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送嫁
“等婚期定下我会派人通知,我希望如果你们出现只带着对我们的祝愿而非其他。”
屋子里坐了不少人,景不留的祖父、父亲、叔伯、兄弟姐妹。
沈家是景不留的祖父做主,其他人再多话想说也会先等他开口。
沈老爷子手里的茶杯重重一放,满堂寂静。
“不留,你非要为了一个季青溪跟你的长辈过不去?区区一个资质普通的凡人,值得你做到这个地步?”
“一日不飞升就不是真正的仙人,这天底下的修士都是凡人,祖父,我也只是个凡人。”
“强词夺理。我还是那句话,你要么一生不沾风花雪月,要与人结契就必须沈家同意。”
“那是我的余生,只有我自己最有资格做主。我不在意我的道侣资质平庸,也不会用沈家任何人脉去为他谋取好处,沈家又何必一直不松口?”
“你姓沈,你是沈家子孙,祖父的话你也不听?”
景不留淡漠道:“我姓景,也可以不是沈家子孙。”
老爷子气得打翻了茶杯,“来人,把这个冥顽不灵的逆子关去禁闭室。”
景不留岿然不动,那些靠近他的人全部被震倒在地。
“我上一次愿意被关进去是出于孝道,却不代表我不愿意的时候还有人能动我分毫。”
他清冷自持不理俗事没有表现出对什么人什么事的攻击性,可又不代表他没有,他一身修为就是他最大的底气。
沈襄脸色沉郁,语气也加重几分,“不留,别在长辈们跟前胡闹。”
“言尽于此,我的婚事我自己做主,我的道侣也只会是季青溪,若你们不同意,大可把我这个不肖子孙除名。”
景不留拂袖而去,谁也没法拦住他。
他除了是沈家人,更是留花门落月峰主,目前的修真界里唯一一个两百岁以内被封的仙君。
沈家被他搞得一群人头顶乌云,脸色一个赛一个难看。
景凝的住所不大且偏远,是她自己求来的地方,她很少外出,也不见外客。
对于沈襄的到来她并不意外,她穿着一身简单的素衣在小竹林里收集竹露,面容带着几分沉疴的病气,但表情恬淡。
淡到和沈襄记忆里的恣意少女相差甚远,几乎要认不出来。
“你不劝劝你儿子?一意孤行屡教不改,就仗着自身修为胡来,连长辈也不放在眼里。”
景凝该做什么做什么,他来了也不招待,“不留是个好孩子,他要是真的目中无人早就跟你们撕破脸带我走了。”
“他一向不跟沈家亲近,愿意回来几次也是因为你还在这里,他要带你走,你怎么不走?”
“我为什么不走你不清楚吗?沈襄,我景凝这辈子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你如愿以偿,我再也逃不掉。”
“只是因为逃不掉?又是这么多年过去,我以为你不会再想走,我以为你愿意留下。”
景凝嘲讽似的笑了一下,“没有人会愿意为了一个使尽手段囚禁自己在身边的男人主动留下。”
“你果然都知道。”
“是啊,我什么都知道。”知道自己永远逃不出沈襄的手掌心,知道自己体内早就被不放心的沈襄种下了相思蛊。
景凝直起身来,把装着竹露的瓷罐盖好放在石桌上,又恢复了平静如水的模样。
“我不过是累了倦了,只想在这一隅安静了却残生。你想让我劝不留听话那绝对不可能,我自己过的不如意,我不会让我的儿子跟我一样。”
多年来一直都是这样,沈襄也累,他问:“不留也是我的孩子,你口口声声你儿子撇的干干净净,也不抵我是他生父的事实。阿凝,你对我的爱当真消失得一丝不剩了吗?”
“你凭什么认为我依然像当初一样爱你?”
