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兄弟故地相逢
中原几十年来处在战火之中,“礼乐分崩,典文残落”,洛阳几经易手,大多数时期处在胡人统治之下。
陈望仿照汉光武帝举措,戎马未歇,先兴文教,重修并启用城东南曾经举世闻名的洛阳太学。
那可是始建于西汉武帝时期,世界上第一所国立中央大学。
尤其以东汉时期达到了鼎盛阶段,人数最多时达三万余人,出过曾位居三公的鲁恭、李固等大臣,以及李膺、陈蕃、贾逵、崔骃、张衡、王充、郑玄等学者名流。
陈望命文学掾崔达主持管理,聘请经儒饱学之士任教,教习君子六艺,为兖州培养后继人才。
接下来他又亲自视察了全城三百二十个坊,每个坊有四个门,几十户百姓,四周围有坊墙,像一座座小型城堡,这是曹魏时期为了防止民众造反所建,给百姓出入带来了极大的不便。
陈望命王忱安排人全部拆除。
除了连接外城的东西南北四门有四条大街,洛阳其他街道都不直通,全部为丁字路口。
也是为了万一敌军攻入城内,做有效的军事防御,使敌军不能迅速占领全城而建。
陈望下令做了街道贯通,所涉及的房舍统一征收,给民户补发拆迁款,可买房也可以找洛阳太守李暠安排异地而居。
一系列惠民措施下来,洛阳百姓无不欢欣鼓舞,感恩戴德。
陈望再写信给陈安,由于姚苌自立(史称后秦),靠陇西较近,做好黄河防御,另吕光那十万氐秦精锐随时有回来的可能性,也要多加关注。
这是陈望现在唯一一件如鲠在喉的心事,但当时不放吕光穿过凉州,苻坚就要先进攻兖州及凉州,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
陈望又给太后老妈和大娘分别去了信,信中提及刚刚光复洛阳,百废待兴,待大局稍加安定,将回建康探望二老,顺便朝见天子述职。
四月二十五,下午。
陈望刚从北邙山视察穆崇部的黄河岸边防御情况回来,伏案签署公文。
忽然听到大堂上有脚步声响起,起先以为是幕僚呈送公文,并未在意。
只听耳畔响起了一阵大笑声“哈哈哈……”。
他抬头一看,一个久违的熟悉面庞正笑容满面地看着他。
陈望以为是错觉,使劲眨了眨眼睛,大笑着从座榻中站起,绕过案几高声喊道:“二弟!”
说罢,二人紧紧相拥在了一起。
良久,两人分开,互相打量着对方。
“兄长,你瘦多了。”
“二弟,你一点都没变样子,这些年在晋康郡尽享清福啊,哈哈哈……”
“是啊,一晃七年,无忧无虑,在晋康郡耕种捕鱼,游山玩水,悠哉游哉,真是不想出来做官啊。”
“那可不成,你不帮我,谁帮我?不对,也不是帮我,是为我们父亲的遗愿,振兴颍川陈氏。”
“哎呀,兄长,你一个人振兴足矣,我去谯郡寻你才得知你率军西征了,四个老婆仨儿子俩女儿,人丁兴旺啊。”
“哈哈哈,你小子尽胡言乱语,我哪有那么多?你呢?讨了几个老婆,生了几个儿子?”
“哎哎!那拓跋鲜卑的母子俩不也是嘛。”
“义子,只是义子,拓跋夫人我从未想过染指于她,也不敢,你看看你两位大嫂如狼似虎……”
“小弟也有俩儿子,大的五岁叫做陈午,小的三岁叫做陈牛,我观拓跋夫人和小涉珪都不错,和三位大嫂甚为和睦,都那般年纪了,纳了行了。”
“噗……陈午,陈牛……”陈望不禁哑然失笑,也岔开了贺蔚和拓跋珪的话题,“哈哈哈……幸亏你想的出来。”
“午儿出生时是个正午,那边不比谯郡,天气四季燥热不堪,鲁之生他时满身大汗,就像掉入了水坑里,为了纪念这个日子,就叫陈午了。老二出生时,家里的耕牛不知为何叫个不停,我随口就起了个陈牛这个名字。”
“啊,啊,哈哈哈……你牛,你真牛啊二弟。”陈望忍不住大笑起来,“人家儿子出生都天降祥瑞,什么龙飞凤舞,天空赤红,百鸟鸣啼,你这出来个牛。”
陈顾一本正经地道:“耕牛嘛,农人的依靠、是财神,传说炎帝不就是牛首人身嘛。”
“啊,啊,哈哈哈……对对对,愚兄倒是孤陋寡闻了!”
