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7章 本熹乃崖
而这边。
狭窄小巷中，过堂风吹灌衣领，擦着脖颈侵入脊背，激得殷罗一哆嗦，她迟疑地起身，扭头朝后望去。
入眼是一身淡紫色斋裙的徐知尘，她左手随意搭在腹部，右手捻着紫叶檀木珠串，风打在珠串上，尚且发出嘀嗒的响，她却出现得悄无声息。
殷罗面上扯出一抹笑，下意识攥紧隐在宽大袖口内的手指，“好巧，大姐，我方才在玉济阁内歇息，乍然听见一曲悦耳小调，就想着出来看看是谁在唱。”她说完偏过半个身子，想让徐知尘看见那摆弄着竹皮雕花玩具的小女孩。
可放眼整个巷子，除了她和徐知尘，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上一秒还坐在石板上唱歌的小女孩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那石板上蒙着一层灰尘，哪里像是有人坐过的样子？
殷罗心脏在这瞬间停止了跳动，旁侧有一下没一下的传来徐知尘捻动念珠的声音，似乎昭示着刚刚的场景是殷罗在臆想，实际这里从来没出现过一个拿着竹皮雕花唱歌的小女孩。
“哪里有？”徐知尘眉眼温和回以微笑，打量着眼神茫然的殷罗。
殷罗四处张望，短暂沉默后，她大咧咧扬唇，“刚还在呢。八九岁的模样……许是趁着你我说话跑了吧，毕竟这个年纪的孩子都喜欢玩捉迷藏。”
话虽然这么一笔带过了，但没有人知道殷罗现在心里有多慌乱。不知为何，以往她认为最具亲和力的大姐，此刻看她的眼神藏着些令她本能后怕的东西。
“这样吗？”徐知尘反问一句，语气也奇怪，像是并不相信殷罗的话。
殷罗深吸一口气，不想再继续此话题，于是道：“大姐什么时候回来的？怎的没先去玉济阁？前两日小六还说要为你接风洗尘，大摆一桌呢。”
“敬竹门坐落宁城，你们是客，我才该做东。”徐知尘低眉，有意将殷罗引回之前的话题，“你说你适才听到了有人唱曲儿，那她唱的什么？你记住了吗？我对宁城民间小调有些了解，不如你把填词说给我，我来告诉你曲目？”
“没有，只听着那调子，也听不懂词，她唱的时候带着宁城本地口音。”殷罗笑道，“大姐你知道，我心思没那么细，向来只听个调子，怎么会在意填词呢？”
徐知尘表情不变，可殷罗却从她眸中，看到了显而易见的放松。
红衣少女一拍脑门，“但是，有一句我听懂了。”
徐知尘眼神锁定她，嘴角的笑趋于僵硬。
殷罗凑近她，懵懂发问：“那词里提到了本熹坡，大姐你知道那是哪儿吗？”
徐知尘清楚望见了殷罗眼底的探究，她捻动佛珠的手一顿，轻飘飘答：“本熹坡是东北三城内有名的高崖。”她说到这便不再往下说，并没有要给殷罗解释曲目的打算。
“哦。”殷罗若有所思地颔首，末了问：“哎？大姐为什么会来这儿啊？这是哪条巷子？”
一向从容淡定的徐知尘搪塞道，“这儿叫垂叶街。回敬竹门在宁城的扎地，走近路难免要路过这儿。”
殷罗恍然大悟：“左右我也没事做，不如我送大姐回去？正好你同我讲讲上京的事。”
徐知尘没有拒绝，她率先迈步走着，开了话茬：“崇文帝莫名其妙因心疾昏迷，清月与明昉的婚事便推迟了。听说了吗？你那位曾在大理寺任职京府使的朋友，被撤职了。”
“揽云？因何被撤？”
“她死死抓住尹家案子不撒手，还招揽手下到东北三城取走了记录尹邈行迹的卷宗，传到崇文帝那儿，哪能有好？”徐知尘眼神空无寂寥，“四大皆空，执念太深是庸人自扰。”
殷罗不认同地皱起眉头，“那依大姐来看，你相信尹家是得罪了水寇才被灭门吗？”
“万事自有万事的缘由，果上探因，因后寻果，到底是在于造化。”徐知尘敛眸，清冷神色里禅意流淌，但其中更多的是放下，类似那种近乎于认命的……不再渴求。
殷罗视线倔强留在她脸颊，“我问的，是大姐你相不相信。”
“不信。”徐知尘答得轻巧，“可我信不信能决定什么吗？”
殷罗一时语塞，她思绪翻转，再递出一句：“无论如何，我得感谢大姐好意，那时候我们被困地牢，你能给听闲楼传信，我知道你是希望借他们的力，早日将我们救出来。”
徐知尘不动声色，没有透露半分自己想要试探池临静的私心，“三妹实在客套了。”
内心深处有个声音，扯动殷罗的念头，她总觉得徐知尘有些奇怪，却明确不了怪在哪里。
压下奇异感受，她问：“大姐，你在宁城日子久，你可知道城内等春巷子里有个蚍蜉学堂？它院外有棵玉兰树，挺好辨认的。开设此学堂的人，是什么来头啊？”
“蚍蜉学堂？”徐知尘抬眼看她，“你们不是一直在找那蚍蜉戏班吗？你是怀疑这学堂跟蚍蜉戏班有所联系吗？”
“是。”殷罗没有隐瞒，“我们趴墙头观望过，学堂内只有一名女先生，看她周身气质以及做派，我猜测她在上京做过官，差白绮探子查了，还没得到消息。”
“女先生？还做过官？
”徐知尘似在思索，“大梁以前是有过一位女子从政的，是在十六七年前吧？据说是女扮男装靠科举制，从汴州一路考到了上京，官居尚书副使。”
殷罗耸起眉头，讶然发问：“她都考进了议政殿，都没人发现她是女儿身吗？”
“尚书副使，从五品的官儿，在议政殿小得如芝麻一样，谁会天天注意她呢？”徐知尘放慢脚步，望着殷罗的眼神逐渐意味深长，“传闻中，她是受殷相举荐才做了官。”
“她叫什么名字？大姐你说的这位女官，是否曾同我爹一起，参与过科举制更革？”
“没错，她叫常应莲，世家庶女。殷相出事后，她辞官返乡了。汴州的世家庶女，就算辞了官职，又怎么会来宁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