎么了。
楚默离垂眼沉默了片刻,抬起视线迎上了她的目光,轻声喊她,“阿乔。”
水乔幽瞧出他有话想说,又似乎在犹豫。
她重新坐下,耐心等着。
这一等,却等了好一会儿,他才终于再出声。
“我知道中洛有很多出色的未婚男子。”他的声音没有刚睡醒的慵懒,而如长夜清缓,“你说,我们不合适,这两晚,除了夙沙月明,我将中洛那些我知道的出色男子全都想了一遍,在想谁合适你。可是……”
水乔幽看到了他眼里的自己,这就是……他这两晚失眠难寝的原因?
楚默离停顿了两息才继续道:“我却又觉得,他们都配不上你。阿乔……”
水乔幽以为他还有话要说,他却不说话了,只是看着她。
清明的眼睛似乎又变得满怀心事。
良久,他眼神恢复正常,道:“下次,我若睡着了,影响了你,不用顾忌,叫醒我便是。”
水乔幽直觉他最初想说的不是这句,可她瞧着他的眼神变化,也没再追问,轻点了一下头,算作回应。
水乔幽瞧着天色还早,让楚默离再休息一会,自己去给他煎药了。
楚默离望着她的背影走远,手上仿佛还有她手上的温热。
他将目光收回来,望着自己的手,眼尾不自知地上扬。
夙沙月明带着观棋又一大早过来了,得知秦鸣出远门还没回来,看水乔幽照顾楚默离辛苦,同她提议,将观棋留这两天,帮忙照顾楚默离。
楚默离虽然行动不便,但很多事情,他自己能尽量做的,都没有麻烦过水乔幽,即使之前吃中了毒,他也没有嫌弃过她做的饭菜,她做什么吃什么,其实,并不难照顾。
夙沙月明和观棋这几日日日来返,已经帮了不少忙,知道楚默离的情况已经好转,水乔幽没再麻烦他们,婉拒了他的好意。
“没事,他不会在这儿住太久的。”
楚默离也不是个闲人,别说她这儿,或许这麻山镇,他也会很快离开的。
既然她说不用,夙沙月明也不好强留,只好作罢。
这日出了太阳,水乔幽趁着夙沙月明给楚默离扎针的空档将屋里先前被打湿的东西都拿出来晾晒。
傅澍留给她的信没有受灾,被她继续收在柜子里,那幅画则也被她放到了外面。
只是,墨已晕染开,晾干了也已无法恢复成原貌。
下午,楚默离闲着没事,在院子里走了走,看见了那幅画,注意到它的‘损伤’,拿起来看了下。
夙沙月明主仆二人离开后,水乔幽去收东西。
楚默离看见她盯着那幅画瞧,以为她是在惋惜,走了过去。
“这画,是谁画的?”
水乔幽回神,没有紧张,低声道:“一位……故人。”
楚默离听不见,但通过她的唇形辨出了这句话。
“这画我看了,损毁的不算严重,若是对你很重要,明日,我帮你将它修复好。”
‘不用了。不是什么名贵的物什,毁了就毁了。’
楚默离自幼见过不少画作,看出这幅江上烟波图不是什么名家作品,也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来,但是同时他也看出这画所用宣纸已经上了年头,据他目测,这画至少已经成品三十年了,而且在这次意外之前,应该存放得很好。
一幅画能被收藏这么久,真不重要?
“相信我,很快就能修好。”
水乔幽没有不相信他,而且这幅画真的没有众人想象的那么重要。
除了它上面题的那两句诗,是‘无舟’名号的由来,并没有其它秘密。落到其他人手里,更不会有任何作用。
她将它收了起来,示意真的不用了。
楚默离将她手里的画拿过来,“过几日就还你。”
有些物什,虽不名贵,却是千金难换。
这画是她这里唯一一件有年头的物什,他相信,对她来说,必定是不同寻常的。
水乔幽听他言语,剩下的话在嘴边滚了两次,想起那些旧事,看他自信,没再说了。
白日里,夙沙月明听水乔幽说楚默离晚上失眠,给他补了安神的药。白日楚默离很正常,和她相处,同之前也没变化,这又让水乔幽怀疑,他可能没听到她的回应。到了晚上,他服了药,晚上也没再有那些异常行为。
这晚,两人都早早睡了。
睡到半夜,外面却传来了异响。
水乔幽想起今日晾晒的那幅画,又看了眼睡得很安稳的楚默离,起身关好了内室的门窗。
到了外间,想到前两日才修好的屋顶,她又到了院中。
她的举动均未发出声音,突然从屋里出来,外面正想进去的黑衣人反是一愣,缓了动作。
就这瞬间,水乔幽掐住离她最近那人的脖子,将他拖按在院中,身形未停,直接翻过栅栏,朝远处大山跑去。
院子里其他的不速之客反应跟上,有人注意到她手里拿了一卷画轴,大家止了进屋的打算,屋顶上的、院子里的都迅速跟上她。
水乔幽跑了两里,没有回头数人头,通过后面的脚步声判断出来了十数人,从他们的紧追不舍,确定了他们的意图。
她看后面跟着的人和她离得有点远了,又放慢了一点速度,保证他们能够追上,并未和他们交手。
她带着他们一直跑到之前雕刻佛像的那座山附近的那处悬崖上,才停下脚步。
那些人跟着她跑了这么久,看到她身后的悬崖,终于松了口气,示意众人将她包围起来。
为首之人缓了口气,看着她手里的画轴,道:“想必姑娘已经知道我们的来意了。”
水乔幽抬手望了眼手中的东西,目光又在他们身上扫了一圈,平声轻问:“谁让你们来的?”
