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羲辰神君
一片片破碎的记忆，饱含着曾经或愉悦、或温暖、或辛酸、或愤恨、或屈辱、或悲怮的强烈感情，像雪花一样扑面而来，不断融化进明霜的神魂中去。
回忆仍在继续，大雪仿佛无穷无尽，而愈是往后，便愈是痛苦偏激。连她金丹之强的神魂，都情不自禁地在识海中蜷缩起来，倒在被神识拟化出的雪地中，几乎要被这痛苦冻结住，冰封在这段阴暗晦涩的记忆里，仿若永沉寒冰地狱。
大雪覆上了她的身体，如冰冷的白毯。
一旦神魂失守，便是万劫不复，如蝼蚁般无声无息葬身于此。
不，绝不！
她不是身有残缺的小姑娘，不是无力反抗的凡人，不是……不再是！
她是道门掌令，手中有剑可仗，身有翻江倒海之能，若遇到此等不平事，定要仗剑斩了恶人头颅，还凡世一个清白公平！
明霜心如澄净日光，划破灰暗风雪，映得识海一片光明。
雪，渐渐止了，明霜抬头，看到雪地中走来一个人影，从远处渐渐来到跟前，那是个年轻的男子，清俊温雅，青衣木簪，手中提着一把铜壶，壶底不停地漏下金色的砂砾，落地无痕。
那人看着她，面上露出一丝怜惜。
明霜起身行礼：“祖师。”
“明霜，可记起来了？”
明霜点头，两行泪水不自禁地落了下来，她将融入神魂中的所有记忆碎片归拢、容纳后，已得出了结论：“所以，祖师，这是我的前世？”
她的祖师，羲辰神君颔首：“你是异世之魂，与此方世界格格不入，所以第一世命途多舛。”
“为什么送我回到此时？”
羲辰神君笑吟吟：“祖师帮你破境，却也要你回到此时帮我些忙，这才公平。”
明霜无语：“有什么事，您一个神君自己办不成，却要我一个金丹修士帮忙的？”
羲辰神君摇头：“送一个金丹回五百年前，和一个神君回到五百年前，所花费的力气可不同啊——况且，我别无他选。”
明霜想了想：“因为我是异世之魂？”
“不仅如此。”他看向明霜的神色中带着温暖的信任：“我觉得，若是明霜你，定能不负所托。而且，元婴大成，洞见三生，你前尘太过悲惨，若不设法破解，恐于你道心有碍。”
羲辰祖师摆袖，明霜识海中春风拂过，冰雪消融，花开遍野：“往事不可谏，来者犹可追，一切尚未发生，大有可为，悲从何来？”
明霜点头，道心愈坚，“谢过祖师，我定会好好把握——所以，您要我帮什么忙？而且，就算是要我从一个开窍修士做起，您也该给些助力？”
羲辰神君摇头笑起来：“你这性子，果然是无咎的好徒儿——你此时修为有限，论及正题尚早，我此次来，只是吩咐你刻苦修炼的——至于报酬么，偌大一片洞天，难道还不够？”
倒也是，怪不得祖师当年送了如此大礼……伸手要好处失败的明霜不甘地转念一想：“可是祖师，您的报酬都提前付了，就不怕我拿了好处不做事？”
“兹事体大，入局艰难。我为了守秘，未征得你同意便擅自行事，将你神魂带回前世，所以，你有拒绝的权利，我绝不勉强。而且，纵使你现在答应下来，今后，我也允你随时反悔。”
明霜听了他语气凝重，有些举棋不定，想了想又问：“祖师，我若不做，会有何后果？”
“于你无碍，然这凡世，地裂天崩，生灵涂炭。”
“好，那我应了。”明霜爽快点下头来。
“果真？”
“舍我其谁。”
羲辰祖师微笑点头：“此事成败关窍，就在你那洞天中，我不能经常溯时过来指点你，你今后一定按部就班行事，时时参悟。”
他低头提起那铜壶看一眼，金砂已经快要见底了，赶紧加上一句，“若遇到大事，就让梨花白叫我。”
明霜：！
金砂流尽，羲辰祖师的一缕神识缓缓从她识海中淡去消失。
后知后觉的明霜不由好笑：原来他派了梨花白来做眼线——我却忘了羲辰祖师是个猫奴。
确实，那一世，父亲并没有送给她梨花白，并且……明霜细细回想前尘，发觉自己完全想不起在女娲娘娘庙里，奶奶病死之后的事情，记忆仍有空缺。
而且，元婴大成，洞见三生——若这就是她的前世，难道中间相隔了五百年，她才第二次转生吗？羲辰神君，还是没有将全部的实情告诉她啊。
她记忆中缺了的那些，会是什么？
她真的是一个被师尊们抱上山的孤儿吗？
明霜已决定，留在这五百年前，完成祖师任务的同时，也好好重活这一世，查清自己前世的真相，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反正二位师尊，宗门上下的师弟师妹和好友们，仍会在五百年后安然等待她的归来，不是吗？
明霜神魂归位，睁开双眼，正见全家人都围着她，目光中充满了关切心焦，而见她醒来，不由纷纷面露喜色。
杜淑容伸手抚上她脸，声音颤抖：“霜儿，是你吗？”话音满含着希望，却又生怕失望。
明霜看着恍若隔世的娘亲，心中一酸，
再不刻意压制情绪，像是个真正的，饱受了委屈的十几岁小姑娘一样，扑到娘的怀里大哭起来：
“娘！是我，是我！是明霜啊——娘！明霜好想你啊——”
“霜儿，霜儿莫哭，回来就好啊……”
是的，她回来了。
一别爹娘，回首已是五百年。
越天骄似乎比妻子多了一重顾虑，试着问她：“明霜，你还记得从前的事吧？”
明霜——越明霜看着爹爹的眼睛，清晰回答：“记得，我是明霜，是‘洞明如抱雪，问道似怀霜’的明霜。”
这两句诗，是外公临终前吟的诗，托人念给父亲。
她的名字，就从诗中来。
越天骄和杜淑容一起将她拥在怀里，同样泪水纵横：“霜儿，幸好，幸好……”
明霜紧咬着唇，为解父亲的疑虑，证明这皮囊下的确是她，她又重温了一回前尘。
这一回想之下，新得的痛苦记忆又被重温，一幕幕惨剧浮现，宛如昨日发生，明霜不禁攥紧了拳头，恨意滔天。
很好，这一世重来，必定要将那些畜生挫骨扬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