“你要怎样才会变回从前的样子?你想孩子随你的姓氏,我允了,你想在这又小又偏的地方与世隔绝,我允了,你多年来对我不闻不问冷漠以对,我也忍了,我不过是想求你高兴起来,能重新接受我。”
中年人的爱情也一地鸡毛,外人最初说景凝攀了高枝进了沈家家门,后来说她运气非凡生下了天资过人的孩子,再说她红颜福薄身体不好。
外人只知她年少时为了沈家大公子大闹沈家最后低头甘心做妾,却不知到了后来却是沈襄求而不得。
景凝想逃,沈襄就给她种下相思蛊,景凝就算远离了他,蛊发作时想起的还会是他,她一辈子都无法逃。
景凝转身看了一眼这个跟自己恩恩怨怨纠缠大半生的人,语气再无半点波动。
“沈襄,我这一生最后悔的事就是当断不断为了跟你在一起放弃自尊放弃礼义廉耻,不顾你有妻有子还跪求你那个本来就看不上我的父亲让我进了沈家。”
她抱起瓷罐,素色的裙摆随风一荡,就那么轻轻从沈襄身侧飘过。
“我精神不济还要回去小睡一会儿,恕不远送。”
当初那样爱恨分明恣意张扬的少女再也不会回来了。
沈襄看着她的背影,已经记不起上一次景凝送他出门说会等他回家是在多久以前。
景凝还是景凝,沈襄也还是沈襄,他们又不再是他们。
-
季青溪陪兰岚吃了顿饭,又双叒叕被催了婚。
小季就一五一
十地把自己跟景不留的打算一句一句跟他母上大人掰清楚明白了。
说到不留后代从旁抱养一个时兰岚很轻地蹙了下眉,但很快又释然。
“父皇肯定要不高兴,所以他那儿还要请母后多多劝解,我可干不出一边跟景不留成了亲一边又找女人生孩子的事。”
“你父皇定然不快,不过也不会逼着你留个后嗣,先不说得罪一位仙君,你自己也不会同意。你和不留在一起好几年,我跟你父皇并非没有考虑到这层面,放心。”
“还是母后好,全天下的母亲都没有你万分之一好。”
“少贫,”兰岚嗔了他一句,“你们的婚期也尽早提上日程,待你跟不留成了亲,我跟你父皇一定送你份顶好的新婚礼。”
“能有你和父皇祝福就已经是最好的礼物了,别的什么也比不过。”
兰岚被他这张甜嘴哄得合不拢嘴,“去看看你妹妹去,这丫头非要自己绣个香囊送给你父皇,说是长这么大也没尽过多少孝心,她得赶在出嫁前绣个能看得过去的成品出来。她哪是这块料,想必双手都被扎成筛子了。”
有这等热闹看季青溪自然是积极地应下。
本朝的公主出嫁前住在宫里,出嫁后皇帝会赐下专门的公主府供公主驸马居住。虽说季雨棠是外嫁,她的公主府还是随着赐婚圣旨一块下来了。
哪怕是公主和驸马不长住,回门和省亲总用得上。
季雨棠这会儿还住皇宫里,季青溪去时还碰上了安王。
“王叔也来看棠棠?”
季典笑呵呵点头,“管家清点库房时找出来一套翡翠头面,我就拿了来充进棠儿的嫁妆里去。”
“王叔有心了。”
“青溪说的哪里话,我无儿无女的又是看着棠儿长大,心里也是把她当半个女儿看。”
两人聊了几句就散了,季征子嗣艰难兄弟却一大堆,安王算是个关系还可以的一个。
季青溪进去看他妹妹的笑话,不是,是看她感天动地的孝心。
他一进去就被一块布砸了脸,他拿下来一看,好家伙,脑细胞死绝了也没看出来这绣的是个什么物种,因为这线横七竖八的乱成一团,颜色又杂,只能看出来绣花之人无处安放的暴躁。
季青溪捏着那块被丢掉的布走近,“怎么了这是?跟块碎布赌什么气?”
季雨棠正在往绣绷里装新的布,闻言直接摆烂,表情好不恼怒。
“针不听话线也不听话,画猫不成反类犬,我绣个仙鹤都变成了麻雀。”
季青溪把掉在地上的绣线捡起来,跟那块全是乱线的布一起放进竹筐里,“你从小就没有碰过这些东西,还是别为难自己的好。”
“可我想给父皇做一个香囊,我打小没少让他头疼,这一眨眼我都要嫁人了,以后也不常有在他们跟前陪伴的机会。皇兄你别管我,随我自己折腾吧。”
“难怪母后夸你临嫁了突然懂事不少。”
季雨棠又重振旗鼓发愤图强起来,她一边跟绣绷较劲,一边跟她哥哥说话。
“皇兄你不送我去颍泉吗?”
