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广陵公府家宴
“是,太后。”田孜躬身施礼道。
三女手牵着各自的孩儿,默默地退出了崇德宫。
出宫后,已是日头高照,只见殿前已有四名宦官等候,各自抱着一个金丝楠木箱子。
田孜摆手,命四人头前走,一边说道:“这是太后另赏赐三位夫人和公子、女郎们的。”
王法慧不解地问道:“田大人,为何有四口箱子啊?”
“哦,另外一口箱子是赐予广陵公义子的。”田孜一边走一边答道。
王法慧心道,昨日太后派人来府里传诏,只命我们三人及孩儿觐见,看来她是不喜鲜卑胡人的。
谢道韫在田孜身后,扯了扯他的袍袖,田孜会意,放慢了脚步。
待其他人离得远了些,谢道韫低语问道:“田大人,太后是不是身体有恙?”
“这……太后凤体尚可啊——”田孜略一迟疑,答道。
谢道韫蹙起秀眉,不悦地道:“我学过医术,能看出一二,田大人不妨明言。”
“哎,广陵公夫人,太后真得无碍,只是偶感风寒,您想,她已年过了六旬……”
“田大人,你休要哄我,你若不据实相告,你不怕夫君将来问罪于你?”
此话一出,田孜停下了脚步,下耷的五官更加显得愁眉苦脸,不多时,他竟然手捂着脸哭了起来。
“哎呀,你哭啥啊,快说,到底怎么回事!”谢道韫越发焦急了起来。
“不瞒夫人说,太……太后,已身体已是每况愈下,几个月来只进些稀粥,而且只一餐……呜……”
“这种情形有多久了,报知陛下没有,御医看过没有?”
“已报知陛下,陛下也命御医来看过,御医只言及太后年龄到了,五脏六腑衰老,只给开了些补药,延缓寿命,所以太后就给广陵公去了信,知广陵公征战中原,无法分身,要见见你们和几个孩儿。”
“放屁!”谢道韫不顾斯文地脆声骂道:“什么庸医!郗公今年都七十一,颜含老大人都年逾九旬还健在,太后刚刚六十岁,且在宫中饮食非常人所及,怎会脏腑衰老?”
“唉……”田孜磋叹道:“太后不愿让广陵公和你们知道此事,她其实一天有八九个时辰是躺在床榻中,虚弱不堪,今日一直强撑着身体召见的你们。”
“每天只喝一顿稀粥,任谁也虚弱不堪。”
“但太后她没有胃口,多次苦劝她,她也不听。”
“我还是给夫君去信吧,告诉他太后病情,或许他会有办法。”
“可……太后对老奴说过,广陵公北伐已历十一载,刚刚有所起色,打出兖州并收复故都,耗费心血无数,不许让他得知此事。”
“如果不唤他回来,若太后她老人家……那夫君会懊悔一世的。”
“唉,广陵公夫人,实不相瞒,自打咸康八年太后入宫为皇后时,老奴就一直伺候,迄今已有四十二载,太后的心思老奴最清楚不过,她最想见的其实是,是,广陵公……”
说着,田孜再也忍不住了,捂着脸又哭了起来。
走在前面的王法慧、呼延珊也听到了,停下了脚步回头张望。
“嗯,我知道了,田大人,您莫要悲伤,回去我就写信给夫君,快马到洛阳。”谢道韫忍住酸楚的心情,低语道。
“哎,哎,这样最好。”田孜连连点头道。
三女出了台城,谢道韫和呼延珊带着各自的儿子乘牛车回了广陵公府。
王法慧带着一对女儿坐上早已等候在外的左仆射府牛车,回了阖闾门外的娘家。
一回府,谢道韫就给陈望写了信,命家丁火速前往洛阳。
傍晚时分,王法慧和女儿返回乌衣巷的广陵公府。
不多时,四十九岁的司马熙雯带着她的幼弟,新宁郡王司马遵也进了府门。
加上陈观、陈胜谯母子、贺蔚母子,除了陈望和陈顾一家四口,家人们算是齐了,好不热闹。
司马遵虽然年幼,但身份尊贵,且辈分非常高。
武陵王司马曦是东晋开国皇帝司马睿的第四子,晋明帝司马绍、晋简文帝司马昱的异母兄弟。
司马遵的辈分是跟晋成帝司马衍,晋康帝司马岳一辈,也就是褚太后的小叔子。
虽然司马曦死后被追封为新宁郡王,较之以前的武陵王降了一档,但随着桓温、桓豁、桓冲的离世,司马曜天天对心腹亲信喊着要加强皇权。
作为皇室近枝的司马遵,起势也只是时间问题,此乃贵客。
陈观在中枢六年,深谙官场规则,在这方面具有敏锐的判断力,他赶忙迎上前躬身一揖到地,高声口颂道:“卑职陈观,拜见新宁郡王!”
