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柏华最后的机会
“中卫将军中箭身亡了……啊……”军兵哭着答道。
他心中一惊,犹如坠入冰窟,周身都被寒意笼罩,透彻肌肤,深入骨髓,心底涌起一股子深深的绝望之意。
柏华把军兵猛地推倒在地,大脑一片空白,耳中嗡嗡作响,什么都听不到了。
史景阵亡了,南城门失陷了,金昌城完了……
良久,柏华极力遏制着发自内心深处的绝望和恐惧,两只抓着长枪的手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着,大声对军兵下令道:“速速去通知秦将军,撤下东城门防守,来郡衙集合,通知马将军南城门已陷落准备巷战!”
军兵领命,赶忙转身骑上快马向东城门驰去。
柏华看向南城门,虽然天黑看不太清,但那边火势异常凶猛,仔细辨别着喊杀声,也比其他地方更加聒噪。
这时才发现,南城门真的被攻陷了。
自己和这些手下如果还待在西城门不走,过会儿就会就面临着腹背受敌,全军覆没的危险。柏华于是大声下令道:“来人,鸣锣,随我下城,向郡衙撤退!”
随着一阵阵的铜锣声响起,西城门的凉州军兵们纷纷向城下逃去。
不多时,氐秦军蜂拥爬上了城头,西城门宣告陷落。
柏华下了城头,跨上战马,率领剩下的军兵沿着大街向城中心的郡衙奔去,此刻他仅有一个念头,就是保护着陈安从东城门退出金昌城,回到姑臧。
金昌城的四门,只有北城门没有秦军攻击,因为北城门外是茫茫的腾格里沙漠,谁也不会往那里逃。
不用说现在是黑夜,就是白天进去也因干渴死在里面了。
虽然辛恭靖告诉他,平北将军会率援军出腾格里沙漠,直击城西秦军背后,但谁知道平北将军什么时候来,绝不能进沙漠。
如果陈安有什么不测,将来陈望是不会饶了他的,而且他还是自己的亲舅父,母亲也不会饶了他。
陈安是见证整个兖州的活化石,是现如今资格最老,声望最高的将领,无论如何,也得把他送到姑臧去。
谁死,他都不能死。
如果陈安被俘,那不但是兖州的耻辱,更是大晋的耻辱。
因为他还是仅次于陈望官阶的前将军,左银青光禄大夫,萍乡县公。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工夫,柏华来到了郡衙,他也不进去,大声向守卫的亲兵下令道:“快去,把前将军抬出来!”
“是!”几名亲兵可能也察觉到了城池已经失陷,赶忙向郡衙内跑去。
不多时,四名亲兵抬着一副担架,后面还有几名亲兵提着陈安的丈八蛇矛,牵着他的乌骓马从院子里走出。
柏华赶忙下马,来到担架前,看着躺在上面的陈安,压抑住悲痛之情,尽力放缓声音禀报道:“舅父,我们得撤了……”
右肩右臂缠着绷带,左大腿被木板固定的陈安,盯着柏华,缓缓问道:“金昌城陷没了吗?”
“是,舅父……甥儿无能……史景将军阵亡了……”柏华终于抑制不住心中的悲愤,放声痛哭起来。
火把照亮了陈安惨白的胖圆脸,他叹了口气道:“唉……处之,不怪你,是我轻敌大意,中了吕光之计,连累了你们。别管我了,你们赶紧逃命去吧……”
“不!舅父,要走我们一起走!”柏华擦着脸上的泪水,斩钉截铁地道。
这时,大街上又响起了急促地马蹄声,柏华转头一看,负责金昌城内机动增援部队的马老四带着一彪人马来到了面前。
马老四在马上高声喊道:“镇东将军,你带着前将军快向东城门撤,再不走来不及了,秦二在那里正抵御秦军,等你们呢。”
柏华迅速扫了一眼远处,喊杀声越来越大,大火照亮了远处的整个城墙。
于是,他不再犹豫,点手命一名身材魁梧的亲兵,下令道:“你来背着前将军。”
“我……我如何背?”亲兵有些丈二摸不着头脑,心道,背着一个人怎么骑马?