她站在悬崖边上,气息平缓,崖下吹上来的山风撩动了她的裙摆,看起来羸弱不堪,却无人注意到,夜色中,她的脸上多了肃杀之气。
为首之人来此之前听说过她身手不凡,刚才这一路追赶他也算见识过了。他们今夜来此的目的是找画,虽然他们现在占据上风,但是若能顺利拿到画,他也不想和她过多纠缠。
他同她商讨道:“请恕不能告知。只要姑娘将画交出来,我们保证不伤害你。”
水乔幽向来不喜欢一句话重复说,并未再追问,听着他的话安静地把玩着右手手指间的竹叶。
对方见她不为所动,又道:“若是姑娘,不愿交出,那我们可能就只好得罪了。”
水乔幽把玩竹叶的动作停住,将左手手中画卷抛向了他。
那人见到,以为她是妥协了,连忙伸手去接。
就在他要碰到画轴时,脸上感受到轻风。还没多想,脖子上传来轻痒。
水乔幽背对着他,没有回头,手上带血的竹叶又划过他身后三人的脖子。
手还未收回,她长腿往后反向一扫,身后还没倒下的人被她踢入了悬崖。
其他的人终于从这变故中反应过来,纷纷挥刀砍向她。
水乔幽收回腿,不急不缓地伸手接住画卷,夹着的竹叶的手又轻轻挥了出去……
不到两刻,山林之中又恢复寂静。
水乔幽拿着画卷,慢步下山,身上的肃杀之气消散无踪。
她再回到自己的小破屋时,天还未亮。
她点了油灯,在灶房里将自己仔细检查一圈,看到裙摆上和衣领上各沾了一滴血,就回了内室找了套干净的衣裙准备换上。
内室里多了个人不方便换,她关上门来到外间。
换到一半,内室房门蓦地被打开。
水乔幽听到动静转头,门口的楚默离通过那盏昏暗的油灯一眼望到了她的所在。
“阿乔……”
刚喊出的名字,看出了她正在换衣服,并且只换到一半,他后面的话语消音。
半息之后,水乔幽快速扯过一件外衣披上,遮住了裸露的后背。楚默离才回神,连忙又将门给关上。
“我……我,我不知道你在换衣服。”
他面上如旧,张嘴却卡了几次,才将一句解释说完整。
水乔幽听到他的声音,缓缓做了个呼吸,将干净的衣服快速换上,再将沾了血的衣服收好,才步向门边。
楚默离在门外站了一会,没有听到她的声音,有些头疼。
“阿乔,我发誓,我真的……”
他话没说完,身后的门传来响动,他赶忙往后退了一步。
门被推开,他再次看到水乔幽的脸。
他瞧着她看不出情绪的脸,将刚才的话小声补充完整,“不是故意的。”
他是睡着之时,感觉有人在屋里走动,睁开眼瞧见外面有灯光,有些意外她还没睡,就起来看看。
哪里知道,一开门就看到她在换衣服。
水乔幽站在门槛那边不再动,瞧着他的眼睛不说话。
楚默离被她这么一看,不知怎的就想到了自己还没好的手,下意识瞟向了她的手。
尽管如此,他还是没逃避,“……我,我没看清。”
水乔幽这里没有蜡烛,点的都是油灯,可能是怕影响到他,她刚才的油灯也调得很暗。他意识到她在换衣服后,很快就挪开了视线,真的是没有看清。
他是想解释,但话一出口,又觉得好像不合适,“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
再说,好像更不对,他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表达。
他不补后半句还好,他一补后半句,让水乔幽觉得他的前半句甚是耳熟。
至于他说自己不是故意的,看他少见的语无伦次,水乔幽是相信的。
这也就让这话更为熟悉了。
水乔幽和他静望片刻,止了他还想解释的行为,“时辰不早了,休息。”
没等他回话,她又将门给关上。
楚默离站在另一边看着她的身影映在门后,辨出她的话语,到嘴边的话被迫憋了回去。
这门一关,他也想起了自己刚才那句话,实际上门后的人以前也说过。
“……哦。”
他要不要解释,更没有揶揄她的意思。
有了这么一出,他也没再问她怎么这么晚了还没睡,自己摸黑回到了床上。
这剩下的小半夜,他再也没睡着,懊悔自己刚才开门的举动、揣测着水乔幽的心思、思索着这误会该不该再解释、这事该怎么解决……
临近天亮,他有些累,一闭眼却又看到了推开门见到的水乔幽,他又清醒过来……
门的另一边,水乔幽躺在躺椅上,想要入睡,一时却也没睡着。她不自觉的,想到了和楚默离相识的过程直至现在,恍然发现,原来她来这里好像已经很久了。
听到里面翻身的声音,她又想到了今晚的事,终于不再记得刚才的意外……
楚默离又失眠了半晚,天边破晓,他才眯了一下眼。再起来,觉察到眼睛已经恢复如初,耳朵也能听到一点声音了。
他的身体也没再出现其它不适之处。
这是好事,可很快,他莫名又多了怅然若失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