司马遵赶忙还礼,操着童稚脆亮的嗓音答道:“侍郎大人多礼啦。”
司马熙雯一边向里走,一边撇嘴道:“嗤……我就看不惯你们官场这套,今日是家宴,别搞得虚头巴脑跟进了台城似的。”
说着,司马熙雯和司马遵上了中堂,坐了首席,陈观在上首相陪,他们三人为独榻,其他人都是双人榻。
呼延珊带着陈啸在司马熙雯座榻前行了跪拜礼,“妾身、孙儿,拜见大娘、祖母。”
司马熙雯也是第一次见呼延珊和陈啸,她伸出皓腕,微笑道:“阿珊,啸儿,快快请起,来我身边坐。”
说着,指向下首边座榻。
这个座榻按理说应该是正室王法慧坐的地方,呼延珊迟疑了起来。
司马熙雯脆声笑道:“哎呀,珊儿,你头一次进咱们府里,就坐这里,让大娘好好看看你们娘俩,呵呵。”
呼延珊抱歉地向王法慧、谢道韫笑了笑,然后带着陈啸大大方方地坐在了司马熙雯身边。
司马熙雯拉着呼延珊那柔弱无骨的纤长玉手,上下打量着她的样貌,赞许道:“啧啧啧,还真是个美人胚子。”
又对陈胜谯吩咐道:“可以开席了,今日给阿珊、啸儿接风,要是你们几个回来,我还不来了呢。”
王法慧看着司马熙雯夸了呼延珊得有一盏茶工夫了,娇嗔道:“大娘,你的两个孙女还没看看呢。”
“大娘重男轻女,嘻嘻。”贺蔚在旁揶揄道。
司马熙雯看着陈昉、陈吟,笑眯眯地道:“你们少来这一套,昉儿、吟儿今晚是要跟我回王府的,我可要好好亲亲两个乖孙女的,好不好?”
“好,祖母,我们跟你去。”陈昉奶声奶气地说道。
王法慧斥道:“见了祖母就忘了母亲,真是女儿生外心啊。”
“哈哈哈……”中堂上一片大笑。
陈胜谯在府里一早就安排人置办了酒菜,抬手吩咐丫鬟们开席。
不多时,丫鬟们端着一道道美食上了中堂,在每个人案几上摆放整齐。
琼浆玉液满溢于金盏银壶,香气四溢,令人垂涎。
桌面上摆满了各色佳肴,其中有山珍海味、珍馐美馔,如熊掌、鱼翅、燕窝等珍贵食材,无不显示出陈胜谯的用心良苦。
她知道这是呼延珊、贺蔚几个人第一次来建康广陵公府中,规格提升了一个档次。
精致的糕点与水果点缀其间,色彩斑斓,令人目不暇接。
大家品尝着这些佳肴,赞不绝口,纷纷举杯向司马熙雯敬酒,气氛热烈而欢快。
席间,司马熙雯详细地问起了刺史府遇袭一事,大家唏嘘不已,想起那晚不免心惊肉跳。
吃了没多久,拓跋珪叫着司马遵以及陈何、陈啸去花园玩耍了。
司马熙雯又谈起了陈观的婚事,“琅琊诸葛氏与我们颍川陈氏门当户对,侍中诸葛恢孙女,谒者仆射诸葛衡之女诸葛文虎温良贤淑——”
她的话还没说完,中堂上众女差点把嘴里的饭食酒水喷了出来,哄堂大笑。
贺蔚笑得花枝乱颤,满脸涨红,“谯,谯国夫人,女子的名字为何叫做虎?还温良贤淑……哈哈哈哈哈……”
司马熙雯倒是没有笑,她解释道:“你有所不知,她们几个都知道。”
说着,她指了指陈胜谯、王法慧、谢道韫,接着道:“她们家的女子都用猛兽起名,习惯就好了,文虎还有三个姑姑,分别叫做文彪、文豹、文熊——”
众女又大笑了起来,中堂上充斥着银铃般清脆悦耳的声音,宛若娇莺初啭。
“文彪嫁给了颍川庾氏,文豹嫁给了泰山羊氏,文熊嫁给了,呵呵,”司马熙雯指了指谢道韫,“令姜的五叔谢石。”
谢道韫看着陈观,掩嘴笑道:“呵呵,五婶母虽然名字有些粗犷雄壮,但却是个柳弱花娇的贤妻良母,我久未回建康,没想到她们家下一代女子还沿用这种名字,呵呵呵……三弟,文虎一定也不差的。”
满座中只陈观一个男子,他心思早不在这里了,一听又谈起他的婚事,如坐针毡。
红着脸,低着头,支吾着道:“大娘,孩儿,孩儿现在公务繁忙,还不想谈婚论嫁……”
他满脑子都是住在南台巷宅院里司马道子赏赐的吴兴四美姬,能歌善舞,吹拉弹唱,无一不精,简直是人间尤物。
如果娶了夫人,这四美女往哪安置?
