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逆道
又是短暂的闭目养神,季青溪被恶鬼争相冲击灵力墙的动静弄醒,他把剑插在地里,转头看了一直处于入定状态的闻青迟一眼。
“咱俩的命可都握你手里了。”
他蹲在结界前用石子在写了一排的“正”字上又添了一笔,这代表他休息的次数。
这种时候他还苦中作乐调侃自己,“进阶版996,修仙比当社畜还要惨,等所有事情结束以后我得直接摆烂摆上十几二十年。”
灵力墙又要破了,季青溪从地上站起来,顺手把黄泉拔起,他又要去想办法尽可能更多困住恶鬼同时又不让他们死。
他已经发现了,这些玩意儿要是死了再来战斗力就会跟着刷新,困着他们比杀了他们能让自己吃的亏少一点。
恶鬼们穷凶极恶,他们不认人,只知道要消灭这法器世界里的两个“异类”。
季青溪打他们都要打出肌肉记忆来了,无他,唯手熟尔。
一波又一波,跟苍蝇一样根本就驱赶不完,杀又不能杀太多,还得分心去拦着他们不去破坏结界打扰到闻青迟。
地上的“正”字逐渐增加,季青溪自己都不知道灵力亏空了多少回,身上又添过几次伤。
结界中忽然传来异动。
闻青迟周身气流翻涌,他紧闭了许久的眼霍然睁开。他抬头仰望,果然有巨大的雷声响起。
渡劫的雷是不会给太多时间缓冲的,下一瞬,白紫色的闪电咔嚓一声从天而降,似要贯穿这天地。
天雷来了。
这雷劫声势格外浩大,比寻常修士的天雷要凶猛许多。
修士进阶免不了渡劫,这是世界法则,所以哪怕是在法器内天雷也会追随而至。
轰隆咔嚓声不断,渡劫的天雷劈不到修士,更为凶猛地下落。
天雷并非凡物,拥有击穿一切的力量,送阴杵这种法器也不能一直承受。
终于,头顶被天雷劈出了一道裂缝,天雷之下,恶鬼无所遁形,天道天然地厌恶着这些邪性的东西,降下的劫雷也同样对鬼物下手。
季青溪实在是灵力亏空伤上加伤,法器总算被破开口,他一时松懈从半空跌下。
闻青迟踏空而起,张开手将他接了个满怀。
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他给季青溪套了层防护罩将怀里的人放置到了一边。
劫雷追随而来,季青溪拉了下闻青迟的袖子,郑重嘱咐:“天雷会比你以往进阶时下的更狠,它会格外针对,你千万小心。”
闻青迟召出渊亭,安抚性地摸了下他带着伤痕的脸,“好,我记住了,季尔尔,等我。”
话落,他悍然出剑,丝毫不惧滚滚落下的天雷,迎难而上。
这一场劫雷已经远远超过了本该给大乘期修士进阶渡劫境的规格,只有季青溪知道异常的原因——身为众生中的其一,闻青迟竟然杀了天命之子顾怜衣,天道自然震怒。
天雷一道一道劈下,大地也变得焦糊。
人与天相比渺小如蝼蚁,但闻青迟的身影却始终挺拔,不管劫雷下的多重他照样能熬下来。
闻青迟和季青溪真的很像,他们的内核也极度相似,不服输不认命,敢与天相争,敢与命作赌。
杀不死他们的,都将使他们变得更加强大。他们的道不是顺应天地规则受天道指引,从来都是强大自身逆天而行。
不知闻青迟是否也察觉到了某些关于世界的秘密,他在第三十二道天雷降下时顶着威压站起,这一道起,他不再单纯“受劫”,而是举剑撞上去。
劫雷越发凶悍,势必要把这不知死活挑战世界法则的修士劈散在天雷下。
闻青迟被压弯的脊梁硬生生一点点直起,有那么一些人骨头天生就很硬,这世间除了自己没有别的东西能让其屈服。
哪怕是天,哪怕是神。
他抹掉嘴角边的血,渊亭与主人同心,剑芒又冷又亮。
“区区凡人如何能挑衅天道?我闻青迟今日便要证明我的道就是违逆天道。”
电光照亮了他的脸,这破损的法器世界黄沙飞舞,恶鬼逃窜哭嚎,唯有他的身影站于雷电飓风下岿然笔挺。
这一刻,闻青迟无限接近于神。
季青溪也好,闻青迟也罢,他们都曾弱小无力,都曾被命运裹挟反抗不得,但他们如今都已能顶天立地。
他们是凡人,可谁又说凡人不能创造历史改变命运?