柏华命其他几名亲兵道:“快!把前将军绑在他后背上,随我杀向东城门。”
几名亲兵这才会意,赶忙把担架上的陈安抬了起来,把他搭在身材魁梧的亲兵后背上,用布帛将陈安绑了数层,牢牢地固定好,然后扶着二人上了陈安的乌骓马。
柏华手挥长枪在前开道,马老四断后,一行人向着东城门疾驰而去。
由于战前陈安把金昌百姓大多都迁往了姑臧,所以城内并不是很乱,人也不多,但听到从各城门败退来的凉州军说,西、南城门已被秦军撞开了。
柏华心急如焚,东门是唯一通往姑臧之路,如果跑晚了,被重兵堵上,那一切全完了。
他一边大声催促着手下加快速度,一边用长枪杆抽打着战马屁股,向前疾驰。
一路上听到的除了喊杀声,就是震耳欲聋的“活捉陈安,赏金千两!”
约莫一盏茶工夫,一行人跑到东城门下,只见城门也被打开了,秦军正蜂拥而入。
熊熊烈火中,半截铁塔般的秦二头盔也掉了,步战挥舞长刀率领凉州军与秦军展开肉搏,拼命向外厮杀。
但从城门涌入的秦军军兵就像黄河大堤决了口一般,越聚越多,汹涌扑来。
战斗已经来到了城内的大街上,塞得满满当当全是人。
柏华、马
老四等人只得弃马,各挥手中刀枪加入战团。
叫喊声,杀戮声,咆哮声,怒吼声,咒骂声,金属撞击声,甚至于刀砍在骨头上发出的的咯咯声,还有那残肢摔落地上的噼啪声……这全部的声音交汇在一起,形成了巨大的声浪。
秦军后边人头攒动,密密麻麻,前面的倒下,立即便有生力军源源不断地补充上去,两军胶着的大街上开始渐渐被死尸和鲜血堆砌出一条分界线。
继而,随着凉州军越战人数越少,逐渐向后退去,分界线瞬间又被秦军钢铁洪流所淹没。
火光冲天的金昌城内,城上城下一起厮杀,空气中充斥着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弥漫的浓烟在空中飘散,熊熊火光映照得天际一片血红,满身血污的凉州军兵在做着最后的拼死搏斗,一边举刀猛砍,一边从喉咙里滚出野兽般疯狂的嘶吼。
乱战中,柏华抬头看了看天空不知何时已经大亮,再看看身边越来越少的军兵,而身后的喊杀声音也越来越迫近了。
他看了看离自己越来越远的东城门,知道突围无望了。
但仔细思忖,能多靠一会儿时间是一会儿吧。
现在不能在大街上继续鏖战了,用不了多久就会被前后夹击,全军覆没。
柏华看了看四周,且战且退的他们所处位置离郡衙也不算远了,郡衙高大的院墙和坚固的大门或许还能再坚持个把时辰。
他奋力挥舞手中长枪,左右开弓扎死两名秦军,大声吼道:“马老四!带着前将军回郡衙,我和秦二断后!”
马老四闻听转身跑到后面骑上战马带着几名亲兵和陈安一起又纵马向回跑。
柏华和秦老二利用大街的宽度,拼死抵住层层推进的秦军钢铁洪流,他们手持盾牌,挥舞手中刀枪不断向前逼近。
凉州军越战越少,仅剩下了一百来人。
约莫一炷香的工夫,柏华、秦老二带着剩余凉州军退到了十字路口处的金昌郡衙门口,赶在东西两路秦军合围之前,进了院内,将大门紧紧关闭起来。
柏华命军兵各取梯子登上院墙,又在郡衙内找了些箭矢,准备做殊死一搏。
此时,金昌城内的战斗也接近了尾声,外面的喊杀声渐渐稀疏起来。
但金昌郡衙里的战士们,心情也渐渐冷了下来,他们意识到,最后的时刻来临了。
不多时,一名秦军将领在外高喊道:“陈安将军是否在里面?”
陈安命身边的亲兵扶他坐起,高声喝道:“在这里,别废话,放胆攻进来便是!”
