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从事中郎张宪
众人一起哄堂大笑起来。
“哈哈,有血性啊,”陈望一边喝着茶水,一边笑道:“张天锡这是要昭告天下,誓死与氐秦侵略者血战到底喽。”
“平西将军啊,他们如何能敌得过氐秦的虎狼之师啊,外面百姓们都摇头叹息,面带悲痛之色,议论着凉州算是完了。”顾恺之摇头叹息道。
没想到陈望却笑得更灿烂了,一边招手让他们几个人都坐下,一边亲自执觞给他们倒茶水喝,边道:“这是好事儿,哈哈,我还怕张天锡降了呢。”
“为何?”柏华不解地问道。
陈望摆手道:“现在不告诉你们,今晚会有人坐不住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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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吃罢晚饭,陈望正在二楼自己的卧房里看书,听到有脚步声上来,一名骁骑营随从在外禀报道:“平西将军,从事中郎来访。”
“哦,”陈望答应着,把书放在了案几上,“请他进来说话。”
骁骑营随从答应着走了。
不多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后,有人敲门走了进来。
陈望站起身来一看,认得,正是张天锡的堂弟张宪。
只见二十五六岁的样子,身材微胖,白净的面皮上一对圆溜溜的小眼睛炯炯有神,和张天锡有几分相像。
进了门后,张宪躬身施礼道:“卑职拜见广陵公。”
“从事中郎多礼了。”陈望拱手还礼,不卑不亢地道:“请坐。”
两人在凉州疫情期间有过几次接触,并无深交,但对其印象蛮好。
张宪坐下后,依旧是爽快果断的性格,开诚布公地直奔了主题,问道:“广陵公可闻中午发生的事情吗?”
“陈某已经知晓,西平公面对秦使临危不惧,威武不屈,真乃人杰也!”陈望高声夸赞道。
“广陵公!”张宪面色涨红,气得浑身发抖,挥舞双手道:“此言谬也!他这是不识时务!”
“哦?”陈望看着张宪,错愕道:“何以见得?我观西平公壮举可比武安君李牧不畏强秦,车骑将军祖逖中流击楫,气吞山河。”
张宪鼻子一酸,潸然泪下,抽泣道:“广……广陵公,凉州积重难返,吾兄泰临薨逝以后,名将谢艾被妄杀,凉州再无明公、良将,几十年来偏安一隅,国力日衰,我们凉州拿什么去对抗氐秦……。”
“这个……”陈望沉吟着问道:“从事中郎深夜来此,还有何指教?”
“不敢,不敢,”张宪边说,边长吁了一口气,努力压抑着悲痛之情,接着道:“纪公乃卑职师尊,他从江东回来之后对卑职讲过,广陵公在大晋已是遐迩闻名,文武双全,身经百战,从无败绩,连王猛都忌惮三分,一路西来他更是亲眼所见广陵公处事果敢,聪慧过人,卑职今夜前来,恳请赐教,请广陵公给我们凉州指一条生路,避免战祸生灵涂炭。”
说罢,张宪站起身来,整理衣冠,撩衣袍跪倒在地,伏地不起。
陈望赶忙道:“从事中郎请起,何以行此大礼,纪公过誉,在下实是愧不敢当,请起来说话。”
“张宪跪拜广陵公是替凉州列祖列宗,替二百万凉州子民跪拜,如果广陵公不允,卑职从此不起。”说完,张宪把脸深深地埋在了木质地板上。
“唉……”陈望非常为难,虽然他已经对历史进程失去了记忆,不知道魏晋时期的凉州是否被氐秦吞并,但觉得这也是大势所趋,弱肉强食历来是历朝历代亘古不变的真理。
找我来帮忙,我有逆天的本领?
