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洒泪送别
早春的谯郡郊外,寒冷依旧未散。
天空呈现出一种淡淡的铅灰色,风从北方刮来,带着刺骨的寒意,吹得郊外的树木瑟瑟发抖。
送到十里之外的涡水河畔,在一棵粗大的柳树下,呼延义在马上拱手高声道:“欣之兄,不必再送,你我就此别过吧。”
他英俊瘦削的脸庞,神情中又不失西北汉子豪放洒脱,令陈望又想起了当年在一起的那段日子,不禁黯然神伤,发起呆来。
陈望内心复杂,他真心不希望呼延义走,为他的命运也为即将来到的秦晋大战深深担忧。
氐秦虽然拥兵百万,但成分复杂,各族人心怀鬼胎,有被俘或者投降的晋人,有念念不忘恢复大燕的鲜卑人,还有伺机而动的羌人、匈奴人、丁零人、拓跋鲜卑人……
不用说战败,即便是战局稍稍不利,这些人也不会再为苻坚卖命,定会四散而逃,趁机拥兵自立。
到时北方一定会是一片大乱,群雄割据,再回到西晋末年那种战火硝烟,十室九空的悲惨混乱局面。
只听得呼延义又嘱咐道:“舍妹自幼为父亲疼爱,娇生惯养,这还是第一次远离家门,在谯郡若有得罪之处,请欣之兄看在小弟和家父的份上,多多海涵。”
说罢,呼延义拨转马头,就欲离去。
陈望在马上躬身一揖道:“我绝不会亏待阿珊母子,应显兄一路保重!当年救命之恩,在下永世难忘!”
呼延义拱了拱手,在马上打了个呼哨,与七八名随从纵马而去。
陈望忙高呼道:“若战事不利,应显兄可来谯郡投我……”
呼延义并未回头,一边疾驰一边在马上高高举起右手摆了摆,他带有浓重陕北口音高亢喊声传了回来:
“天山雪后海风寒,横笛遍吹行路难。
碛里征人三十万,一时回首月中看。”
这正是八年前的元日节,陈望随着呼延义登上呼延堡墙,眺望广袤无垠的黄土高原时,有感而发。
八年,弹指一挥间。
看着呼延义一行人消失在远方的滚滚尘土中,泪水逐渐模糊了陈望的双眼。
呼延赫、白霁、老管家薛安,甚至在满身绷带缠绕,捆得像具木乃伊似的,端屎端尿伺候过自己的丫鬟小夏、小秋,以及众多呼延堡淳朴善良的堡民,一时间浮在了眼前。
陈望暗暗发誓,说到做到,去他娘的,今天就带呼延珊回府,然后择吉日明媒正娶,摆一桌酒席。
爱谁谁了!
人家好歹也是关中豪强,安定呼延氏的女人,未婚先孕,生了个大儿子,屈尊做妾室偏房,还不被允许进家门,岂有此理!
回到郡衙后,和呼延珊母子俩一起吃罢早饭,陈望又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当他迈着沉重的步伐从屏风后转出时,郡衙大堂已经黑压压坐满了人。
今天又是开大会的日子,淮北地区各地军政首脑,谯郡刺史直属各部门领导纷纷到场。
左边武将首席空缺,陈安在淮南各郡视察未归。
第二位依次往下是毛安之、江绩、戴遁、朱绰、李暠、翟辽、穆崇等人。
右边文官依次为王恭、王忱、郗恢、殷仲堪、顾恺之、卢嘏等人。
陈望满腹心事,表情肃穆,在白虎皮座榻中坐定,他冷冽的双眸缓缓从每个人脸上滑过。
这里面哪一个也不是能文能武,独当一面的孙、吴、韩、白一类人物。
凉州和兖州的事可把他愁坏了,都是他的心血,都是他亲自率部下一刀一枪拼出来的地盘,两地相隔万里,中间是氐秦广袤疆域。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顾此失彼。
他再聪明再有智慧也想不出如何应对这种局面。
在此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已经步入二十六岁的陈望笑不出来了。
呼延义只是氐秦的一个低职羽林郎,从他的言谈举止和自信满满的神态中不难看出,真的是山雨欲来,黑云压城了。
他轻咳了两声,首先发言,声调也低沉了许多,“我闻氐秦苻坚在长安已发布诏命,关东、关西大举征兵,筹备粮草,氐秦凌江将军、西夷校尉裴元略,建威将军王抚在蜀中大规模打造战船,如不出意外,今年必将水陆并进,大举侵略我大晋。而氐秦骁骑将军吕光此刻已经率领十万大军进攻凉州,欲打通河西走廊,平定西域六十三国。”
众文武看着陈望疲倦消瘦的脸庞,听着他从未有过的沉重语气,都感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一时间大堂上鸦雀无声,变得落针可闻。
陈望看向大堂外的院子,想起昨日给苻坚写的信,虽然讲了不少大道理但自觉有些卑微,有谁能懂得他的良苦用心?
四年前彭超、俱难大举进攻徐州,那还是当朝宰辅谢安侄子谢玄的地盘,无人救援,还是自己关键时刻出兵暗中帮了他一把。
整个大晋在淮水以北的领土,仅剩兖州这一小块儿地盘了。
现在苻坚决心统一全国,万一不听我的劝告,那兖州将首当其冲。
谁会出兵来援?
答案只有两个字——自救。
最后一个办法就是战略性的主动放弃淮北,退守淮南,以寿阳为中心拒淮水一线做防御。
但多年的心血就此付之东流,又回到了当年北伐时的起点了。
良久,陈望
手抚着光秃秃的下颌,徐徐道:“自太元二年我回谯郡已历六载,劝课农桑,兴修水利,囤粮垦田,训练士卒,招揽贤才,所做一切,皆为此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