他们的道不是苍生道不是无情道不是修罗道亦不是至情道,是反抗天命之道,名为——逆道。
这一日,闻青迟做了第二个与天雷对劈之人,六十四道威力加倍的雷劫并没能要了他的命。
劫雷散去,这世间又多了一位渡劫期的修士。
闻青迟收起渊亭,撑着满身是血的身躯一步步走向季青溪,而后把同样满身是血的他轻柔抱起。
两只血葫芦紧紧挨在一起,额头碰着额头,鼻尖对着鼻尖。
季青溪心跳的很快,他忍不住笑,又牵动伤口疼得失去了表情管理。
“我说了我守得住你,你看,我没死,你也没死。”
闻青迟闭着眼,沙哑地从胸腔里挤出一句“嗯”。
颤抖的手臂和睫毛却泄露了他藏于表面平静之下的心绪。
季青溪福至心灵,忽然懂了他未尽的话语。
是幸好你没事,幸好我来得及救下你。
“狐狸,”他愿意在此刻表现柔弱一点安抚对方的担心和后怕,他声音轻软:“我好累也好疼,我们回家吧。”
他愿意把那座山居小院当做家,当做归属,而不是一个简单的落脚之地。
同样的,闻青迟也不是简单的朋友和生死之交,他早就是家人了,是跟父皇母后和妹妹一样重要的存在。
“好。”闻青迟重复了一遍:“季尔尔,我们回家。”
送阴杵碎于天雷下,依赖法器而活的恶鬼也随之消亡。
修真界只知离开乾元门后的季闻二人又杳无音信人间蒸发了三年,不知他们到底去了哪儿又干了什么。
直到某一日的清晨,乾元门地界外某座山里突降异象,恐怖的劫雷一道道劈下,无人敢贸然靠近,只有泠笙在远处若有所思,扔下一个重磅炸弹:“有人突破了渡劫境。”
等那堪称毁天灭地的雷劫过去,赶到现场的修士们只见莫名消失了三年多的闻青迟怀里抱着连杀沈誉勉和焦衡的修真界鬼见愁季青溪从山里走出。
两人模样狼狈无比,却无人敢趁虚而入要他们性命,开玩笑,没活够,不想死。
被众人看猴似的围观,闻青迟压下眉心,冷漠地抬了下眼,“滚。”
他声音虽冷音量却不算大,因为怕吵到了在他怀里已经力竭昏睡的人。
看客们连滚带爬让开路,眼观鼻鼻观心把自己的眼珠子管得牢牢的,一下都不敢多看。
等二人走后,人群就如沸水一样炸开了锅。
要命了要命了,季闻二人是什么受天道眷顾的好命吗怎么别人越到后面进阶越难唯独他俩说升就升?!
天啊,闻青迟已经是渡劫期修士了,这岂不是一步登天成了修真界第一?
大家只有震惊,但又因为这两人给人的震惊太多以至于惊到麻木,除了震惊和麻木就只剩下羡慕。
有差距会让人嫉妒,差距太大就只能在后面仰望了。
—
两只血葫芦结结实实地修养了好一阵,一个被恶鬼给耗的差点猝死,一个跟天道作对差点被劈死。
季闻每次出现都在刷新修真界的世界观,天之骄子也被比成凡人,他们都觉得是天道眷顾,可谁又知道这两个人跟他们所想的正好相反,他们修的可是对抗天命的道。
外界如何一天三震季闻两人都不关心,闻青迟初入渡劫期境界不稳得养好伤顺便固本,季青溪灵力透支太严重也得好好养回来。
这么一养,四个月后闻青迟已经稳定在渡劫中期,季青溪也在某日突破瓶颈。
劈在他身上的劫雷比闻青迟的还要狠,他为了防止渡个劫把家渡没了还特意跑到了人迹罕至的荒山去,顺利渡完后灰头土脸。
问题又来了,雷劫总会让他们受伤,才养好一点又再次躺下,季青溪已经心平气和心态良好。
“这日子过的……我自打回来以后就是杀人——受伤——养伤——再杀人再受伤再养伤,跟鬼打墙似的。”
闻青迟捉了两只兔子和野鸡回来,熟练地处理好再用陵火烤,他的手艺比最初时不知道好了多少,季青溪蹲在旁边闻着味儿眼泪都要从嘴角流下来。
“离火远点,也不怕把你头发给烤没了。”
“哦。”
闻青迟一心二用泡了茶,又拿出新买的枣泥糕投喂贪吃鬼,“季尔尔,五州之内你喜欢哪个地方?”