“朝中事务繁忙,脱不开身,也不要紧,几天以后你回门我们还能再见。”
“不能送我去颍泉,那我要你背我上花车。”
“那是当然,我是你哥哥,我不背你谁背你?”
“皇兄,我舍不得你,也舍不得父皇母后。”
“要嫁去外地可是你自己选的。”
“我不管,我就是舍不得。”
“好好好,舍不得舍不得,你以为我们就能舍得你啊?还不是希望你高兴。”
季雨棠扔了手里的活儿过来挨着她哥哥撒娇,“我嫁出去了也别忘了我,我还要当你最宠爱的妹妹。”
“我肯定最宠你。”
“以后我不在,要是听到某些诋毁你的话也没人给你出头,皇兄你就别那么好脾气,该打就打。”
“你看看现在的摇光还有谁敢诋毁我?别瞎操心。”
“还有,我嫁给了自己喜欢也喜欢自己的人,希望皇兄也一样,你和仙君要好好的。”
“把你的心放回肚子里,我们好着呢,等我们成亲的时候你一定要回来看。”
“那你是新郎还是新娘?”
一句话给季青溪问住了,他敲了下季雨棠的脑瓜,“两个男人哪有什么新娘?你哥哥当然也是新郎。”
“哦。”季雨棠捂着自己的脑袋贼兮兮地笑,“我偷偷了解过男人和男人之间在床笫间怎么快活,我看你也是强不过仙君的,皇兄,你可别新婚第二天起不来。”
“……季雨棠!少看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在被亲哥哥制裁前,机灵的公主就已经撒丫子溜了,只留下一串快乐的笑声。
小季脑阔钝痛,这丫头真是不得了,萧穆到底怎么受得了她的?
——
五月初二,宜嫁娶。
当朝二公主下嫁颍泉萧氏,队伍从皇宫出发,沿途由齐王季尧和金吾卫首领宋文延护送。
照二公主的受宠程度,她出嫁那日可谓是真正的红妆十里,佳人耀目如明珠。
季青溪背着亲妹子上了加大版的婚车,季雨棠趴在已经跟父皇一样高的兄长背上差点没忍住掉眼泪。
季征再看拐了宝贝女儿的萧穆不顺眼也不会在大好
日子发难,只道:“朕的公主被娇惯长大,到了你们萧家也还是公主,朕见不得她受半点委屈。”
萧穆拱手一拜,“皇上放心,公主嫁入萧家是萧家的福气,断没有令她受屈之理。”
季青溪送妹妹上了装点喜庆的婚车,回来正听见季征在敲打萧穆,他对这个妹夫总体还算是满意,狠话早说过,今天就算了。
“萧穆,我妹妹往后可就交给你了,她说嫁给了自己喜爱的人十分高兴,望你能让她一直这样高兴。”
“承诺过的永远算数,太子不必忧心。”
兰岚实在舍不得女儿,早前就把该嘱咐的嘱咐过了,她没再对萧穆说什么,抓紧这点时间在马车旁跟女儿最后话别。
“棠儿,嫁了人要收敛些脾气,多为你夫君着想,但是真要有人敢给你委屈受尽管回家里来,父皇母后都会为你做主。”
季雨棠眨了下眼,已经有要哭的趋势,她握住母亲的手重重点头,“母后我明白的,你跟父皇和皇兄都要好好爱惜自己,女儿不能再承欢膝下了。”
兰岚拍拍她的手背,“去吧。”
“公主,”萧穆从怀里拿出一条绣着君子兰的手帕轻手给她擦了脸上的泪,“我会待你好。”
车帘放下,萧穆打马骑在婚车前。
队伍启程。
季雨棠实在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她的父亲母亲和哥哥都站在原地目送她出嫁,好像要送出去很远,直到再也看不见。
颍泉和摇光隔着快马也要一天一夜的距离,她再也不能随时都能看见亲人了。
季雨棠一瞬间泪如泉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