说罢,二人一起放声大笑起来。
陈望许久没有这么高兴了,虽然互通书信,但已经和二弟一别近七载了。
他拉着陈顾的手向后面中堂走去,边吩咐着骁骑营亲兵道:“去传命所有在洛官员,今晚到府里晚宴,为二公子接风!”
“还二公子呢,都快三十的人了,应该叫二爷了,哈哈哈……”
两人边说笑着,边走向了中院。
一进中院,陈顾就看见周全在院子里练剑,他高兴地喊道:“老周,多年不见,一向可好?怎么剑法越来
越慢。”
周全一见是陈顾,也罕见地露出了笑容,“二公子,周某现在以练气为主。”
“啧啧啧,老周高明啊,这是人剑合一,融为一体,这境界,别自己偷着练啊,今晚传授我几招。”
“二公子说笑了,嘿嘿。”
陈望在旁笑骂道:“老周啊,我好几年没看见你笑了,他一来你就笑,比哭还难看,哈哈哈……”
两人来到中堂,陈望在座榻中坐下,但陈顾提议去后院溜达了一圈,就由他去了。
陈望亲自烧上水煮起茶来,烧好后,用长勺给陈顾案几上的铜盏斟满茶水。
当陈顾返回时,两眼有些红肿,也不禁有些黯然神伤。
那后院当年是他们曾经住过的地方,尤其陈顾他们住的更久,而且那里还是父亲陈谦去世的地方。
陈顾坐下后,喝了口茶水,声音有些嘶哑地道:“兄长,我在晋康郡得了诏书后就让鲁之带着孩子去了会稽,自己快马来找你,为何举荐我去浙东?”
陈望也收敛了笑容,蹙眉道:“二弟,浙东五郡一直由郗愔把持了十三年,他年老昏聩又一心敛财,疏于管理,混乱不堪。我闻现如今那里天师道盛行,其总坛也在五郡之中,对我们甚为不利,所以举荐的你。”
“哦,原来如此……”陈顾点头沉吟,眼神犀利了起来,攥起拳头轻轻砸了一下案几,咬牙道:“兄长用意在此,小弟明白了,待我一举将这邪教铲平,永绝后患!”
“是啊,这是我们的心头大患,前方由我来负责征战,后方就交给你了,否则总会危害我们家人,我心难安啊。另外会稽离建康也不是很远,大娘和三弟他们你也要多加关照一些,”陈望端起茶盏,呷了一口,看向大堂外,接着又道:“我闻现今朝堂上陈郡谢氏一门圣眷甚隆,权势达到最顶峰,而司马道子甚为忧虑,趁他们之间互相争斗我这才出兵洛阳并举荐你,咱们务必把各自地盘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是,兄长,小弟明白了,如今国内外都是一片大乱,这是不可多得的良机,”陈顾咧嘴笑了起来,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兄长,说实话,其实我还是想上阵厮杀,万马军中取上将首级,这些年可把我憋坏了。”
“哈哈哈,你小子,刚才还跟我这里吹嘘耕种渔猎,优哉游哉,现在说实话了吧?”陈望笑着揶揄道。
陈顾煞有介事地道:“说归说,笑归笑,兄长,你可别把北方全部荡平,留一些给我,待我铲平天师道后,再回到兖州军中。”
“你道是我有通天本领啊,说荡平北方就荡平?那可不是纸上谈兵,慕容垂、姚苌,对了,还有吕光都乃世之枭雄,我这还打算在洛阳待个三年五年再西出关中,或北上河东呢。”
“那就好,那就好,等着我啊,那些人都留给我,哈哈哈……”
“依你,依你,当年我们护送父亲灵柩由洛阳回建康,正值桓温北伐船队路过长江和秦淮河口,你还羡慕他们,等你回来我就给你千艘战船,就由洛阳出发沿黄河而下进取邺城!”