他低头看着眼前匍匐在地的张宪,缓缓道:“恐怕此乃天意,非人力所及也。”
“非也,只要是广陵公您亲自挂帅统凉州兵马,凭黄河天堑之险,定可将氐秦军队阻在河东。”
“西平公今日如何下定决心射杀两名使臣?我如何统凉州兵马?从事中郎道来听听。”
“今日朝堂上阎负、梁殊二人规劝西平公投降,西平公起先甚是惊慌,忙请两位使臣偏殿稍歇,然后问计于群臣,中录事席仂进言道,‘先公既然有旧例,可等待时机再思后变,这是孙仲谋能伸能屈的策略。主上可将世子张大豫送往长安做质子,先退敌军再图良策。’”
“谁,谁?席勒!哈哈……”陈望笑道。
心道,席勒,这不是德国着名作家、诗人、哲学家嘛。
“是席仂,广陵公因何发笑?”张宪抬起头来,不解地问道。
陈望止住笑声道:“我想起了有位老友,名字也叫作席勒。”
“哦……”张宪接着道:“哪知张大诚马上反驳道‘席仂这是卑躬屈膝的亡国思维,我们坚决不做亡国奴,’张大奕接着慷慨陈词道‘我们凉州世代侍奉大晋司马氏赤胆忠心,四海皆知,若降氐秦,恐祖宗在地下都感到屈辱’。龙骧将军马建也跟着附和道‘凉州倚黄河之险,易守难攻,只要集结所有兵力,向西可邀西域诸国大军,向北可请匈奴,何惧氐秦?’。”
陈望暗笑,这些话听起来让人感觉貌似热血沸腾,但经不起推敲,如果把这些话当成口号,刷在墙
上还是可以的,真要在这个时候拿出来实践,危险性就非常高了。
只听张宪继续道:“听了这些话,堂兄竟然立刻拍案而起道‘卿等所言甚是,氐秦有啥可怕?现王猛已死,我凉州断然不会像慕容鲜卑那样顷刻间被灭,我意已决,全凉州子民同仇敌忾,上下齐心,誓与氐秦决一死战,我们凉州没有孬种!敢再言降者斩之!’。”
陈望竖起了大拇指道:“西平公果然是人中骐骥,英雄也。”
张宪微微一哂,不屑一顾,又道:“西平公马上派人把两名使臣叫来,告诉他们俩,凉州誓于苻坚奋战到底,你们俩还有何话说?二人对西平公一顿冷嘲热讽,外加威胁,惹得西平公大怒,命禁卫军拉出去绑在殿外,用箭矢射杀,还言道,谁如果是射不准,就是与我为敌。结果瞬间两人就被射成了刺猬。”
“原来如此。”陈望点头,心道,一上午还跌宕起伏的。
张宪继续讲述着中午在大殿上发生的事情:“当卑职的婶娘,也就是西平公之母严夫人闻讯赶到大殿时,为时已晚,严夫人当众垂泪,指着西平公哭诉道‘秦主以一州之地,横制天下,东平鲜卑,南取巴、蜀,兵不留行。汝若降之,犹可延数年之命。今以蕞尔一域,抗衡大国,又杀其使者,亡无日矣!’而西平公如魔怔一般,不为所动,让群臣心凉啊。”
“唉,严夫人还是蛮有见地的。”陈望叹息道,心里想,张天锡连其母的思维都不如,真是愧为凉州之主,封建时代大多国运不长,都是这种世袭制造成的。
下一代不管是荒淫无度,还是暴虐恣睢,哪怕是智障傻子,只要是嫡长子,就能做国主。
只听张宪语气诚恳地道:“广陵公,氐秦大军沿河屯扎,蓄势待发,而西平公竟然射杀氐秦使臣,自断后路,如今大战在即,还望救我凉州。”
陈望俯下身子,双手搀扶起张宪来道:“唉,自古两国交战不斩来使,此战恐难以避免,如今你急也没有用,即使我有意也无法帮助西平公,这样,我倒不如出姑臧,去凉州西边游览一番,你意下如何?”
“如此紧要关头,广陵公为何还要出去游览?”张宪不解地问道,心中涌上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陈望在这危急关头要跑路。
陈望诚恳地道:“从事中郎一定理解,伊吾侯和左将军以及西平公三人对我有很深的芥蒂,在战事初起时,我若还在姑臧,恐他们会担心我影响战事顺利进行。此刻我不在姑臧,任其所为,如果能胜氐秦更好,如果不胜,西平公需要我时,我再回来帮助,可好?”