“我们大将军有命,只要你肯归降,可饶你手下将领、军兵性命。”秦军将领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高声宣布道。
陈安声音有些嘶哑尖厉,但口气颇为高傲地冷笑道:“哈哈,吕光小儿,氐族鼠辈,我堂堂大晋公爵若降他,死后都无颜面对先人!”
这时,大家听到郡衙外传来了一阵急促地马蹄声,在大门口停驻脚步。
在一阵喧嚣过后,外面安静了下来。
一个声若洪钟地声音响起,“陈将军,前日你夜袭我大营败于我手,今日城又被克,我闻败军之将,不可言勇;亡国之大夫,不可图存。但我久慕将军威名,何不出来投降,与我共掌凉州,再向东平定关中,成就霸业,可保一生荣华富贵!”
这声音陈安熟悉,不但数度交过手,还在两年前一起坐下来就赴西域一事谈过判,他是氐秦车骑大将军、凉州牧、护西域校尉、酒泉公吕光。
陈安向站在院中的柏华招了招手。
柏华赶忙跑到担架前,俯身低语问道:“舅父有何吩咐?”
“我与吕光周旋,你上中堂房顶,将他射杀。”陈安吩咐道。
柏华点头领命,转身做着手势,命军兵取来梯子,一起跑向了中堂后面院子里。
陈安高声笑道:“哈哈哈……吕光小儿,休要张狂!我虽两番败于你手,但十二年前在涡水之畔,两年前在青石津,你不也是被我打得屁滚尿流吗?”
“陈将军,休要言及十二年前,那时你和陈望最终被丞相神机妙算围困于谯郡,若非换了苻融,早已成为阶下之囚了。”吕光在郡衙外喊道。
陈安高声回道:“你若如此论及,当年平北将军如果不命我放你去西域,你今生都难以渡过青石津。”
“识时务者为俊杰,金昌城都已陷落,你这小小的郡衙何以抵抗?”吕光接着耐心地劝道。
如果能说服陈安来降,以他的威望足以抵得过十万大军,剩下的武威、西平、金城等郡都会望风而降。
这时,柏华已经从后院爬上了中堂房顶,他左手持弓,右手扶着瓦片,悄悄来到了最顶端的正脊。
他身子趴在垂脊上从腰后的箭壶里取出一支箭矢,搭在弓上,从正脊上慢慢地探出了头。
此时太阳已经从东方露出了头,在浓烟弥漫的金昌城上方显得一片惨白。
高达三丈的中堂房顶正脊,向外看去一目了然。
城内还有此起彼伏的零星喊杀声,大街小巷到处是持刀弄枪,排列有序,黑衣黑甲的秦军,郡衙也已经被秦军团团包围。
柏华也不禁暗暗赞叹吕光并非浪得虚名,军容整肃,无论是十几个人的小队还是几百人的大队,都是一个个令人不敢小觑的战斗整体。
门前一群骑着高头大马的
将佐簇拥着一顶镶着各种红红绿绿宝石的金黄色华盖,一匹棕红色的大宛马上端坐一人,应该是吕光。
但从上向下看,吕光的身子都在伞盖里,只有大宛马不在华盖覆盖范围内。
这小子去了一趟西域,还真阔绰起来了,连帝王用的华盖也置办上了。
这他娘的该怎么射?
若不能一击致命,那就前功尽弃了。
射杀吕光,能令秦军大乱,或许能有一线生机杀出金昌城。
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只听得至今已有三十三载,什么阵仗没见过?你尽管使出招式攻进来,便是,哈哈哈……”
吕光颇有耐心地回道:“陈将军啊,此一时彼一时,好汉不提当年之勇嘛。”
“苻坚都已经死了,你转回西域,做西域诸国的盟主,太上皇,岂不更好?吕光啊,你即便今日能杀得了我,平北将军能放过你吗?”陈安也像老友一样,用商量的语气道。
“陈望?哈哈哈……”吕光放声大笑起来,“他远在洛阳,难道能飞过来吗?日后再说日后的事嘛!他要是率大军前来,首先要攻克潼关天险,再打败慕容冲、姚苌、乞伏国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