“哈哈,兄长不说我倒忘了,你当年答应我的事情。”陈顾说着,忽然想起什么,蹙眉问道:“对了,兄长,你既不是为了拓跋夫人的美色,为何收留他们母子在府中?”
“呸,你以为兄长就如此好色吗?”陈望啐了一口,接着语气坚定地道:“拓跋珪乃拓跋代国唯一合法继承人,将来时机成熟,我要将其送回朔北,继承祖业,成为我们一统天下的重要组成部分!”
“唯一继承人?”陈顾有些犹豫,但还是把实情说了出来,“我去谯郡那晚,刚从郡衙取了我的大斧,想回府去吃饭,正遇到了有几十名拓跋鲜卑人夜袭刺史府。”
“什么?”陈望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里猛地一沉,变了脸色,细目圆睁了起来,厉声问道:“后来如何!”
“还好,我去的及时,最后清点人数,共九十二个人,都是拓跋鲜卑人,为首的是拓跋什翼健幼子拓跋窟咄,他——”
陈望的心情紧张,鼻尖上冒出一层汗珠,一颗心砰砰直跳,脑子里充斥着各种乱纷纷的念头,耳朵嗡嗡作响,陈顾后面的话他甚至没有听到。
他西征洛阳,带走了大部分人马,连住在府里的周全、穆崇都带走了,只剩下十几个家丁和娇妻幼子们。
他对毛安之、王恭是如此信任,把兖州、谯郡,甚至自己的全家老小都托付给了他们,他们竟然放进来九十二名刺客!
陈望脸色涨红,身子有些颤抖了起来。
“兄长?兄长……”陈顾在旁大声喊道。
陈望这才缓过神来,嘴唇哆嗦着道:“府中,府中,可有伤,伤亡?”
“我刚才说过了,两位大嫂和孩儿们都安然无恙,只有那位小嫂受了些轻伤,拓跋鲜卑人一个不剩都让我埋西门外了。”
“哦,哦……”
陈望长出了口气,心放进了肚子里,暗道,自己有些过于激动了,如果府中有伤亡,二弟也
不会在这里跟我有说有笑了。
“阿珊她伤到了哪里?”
“胳膊被划了一刀而已,没想到令姜大嫂和那位小嫂还会剑术,幸亏她们率领家丁抵挡了一阵子,要不然——”
陈望一巴掌狠狠地拍在了案几上,吓了陈顾一跳,赶紧止住了话语。
陈望从牙缝里迸出了几个字,“毛安之、王恭,他们辜负了我的重托!”
“兄长,切勿动怒,仲祖兄并未在城中,他日夜巡视北面、东面防御,丝毫不敢怠慢,而王恭等人也并无失职,您临走时也未下令谯郡戒严,我闻你只下令过宵禁。”
陈望慢慢压抑住了怒火。
只听陈顾接着道:“当晚,王恭、郗恢都快速率军来府里救人,他们战战兢兢,惶恐不安,兄长不要再怪罪于他们了,您想,拓跋鲜卑人扮成晋人样子,大白天分四门而入,谁能查出他们是什么人来嘛。”
陈望长叹了一口气,“唉……也是,都怪我,要不就全天候戒严,要不就在府里多安排人手。”
其实他的本意是西征期间不想影响兖州最繁华的这个刺史治所内居民恐慌和日常生活质量,所以没要求四门紧闭,只嘱咐了增加岗哨,严加盘查。
“我临走时,孝伯和道胤二人羞愧难当,托我向您请罪,并安排了大量军兵日夜巡逻在居仁巷周边。”陈顾接着说道。
陈望摆了摆手,忽又道:“二弟,你方才说是拓跋什么?”
“拓跋窟咄。”
“哦……小涉珪他的小叔父,这么说还活着一个,他是去行刺拓跋夫人母子俩的。”
“是,拓跋珪死了,他就是拓跋代国的国君了,”陈顾答应着,端起茶盏喝起茶来,边道:“兄长放心,活的死的一遭都让我埋了,我问过拓跋夫人,现在拓跋珪是真正唯一的继承人了。”
话音刚落,只听中院里有人笑呵呵地高声道:“钰之,钰之,数年未见,一向可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