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0章 始作俑者
晶莹泪珠自殷罗右眼顺下,她抬手去擦,脑子里却没有能劝泗子亓的话。
身后传来脚步声,她偏头望过去,是青袍和聂人犀。他们两人的面色显然也不太好,尤其是聂人犀,蓝衫青年眼眶红了一圈,直勾勾盯着阿贺残躯,似乎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怎么样?有玉如意消息吗?”殷罗快步走到他们前,压低声音问道。
青袍先是摇了摇头,随即安慰着:“没有消息未必是坏事,绝杀密探沿着洪涝周边去寻,没见着他活人也没见着他尸体,这会儿正往运河那边去,他会水、又有真气护体,再加上这水患平复的及时,我猜他应该不会被冲走太远。”
殷罗悬着的心刚落下,紧接着又悬起来,只要她还没看到玉如意活着站在她面前,就实在难以安心,但这场灾难波及广泛,万千百姓在那洪流失踪,若要排查也得一步步进行。
青袍说完,向前迈步停在泗子亓旁。
墨衣少年透过婆娑泪眼望他:“阿贺,还能救吗?”
池临静微微垂眼,他深知阿贺伤成这样已是回天乏术,却对泗子亓道:“你我联手试试,剩下的,就得听天由命了。”
他做不到打碎泗子亓的希望,哪怕他们联手救一救,哪怕最后没有救活阿贺,那也比什么都不做,杵在这儿望着阿贺的生命一点儿一点儿流逝强太多了。
水青色真气缓缓流动,寸寸覆盖在阿贺身上,泗子亓不知念了什么咒语,反手在阿贺头顶注入一股浓厚内力,可阿贺趴在那一处,丝毫反应也没。
它的眼睛半睁半闭,仿佛在告诉两人:放弃吧,你们在做无用功。
那一抹水青色,能劈开万年不化的海砚山,却不能治愈刮烂的蛟龙皮肉。
泗子亓像是要把自身内力搬空,来为阿贺求得生机,少年人额头涌出豆大汗珠,运气的手都在颤抖。
阿贺有感,艰难地仰头望向小主人,竟像是在摇头,“呜呜。”
泗子亓情绪再次崩溃,他愈发努力运出光团。
可下一秒,阿贺挪开了头。
“咕呜呜——”
墨衣少年见状,脱力跪在了原地,池临静连忙跟着收回真气。
众目睽睽下,泗子亓抱住阿贺头上的独角,呢喃般哭泣,声音断断续续。
“为什么不让我们救你?真是个傻子,万一,万一,你能活呢?!”
阿贺的眼,在他问完这话的同时,缓缓闭上了。
天边倏然放晴,吹过压着的云,露出西边红黄色的火烧霞光。
一束略显迷蒙的光,照在了那条傻傻的蛟蛇身上——
它残躯于顷刻间破散,有金色粉末慢慢上升。
平地起了风,打着旋儿吹走那一阵阵粉末儿,悠悠飘向四面八方。
泗子亓紧紧抱着的那龙角也散去,他疯魔般伸手去抓,哀嚎着“阿贺,我的阿贺……”
周围所有百姓皆低头哀悼,抽泣哽咽声被这阵带走阿贺的风吹得忽远忽近。
金色粉末消失不见后,那三条河道里的水渐渐也褪去血色,恢复了正常河流的颜色。
墨衣少年掩面痛哭良久,忽然抬起了头。
“小澜。冲我们放冷箭的渊缙王,就是这场水灾的始作俑者对不对?”
殷罗斟酌着,答:“尚且不能确定,但应与他脱不了干系。”
池临静皱起眉头,“泗子亓,别冲动。”
刚要站起来的泗子亓闻言动作一滞,他眼肿得充血,朝青袍递过去一个眼神。
空灵音色嘶哑沉重,少年人嘴角挂着苦笑,“我不是想要现在过去杀他。”
聂人犀停止无声淌泪,“那你是?”
“我只是,再也不会回八清山了。”
池临静和聂人犀不明所以地对望一眼,又不约而同地转眸看向殷罗。
黑裙少女嘴唇微张,她视线扫过疑惑的两人,却接泗子亓的话:“不回便不回了。我长林崖有你的住处,大不了我再差人给你建个院儿出来,往后你与我们一起长留江南。”
“我不会叨扰你很久的,小澜。”泗子亓强颜欢笑,“这次我偷跑下山,害得阿贺丧命,老霄应该很快就会派人来找我,正如那时我寻蜂奴一样。芝鱼宫有律,宫内弟子不许插手太多红尘之事,即便阿贺平了水患救下这么多百姓性命,也终究有违宫规。”
“任他找,八清山位于桃源,我长林崖属于江湖,仙道宫如何能插手镖局的事务?”殷罗蹲身,抬手轻拍泗子亓后背,“你且放心,纵然你师父来找你,我也会想办法帮你,只要你不想回八清山上那芝鱼宫,天下之大,我就开出一个你想要的容身之处。”
池临静缓缓抱胸,凝视着殷罗搭在泗子亓后肩上的手,敛眸垂头。
聂人犀察觉到他不对劲,便多看了他两眼,却惹得青袍皱眉瞥他。
“小澜,能再答应我一件事吗?”
“什么?你说。”
泗子亓问得郑重严肃,“若哪天你要赶去东海取渊缙王狗命,能否带我一个?”
“芝鱼宫不是有规定,不许你们杀人吗?你疯了?”殷罗略显激动,连环发问完,她联想起泗子亓方才那一通话,她微愣,而后转变了语气,“你已经想好了?”
黑衣少年点头,答非所问:“我可以永远不再回芝鱼宫。”
“你要清楚,霄真人把你养大,与你情同父子,他定然不愿见你走到那一步!泗子亓,你身上还背负着海城泗家传承的使命,杀明之渡的事交给我就好了啊,你难道连我也信不过?”殷罗好脾气地给他分析着,“你想,我本来也要杀那缩头王八,与其脏了你的手,不如让我出了这口恶气。”
“我知道你是好意,小澜。”泗子亓看着她的眼中泪光闪烁,“但我不想再管什么海城泗家、不想再管什么八清山的芝鱼宫,今日我看着阿贺在我眼前消失,我头一次体会到恨意的滋味。小澜,你方在场,应晓得吧?若渊缙王没在背后放冷箭,我明明是可以凭真气平息这场水患的!我眼睁睁望着那机会流逝,却什么都做不了!
最后还连累阿贺孤身入水……”
殷罗语塞,她收回手,重新站起来,望着目之所及涛涛浊浪,不见白衣少年的身影。
这一刻,在某种程度上,她似乎共情了泗子亓。
如妥协般,她应道:“罢了,你既做好决定,我尽力助你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