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断脚
越明云整个人都僵直了，动也不敢动一下。
熊姥姥恶臭的呼吸和狰狞的头颅已经离他一步之遥，只需一个扑咬，他就没命了。
它之所以没有扑过来，是因为明霜镇定地挡在他前面，侧身而立，一手负在背后，一手伸向前，纤细白嫩的指间，握着一根暗红色的七寸长钉，虚点在那妖物的眉心，逼得它不敢向前。
只有妖物才能感觉到的威压，正源源不断从镇妖钉身上散发出来，那是杀死它同伴的可怕法宝，是再危险不过的东西。
熊姥姥眼中生起畏缩之意，嘴里低吼着，将头慢慢后缩，直至重新隐没在青纱帐中，窸窸窣窣一阵后，终于彻底安静。
明霜也不刺激它，只是目送那道妖气黑烟渐行渐远，往山中退去。
这只熊姥姥，比之前的那只还要巨大许多，可称是姥姥中的姥姥。
越明云这才“扑通”一声跪坐在地：“我的妈呀，这玩意也，也太吓人了——小妹，你上哪儿去？”
“那妖物怕是伤了人，我去瞧瞧。”
明霜往熊姥姥来的方向快速前行，玉米叶子刮在她脸上，又痒又痛。
人命关天，她也顾不得了，刚才就是因为闻到血腥味，她才提前起身，把熊姥姥引开的。
血腥味越来越重，明霜耳里捕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呻吟声，她紧着往前赶了几步，先是在垄沟里发现了一只断脚，再沿着血迹找去，终于寻到了奄奄一息的陶七。
他伤得很重，从左肩到右边肋下，三道又长又深的伤口，几乎被利爪开了膛，额头上有一排牙齿咬出的血洞，右肩膀上一大块肉都不见了，双目紧闭，面如金纸。
明霜有一丝犹豫：能救这人命的伏龙丹，她只剩最后一颗了。
陶七嘴巴开合，声音微若蚊鸣：“……姥姥，你别死，你吃馍啊……”
罢了。
最后一颗伏龙丹喂到他嘴里，明霜又从洞天中取出灵泉给他喂服。
见陶七的呼吸渐渐平稳，血也止住了，她这才转身出了青纱帐，去叫大伯和爹进来。
大伯走到几条垄外，一开始还以为这血肉模糊的伤者是越明云，吓得差点瘫倒在地，听明霜说是陶七才放下心来，赶紧过去救人。到跟前一见那惨状，又让越家兄弟几乎吐了出来，越天骄紧锁眉头：
“这是熊姥姥伤的？那妖物呢？不会躲在附近吧。”
“逃进山里了。”
“这伤……不好移动啊，明霜，你叫你表哥回去把庄上库里的板车拉来接人。”
“好。”
明霜又回去寻越明云，越明云此时已经缓过神来，对于自己之前被吓得起不来身的样子很是不好意思。
“呃，这次是，冷不丁的还不习惯，等，等以后遇见这玩意，我来护着你。”
明霜点点头，一笑：“是，以后还有的是机会。”
随后她把不知何时被他丢到地上的小香炉捡起来，将里头的香灰抖干净了，重新放回荷包里，两人一起向着玉米地外面走去。
越明云问：“我之前好像看到香炉里飞出个啥玩意，是要紧的东西不？飞了怎么办？”
“没关系，就是要让它飞去找熊姥姥的。”
熊姥姥这两天应该是不会再下山了，但是为了保险起见，明霜路上将铜锣挂在了村中央的一株柳树上，又念了一道诀，如果感应到妖物进村，它便会自行敲响，吓唬熊姥姥，也给庄户警报。
取了板车，又叫了人，来回一趟，终于把陶七搬了回来。陶七家里除了他再没有别人，于是越天骄将他带回家，安置在西厢房空着的那间，让家里人照应着。
妖祸再惨烈，人也还是要吃饭的，听说熊姥姥走了，庄子上的人又都陆续回到地里，愁眉苦脸地抓紧收割。
每个路过越家地边的庄户都要停下跟越天骄和明霜搭话，找他们拿主意，渐渐的差不多半个庄子的人都到齐了，大家七嘴八舌说得热闹：
“听说陶七被咬了？哎，真是多亏了你家丫头及时把熊姥姥赶跑了——越庄头啊，啥时能把这头熊姥姥也杀了啊？咱们现在下地，命都揣在裤腰带上的。”
“还叫人家丫头？是小仙姑！陶七我看见了，连脚都咬没了，不是小仙姑，陶七肯定就没命了。”
“小仙姑呀，不是咱们催你去玩命，实在是难为，要是再死人，大伙不敢出屋，庄稼也收不上来，山更不敢进，松籽采不来，那明年可就没活路了。”
“是啊是啊，到时越庄头也得跟着吃挂落不是？”
…………
明霜能体会这些村民心中的惶恐，也知道他们所言非虚，前世，越天骄就是因为没能如期足量缴纳上贡的松籽，而被革职驱逐，才有了后来的惨剧。
她向着周围的乡亲拱手：“大伙儿放心！今天跟那东西打过照面之后，我就心里有底了，今天让它跑了不要紧，等后天开山仪式上，跟山神爷借了力量，就能当场把它给除了。”
一听此言，庄户们纷纷面露喜色：
“那可太好了，只要熬过这两天，就再不用怕了！”
“这要是真的，那，那俺这几天就先不出门了，等熊姥姥死了，再收地也来得及。”
“小仙姑，只要你杀了熊姥姥，我赵铁柱一个人把你家剩下的地全收了！”
明霜抿嘴笑，这场面让她梦回仍是大衍宗师姐的时候，每每下山除妖之后，就会被感恩戴德的当地人这样围起来表达谢意。
却也有人阴阳怪气：“小丫头片子口气大的，那你今天咋还让它跑了？”
明霜板着脸补充：“不过，我话还没说完，想要除掉熊姥姥，还有一个条件。”
“啥，啥条件？”
“啥条件都行，小仙姑你快说吧！”
明霜环视众人：“我的条件就是，等后日开山仪式，庄上每个人都要参加，在仪式上，也得听我的号令，我让做什么，就得做什么，使得吗？”
“这……”有的人就面现迟疑，“不是俺们怕死，可这你要让俺们上去跟妖怪打，俺们也打不过啊。”
“别说打熊姥姥了，就是让它给扑一下子——看陶七那血葫芦似的样儿，这是真顶不住。”
连越天骄也面现迟疑：“明霜，要不，咱们还是等些日子，等县上的羽衣提点到了，再做定夺？”
明霜知道，前些天爹和大伯表哥他们出门，就是将妖祸报给县上，请羽衣提点下来捉妖的，但一县之内事务繁多，等那边来人，黄花菜都凉了，前世就是这样。
她向爹爹摇头：“不必。”
明霜目光扫过人群：“除妖，不是我一个人的事，它若下了山吃人，你们谁躲得过？除妖，也不白除，等成功杀了它，这熊妖身上的出产，换了钱咱们各家分了——但妖兽凶猛，上山生死勿论。我只能保证，到时不管发生什么，我会给大家断后，我越明霜会是最后一个下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