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狐狸身世
闻青迟手指微蜷,忽然敛了下眼睫。
他召来了渊亭,“季尔尔,来过几招?”
季青溪张了下嘴,“不是吧大哥,扔你一个雪球你就要打我?咱们做人心眼儿不能这么小。”
嘴上这么说着,他却收了伞把自己玩嗨了的黄泉叫了回来。
他知道闻青迟没想动真格,毕竟人还笑着呢,说过几招就真的是单纯的过几招。
菜园早就荒废了,雪下的大,整个前院都被白色的新雪覆盖。
渊亭和黄泉屡屡相撞,季青溪擅攻,风格是快很准,闻青迟攻守其实都擅长,跟季青溪过招就以防守为主见招拆招。
两人连灵力都没动,纯粹是切磋。
院子里那棵在百年之前被移栽来的树不知道是什么品种,活这么久了也不见得长成超级大伞盖,免去了因太占地而被砍掉的灾难。
剑气刮得树上的积雪成坨往下掉,双人座的秋千晃一下,又晃一下。
“不打了不打了。”季青溪把黄泉背在身后摇手表示停战,“有酒吗?想喝酒。”
“青梅饮、梨花酿还是桃花醉?”不等人挑选,闻青迟又说:“青梅饮吧,你最喜欢这个。”
季青溪还真没想到竟然还能挑,他点头表示赞同,“你也就对酒还有点想法,要不然我真要觉得你就是个喝露水的仙男。”
两人一人一小罐,碰了一下各自开干。
季青溪用手拂了雪坐在秋千上,长腿点在地上支着轻晃,闻青迟选了旁边的石凳。
比剑喝酒必然还聊天。
闻狐狸这人话不算多,嘴巴又不甜,要是他惯常不做人那实在不是个好的陪聊对象,得亏季青溪早跟他相处习惯了不介意。
“来吧狐狸,今天是坦白局。”
“想问什么你问就是。”
“那我可要强调一下了,不能说谎。”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季青溪冷笑,“你真没有?谁跟我说的后遗症不会在秘境发作?是小狗吗?”
闻青迟没法狡辩干了一大口,“这个例外,陈年旧事不用提了。”
“行,我开问了啊。你的仇人到底是谁?为什么你现在已经到了这样的境界还没报仇?”
闻青迟缄默半晌,无奈地揉了下额头,“怎么问起了这个?”
“因为我想知道。”季青溪盯着他的双眼,没让人有任何避开的机会,“狐狸,我们是朋友,既然我的仇你都知道甚至也参与过,那么你的仇为什么就不能告诉我?”
“我的仇我自己会报,不想让你帮。”
“帮不帮的再说,你至少先让我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的事你几乎都清楚,可我对你却不是这样,你总是这样,我不刨根问底你就讳莫如深,我跟你百年的交情,生死都经历好几回了,我还得把你当什么挖宝游戏一点点挖才能了解完吗?”
不是彼此没有秘密才能当朋友这话是季青溪说的,可人的想法会变,人和人的亲密关系也有阶段性不同。
在处理关系上季青溪一向都很勇敢很清醒,他语气郑重:“闻青迟,我也想知道你的过去,想知道你的一切。”
朋友不必知道全部,但不论季青溪那些朦胧不定的感觉是真是假,他都认为他们俩是互相支撑的关系,想知道闻青迟的过去不是要揭他的伤口,是真的想了解他背负的到底是什么。
季青溪在主动向闻青迟走近。
闻青迟被他认真的眼神狠狠攫取着心神,最终逃避似的别开了眼。
他每次都说自己的事知道了对季尔尔没什么好处不用他掺和,然而季尔尔却越问越多。
没有人会想让自己的心上人知道自己曾经多没用,闻青迟骄傲至此也不愿拿这个来让季尔尔怜悯动容。
可是季尔尔就是要问,就是想知道,那怎么办呢?那可是他的季尔尔,他喜欢着的人,这么诚恳地问了他怎么拒绝的了。
“季青溪,你真的非知道不可吗?”
“是。”
闻青迟从石凳起身,走到秋千后推着季青溪的背,秋千晃起来,带起冬日冷冽的风。
这样的姿势可以让他不面对季青溪,不被那双眼睛所捕获。
“坦白局不说谎,你真想知道我就告诉你。我的仇人真要算起来全修真界几乎都是。”
“。”季青溪沉默了,闻青迟这种配角在金柳双男主那篇文里得是什么程度的大反派?