张宪思忖了良久,他这些日子对陈望在姑臧的尴尬处境也略有所知,因为以一己之力扑灭了凉州有史以来最大的疫情,威望在不知不觉中大增,而备受排挤。
于是点头道:“广陵公所言极是,堂兄糊涂啊,唉,都是受嬖人蒙蔽,请您看在凉州百姓的面上,千万海涵,”
“嗯,你总算想明白了。”
“到时广陵公可一定要回来帮助我们抵御外诲,切莫离去啊。”
“哈哈,我向西能去哪?那不离江东越来越远?”
“那就好,那就好。”
“我先丑话说到前头,如果战事一起,西平公将凉州兵马损失殆尽,再无兵将可用,纵然我回来也是束手就擒。”
张宪咬了咬牙,沉声道:“诺,到时我会再提前安排的!”
他顿了顿又道:“广陵公西行,不知要去哪里……”
陈望看出张宪还是有些不放心,担心他紧要关头不再回来,于是笑道:“要不这样吧,正好我西行游历需要一名熟悉凉州的向导再加一百名军兵随行,从事中郎可能安排?”
张宪挑了挑唇角,也笑了,一颗心放到了肚子里,有人随行那岂不是更放心了。
他脸上浮出笑意,大包大揽道:“哈哈,这个不难,上千军兵我调遣不动,几百人还是可以的。”
“那我明日就告辞西平公,出去游历一番,领略凉州大好风光,可避免西平公疑虑,让他一心抗敌。你安排的人午时在城西十里外等候我即可。”
“卑职谨遵广陵公之命。”
“唉……从事中郎切勿如此,你我属于友人,并无上下属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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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晨,陈望吃罢早饭,带着周全进了宫。
由于来的过早,金华殿门口的宦官说西平公和焦夫人正在用早膳。
陈望稍等了片刻,里面有宦官出来道:“西平公请广陵公觐见。”
陈望心道,还tm的觐见,昨日杀了两名氐秦使臣,张天锡胆儿也肥了,爱谁谁了,跟见个皇帝似的。
于是整理了一下衣冠,和周全一起进了金华殿。
只见台阶上胡床中坐着张天锡正在拿布巾擦着嘴,身边坐着焦夫人,娇美的脸庞上,妆容精致如画,淡淡的胭脂映衬出双颊的晕红,面色冷若冰霜。
“广陵公,这么早来见我有何事啊?”张天锡神色有些倨傲,放下手里的布巾问道。
陈望对他俩的态度也不以为意,拱了拱
手,神色自若地道:“陈某特来向西平公告辞。”
“哦?”
这是两人共同发出来的惊诧和疑惑声音。
张天锡胖脸上的肉哆嗦了一下,微微侧头瞟了一眼身边的焦夫人。
焦夫人脸色一红,垂下了长长的睫毛。
她对眼前这个高大俊朗,英姿勃勃的大晋广陵公是又爱又恨。
爱的是来自江东的陈望自带名士风范,遇事从容果断,且救了她一命,比起那些线条粗犷的西北汉子别有一番潇洒儒雅气质。
恨得是她趁给自己疗治之机见了不该见的,触碰了不该碰的部位。(当然,这是她自己认为的,陈望其实并未有龌龊想法。)
听说陈望要离开凉州,不觉心中泛起了失落感。
张天锡虽听张大诚和张大奕经常提及陈望的百般不是,但在与氐秦大战来临之际要走还是有些惊讶,心里矛盾了起来,是不是自己对陈望多心了?
“广陵公为何要走?如今战事将起,我还想请您参赞军务,助我抵御氐贼胡虏入犯。”张天锡缓和下脸色,温言道。
陈望将两人神色尽收眼底,他不疾不徐地道:“多谢西平公看重,只是陈某在凉州已近一年,心中十分挂念家人,加上疫情诸事操劳令陈某疲惫不堪,特来辞行。”
张天锡心中犯了难,放他走?听纪锡说他是打仗的一把好手,智谋过人,大将风范,现正是用人之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