“怎么突然问这个?”
闻青迟面不改色,“累了,想跟你趁早养老,你喜欢哪儿我就买哪儿的宅子,跟你搭个伙一起躺上几十年。”
“还没想好,五州大陆太大,我也没有全部去过,到时候慢慢看。”
“好。”
季青溪觑他一眼,“好什么?我答应跟你搭伙了吗?”
“那我跟你说我的用处,”闻青迟眼角含笑,一边转着烤架一边看着他,“我给你洗衣做饭,想吃什么我跑腿,想去哪儿散心我给你当护卫,你想要多省心就有多省心……”
他又微妙一顿,“你要是犯懒了我既能背你也能抱你,比车马妖兽好使。”
季青溪跟他对视片刻,率先错开目光,“我是什么生活十级残废吗?你怎么不说你还能给我暖床呢?”
闻青迟也是个不要脸的,“也能提供,不收你钱,不满意我倒贴。”
“……”您的行情不至于,真不至于。
“所以你退隐江湖带上我,绝对不亏。”
“那你求我。”
“求你。”闻青迟向来不在乎这点脸面,一点抵触都没有,语气十分自然,“季尔尔,求你也不行的话,你还欠我一个承诺。”
“你可真浪费,一个诺言能做的事可多了去了。”
“诺言不诺言的本来就是顺着你的意思逗你玩,”闻青迟戳了下他的耳朵尖,目前阶段还想做个人,“要是让你做点为难的事你得跟我翻脸。”
“呵,你不趁机给自己谋点好处,我不信。”
“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的人?”
“不是吗?不然我为什么叫你狐狸?”
“刚认识那会儿坑了你一回你记仇到现在,从那以后我可从没对你耍什么心机,你讲讲道理。”
“我不管,你八百个心眼。”
“我有八百个你
就少了?彼此彼此。”
“你还跟我杠,为了我的身心健康,我养老不能带你。”
“又耍赖皮是不是?季尔尔,待会儿你没烤兔吃了。”
“就这还骗我说给我洗衣做饭百依百顺,”季青溪面无表情,“你说说你有点什么用?”
小季是个很讲道理的小季,只不过少数时候也是个不能接受被抬杠的赖皮鬼。
这一面是假如他哪天人格分裂了摇号都很难摇出来的一种。
闻青迟知道他超级限定的一面出现了就立刻打住,免得杠得某人真生气。
心上人总归是要哄的,对方不想讲道理的时候就别讲。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他奉上一只香喷喷的兔腿,低眉顺眼格外良家,“咱们家里你说了算,这样行么?”
季青溪有脑子,啃了一口兔肉冷冰冰地泼冷水:“醒醒,我跟你可不是‘咱们家’,除非你让我当你爹。”
他小季脾气大着呢,画个饼就成一家人,闹?
闻青迟心头一梗,他抬手捏住某人的耳垂,微微一笑,“季尔尔,你想当我爹,你确定?”
“。”危险状态的狐狸不好惹,季青溪见好就收,望天望地望兔子,“再烤要焦了。”
闻青迟静静凝视了他一会儿,看得后者头皮逐渐发麻不自在了他才收了手缓缓退回去。
季青溪默默地啃着兔子和野鸡,装作无事发生。
闻青迟只要了一点尝个味,剩下的全推给了他。
春光明媚,迟来的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阳光把树影切割成斑驳的碎片。
闻青迟站在秋千架旁,忽然道:“季尔尔,我并不是对所有事都能百分百掌控,我也有犹豫和踌躇之事。”
季青溪偏了下头,做出聆听姿态,“什么事?”
他以为是关于报仇,这是狐狸的心结,他想认真听认真开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