“不过仇也不是这样算的,毕竟我也不能把整个修真界全杀光,我只找主谋。”闻青迟站在季青溪身后,间隔十分有规律地一下下推着他,季青溪背对他,看不见他一片幽深的眼底,“我要杀的人,是探霜门的兹缇。”
“兹缇?如果我没有记错,这人好像陨落了?”
“没死,只是在禁地里闭着死关不再出现而已。”
“你去探霜门当外门弟子就是为了查这个人的消息?”
“嗯。兹缇资历很老,要论起来探霜门现任的掌门都得喊他一声师祖,他到现在算起来已经活了八百多年了。”
三门五家最初成形也差不多就七八百年前。
“那他如今是什么修为?”
“渡劫。”
修真界中还活着的修士最高境界也就合体中后,两三百年前好几个渡劫期都没撑过去死在了天雷下,想
不到记载里已经陨落的兹缇竟然还在。
渡劫,已经是最接近仙人的境界,渡劫期圆满之时天上会落下八十一道天雷,只要全熬过去就能得道飞升,当然,没能扛过去九十九概率都得死。
“兹缇没死可也留下了暗伤,他一直待在禁地不出现就是休养生息,等着再一次飞升。”
季青溪现在能理解为什么闻青迟会赌命了,他跟仇人之间的差距用天堑形容也不为过。
“那他跟你具体是什么仇?”
闻青迟的语调里泛着掩饰不住的寒,“杀父杀母,血海深仇。”
季青溪心头一紧。
他攥住秋千绳,强忍着没有回头去看身后之人的表情。
闻青迟也停止了推晃,站在他后面,尽量用平静的语气给他讲了一个故事。
修士活的普遍比凡人长久,修为越往上涨寿命越长,并非所有修士都会找道侣,多的是一辈子清心寡欲只专注于大道的,所以修真界传承不靠血缘靠收徒。
话又说回来,有些大佬也不乐意收徒弟,懒得费心教也没空管,有那些时间和精力不如多修炼修炼。
那时候的修真界远比现在要辉煌,灵力充沛天材地宝又多,那时化神都算不上什么,合体期渡劫期的修士都能排上四五十号。
三门五家就是在这样一众人的存在下有了雏形然后又渐渐清晰。
兹缇不收徒,或者说,外界并不知道他其实是收过一个徒弟的,那是大约四百多年前的事。
兹缇唯一收过的弟子叫闻远君,是探霜门中所有弟子册中都销毁了记录的名字。
大佬们收徒弟都特别注重资质和天赋,闻远君就是因为天生就是个修道的好苗子才被兹缇破例收入门下。
每个人适合的和最终选择的道不同,所谓道,也就是道心,是初衷。
闻远君修的是苍生道,斩妖除魔匡扶正义就是他的道心,兹缇对这个徒弟十分满意,认为他将来一定能有大出息。
闻远君本人也这样以为,直到他碰到了凤琬。
正如话本和戏文里很喜欢写的桥段一样,正经之人总是逃不过“坏女人”这一关。
凤琬是个邪修,他们的相识不是什么金风玉露才子佳人,闻远君撞见凤琬杀人吸食修为,邪修这种存在也归类于妖魔鬼怪的行列,所以闻远君要追杀凤琬。
凤琬具备一切“坏女人”的特质,貌美、魅惑、心狠手辣、诡计多端、一人千面。
她就是邪修,所有的坏都没有打折扣,她的手底下有很多条人命,她从不无辜。
“道君哥哥,你想杀我呢也不是不可以,我们正邪不两立,是你杀了我还是我吸干了你,咱们各凭本事。”
凤琬是闻远君追杀过的邪修里最狡猾的一个,每每只差那么一下,偏偏到了紧要关头这无耻邪修都能用不干净的手段逃脱。
一个干什么都无往不利的人遇上了总是让其栽跟头的人是很危险的信号,因为这种失败会上瘾。
他们两人就是如此,追来追去杀来杀去,你死我活那么多年,闻远君自己都没有发现他的目标逐渐变成了凤琬,他就想杀掉这一个人。
那句话怎么说的,最了解你的往往会是跟你斗了很久的对手,闻远君和凤琬这两个人品行恰恰相反,妥妥的一个君子一个小人。