司马熙雯脆声斥道:“你都二十一岁了,你长兄二十岁就成亲了,这还是去凉州耽误了两年,你二兄也是十九岁成亲的,哪个不是公事繁忙。”
“儿,吃好了,大娘慢用,”陈观一边用布巾擦着嘴,一边站起身来,躬身施礼道:“阿姐,各位嫂嫂,拓跋夫人,你们慢用,小弟回去了。”
“你们看看,这混小子,一说起他的婚事就跑,唉,最不省心的就是他。”司马熙雯指着陈观的背影,又无奈,但又不放心地喊道:“你南台巷府里有没有缺什么,我派人给你送过去。”
陈观头也没回,摆了摆手,匆匆走了。
“母亲,随他吧,或许他还真是忙。”陈胜谯劝慰道。
司马熙雯摇了摇头,收回了目光,执觞倒满了酃酒,端起酒盏,弯起凤眼笑起来,“听闻望儿西征屡战屡胜,攻克了洛阳,我闻听后非常欢喜,当年他父亲刚去世时,他对我说要放弃中原、淮北,等以后再收回来,我还不信,呵呵,没想到竟然成真,来,我们满饮此盏,祝我们西征大军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众女一起叫好,纷纷举盏,一饮而尽。
正好,丫鬟们每人端着一个木盘上了中堂,
用几个木盘端上来刚刚做好的鱼,每条鱼旁边还有两个小陶瓷碟,摆放在各人案几上。
司马熙雯举筷箸招呼着呼延珊、贺蔚,“你们二人都在北方,一定是没吃过,这叫做金齑玉脍,尝尝。”
贺蔚低头闻了闻,腥气扑鼻,皱起了眉头,娇嗔道:“大
娘,这,这明明是生鱼嘛,这怎么吃啊?”
呼延珊也诧异地看向司马熙雯,不解地问道:“不煮熟了吃吗?”
“呵呵,吃的就是生鱼,”司马熙雯左手撸起肥大的袖子,右手执筷箸,夹了一片晶莹剔透,白里透红的鲈鱼片,先饱蘸了一个小碟里的料,说道:“这是芥菜汁水和豆豉、醋。”
然后又蘸了另一个小碟里的干料,说道:“这就是金齑,由蒜、姜、盐、桔子皮、白梅、熟栗子和粳米饭磨碎制成。”
说罢,塞入了嘴里,微眯着眼睛,咀嚼了起来,一副心旷神怡的样子。
陈胜谯、王法慧、谢道韫三人也跟着熟练地吃了起来,王法慧笑道:“这可是下酒的良菜,讲究刀功,咱们谯郡可没有这么高水平的厨役啊。”
贺蔚和呼延珊也各自夹起来鲈鱼片,学着她们的样子,吃了一口,二女不约而同的被芥末呛到了喉咙,再返进鼻腔里,呛得眼泪直冒,不住地咳嗽了起来。
众女又是一阵大笑,王法慧赶忙举盏道:“来来来,小蔚、阿珊,快饮酒压一压。”
喝完后,二女止住了咳嗽,贺蔚喘着粗气道:“我可是无福消受这个什么玉脍,以后不能再吃了。”
司马熙雯问道:“你们今日进宫,太后凤体可否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