君子与小人本是互相厌恶抵触,可人性怪就怪在这东西多变又复杂,闻远君坚守自身不行恶事,可他逐渐发现凤琬这样的人竟然也偶有善举,当然,都是一些微小到将来被天道审判时都不会让天雷少一道的程度。
凤琬讨厌闻远君,闻远君也同样厌恶凤琬,就像善与恶本能就互斥。
闻远君追杀了凤琬长达百年,在一个荒郊野外里他终于即将成功诛杀这狡猾的邪修。
彼时凤琬身受重伤,她在闻远君的剑要戳破喉咙的前一刻褪下了全身衣衫。
像她这样的妖女才没有那么重的廉耻心,她裸露着躯体缠上去,上挑的眼尾极尽风情。
“道君哥哥,今天让你逮个正着是我技不如人,不过在死之前好歹满足我一个小心愿好不好?你长的这么好看,我不跟你春风一度死的可真遗憾呐。”
闻远君眉头紧皱一把推开她,“滚。”
凤琬就等着他这一下波动,嬉笑着给他扎了一记毒针,卷起外袍裹在身上瞬间退开。
下一刻,闻远君脸色却倏然一变,“小心身后!”
这人从不说谎,凤琬意识到不对想跑却来不及了。
千钧一发之际,是闻远君攥着她的手借力一跃,只是可惜他刚被凤琬扎了毒针行动受阻,两人一起被卷进了诡异的浓烟里。
再之后就是短暂止战结盟共同脱困,不管是不是吊桥效应这种心理反应作祟,原本完全敌对的追杀终究是变了味。
闻远君的人生与凤琬截然不同,他生来富贵不吃苦,年少时又被兹缇看中带走踏入道途,他所见过的所有苦都是旁观,从未真的感同身受过,所以也就能一直保持本心不共情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的那一类人。
而凤琬不是,她生来可怜,从小就被带进了邪修窝,是被喂养的“食物”,她在不知事的年纪里就只明白一个道理:强者是可以杀弱者的,弱者要想活命就得往上爬。
凤琬从来就没有正确的善恶观,她不觉得自己所
作所为是恶,也不觉得什么拯救他人于水火是善,她的世界只有输赢,赢的活输的死。为了不想输什么手段都能用上,干净还是肮脏都没什么区别。
他们都不能理解彼此,并且不赞同对方。
一场阴差阳错,凤琬变成了闻远君,闻远君成为了凤琬,他们经历了一次对方的人生。
当爱和宽容出现在凤琬的生命,当恶与残忍充斥闻远君的生活,他们终于见识到了另一个和自己的认知迥乎不同的世界。
理解、心疼、羡慕、惋惜……这些情绪取代厌恶占据心头起就是沦陷的开始。
一沦陷便是万劫不复。
“我父亲背离自己的道背离了师门跟我母亲逃到了很远的地方,我母亲不再当邪修,为了赎罪积德,他们开始做善事。”
改邪归正是很难的,一个人的本性比江山易主还难以改变,凤琬花了很久才勉强做到尊重生命不再滥杀。
不当邪修以后她的境界一退再退,身体也出现了异常反应。闻远君只好不断寻找让邪修改修正道的法子,用自己的灵力缓解凤琬的难受。
“邪修为天道所厌弃,他们没有找到更好的解决办法,我母亲倒是看的开,开玩笑说自己以前造孽那么多还想有个善终太异想天开,我父亲就承诺她,如果她就那样死了他就一起跟着去。”
“再过了很久,她肚子里有了我。我出生的那一年春天来的比往常晚,她就给我取名叫青迟。”
“我出生以后身体不好,我爹娘唯恐是报应,怕我养不活于是加倍行善想将功折过。好在我逐渐长大,身体也慢慢康健。大隐于市,我们一家三口就在凡间一个少有战乱的小城中安稳度日。”
闻青迟有非常快乐的童年,父母恩爱,生活又还算优渥,他爹娘不怎么教他法术反倒教他琴棋书画,只想让他做一个普通人,是他自己喜欢刀剑喜欢各种法术总缠着他们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