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章 牵一发而动全身
“皇兄，你看这个。”
紫宸殿内，女帝突然拿出几本硬皮文书，递给姜承道。
“这是什么？”
姜承道颇为好奇地接过，一边打开一边轻声问道。
女帝没有卖关子，开门见山地道：“这是朕整理并罗列出来的一些关于供养宗室的国策的信息，包括自先祖光武皇帝复国开始到如今，每年宗室的数量，供养宗室所需的财政支出，还有每年的朝廷岁入，数次调查的地籍、户籍变化情况等。”
说着，她的眼中突然闪过一抹冷色，“朕通过陆卿教的数算之法，推算出了一些有意思的东西，都写在里面了，麻烦皇兄仔细看一下。”
闻言，姜承道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然后一脸认真地看了起来。
片刻后，他那俊朗无比的脸庞，剑眉微微蹙起，而且随着内容的深入，眉头皱得越来越紧，眼神愈发凝重。
盏茶时间后，他才缓缓放下手中的文书，同时面色沉重地问道：“陛下有何打算？”
女帝摇了摇头，没有马上回答，而是从桌案上拿起另一份文书，递给姜承道。
“皇兄，你再看看这个。”
在姜承道接下文书的同时，她又说道：“这是之前朕与陆卿彻夜长谈时，他对朕就此事提出的一些想法和建言。”
“陆晨的建言？”
女帝的话顿时让姜承道来了精神。
说实话，对于陆晨这个只要不出意外，注定要在自家妹妹掌朝期间登上高位的未来重臣，他虽然没什么恶感，而且还有不少好感，但也仅限于他的为人和品格。
在能力上，他觉得这位正人君子还是稍显稚嫩。
毕竟陆晨虽然屡立奇功，但这些功劳的运气成分实在太大了。
女帝夺权之时，他只是在所有人都沉默的时候站了出来，不惜一切地为女帝尽忠，其实本质上并没有起到什么关键作用。
只不过忠君就是最大的功劳。
正所谓一俊遮百丑，有这份功劳在，足够他一辈子安稳无忧、荣华富贵了。
之后夏言一事，他只是凭借过去的印象，认定这位老县令定然没有抛弃良知，并没有找到最关键的证据为当时连自己都放弃了的夏言翻案。
真正察觉到这个案子不对劲之处的，是方平。
所以并不能体现他在能力上有什么出众的地方。
这次荒州之事也一样。
虽然陆晨在担任两州总督时的表现不错，但那也仅限于一隅之地，而真正的国之柱石可都是谋国之臣，不仅要为君王将朝事打理得井井有条，还要顾全大局，眼光长远，着眼于天下为朝廷牟利，辅佐君王开拓或延续盛世。
陆晨的忠心毋庸置疑，但才学和能力，可是需要时间沉淀的。
姜承道觉得，陆晨的确是一块值得精雕细琢的美玉，需要重点培养，但却不应该一开始就把他放在这么高的位置。
应该从六部郎官做起，踏踏实实地沉淀下来，一步一个脚印地成长为柱国之臣。
对于陆晨现在就仗着女帝的信重，在如此重大的国事提出自己的意见和建议，姜承道心里其实颇有微词。
这小子在连续立下奇功后，是不是有点飘了？
然而，在看到文书上面的内容后，他的想法却完全变了！
从一开始的饶有兴致，变得颇为惊奇，最后直接异彩连连，仿佛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一般。
“这真是他想出来的？”
姜承道一脸震撼地问道。
“嗯。”
女帝点了点头，轻声问道：“皇兄以为如何？”
姜承道稍微思索了片刻，然后缓缓说出自己的判断：“虽然有点过猛，但思路大体没什么问题，只需要稍微改善一下，倒也不失为一味治国良方。”
闻言，女帝面色不由得微微一松。
姜承道又翻看了一下文书，然后颇为感慨地道：“能想出这等治国良策，这陆晨，堪称学究天人，栋梁之材，假以时日，说不定能成为留名青史的千古名臣......微臣，倒是有些小看他了。”
听到姜承道对陆晨竟然有如此高的评价，女帝的眼神不由微微一动。
“皇兄也是这么想的么...”
“当然。”
姜承道轻轻点头，然后接着道：“微臣现在可以理解，陛下你为何要如此迫不及待地将他擢升为工部右侍郎了。”
“的确，以陆晨之才，把他放在郎官的位置开始历练，简直就是在浪费时间，徒增蹉跎。”
显然，文书里关于数算之道的运用和改革宗室供养之法的政策甚合他意。
咔哒...
姜承道轻轻把文书合上，放到一边，然后接着道：“如此难得一见的国之栋梁，理当拥有比别人更高的起点，侍郎之位，正合适。”
“嗯，皇兄不反对就好。”
女帝微微颔首。
“陆卿不仅忠贞无二，品行纯良，学问和能力亦是极为出众，朕对陆卿抱有极大的期待，甚至在朕心里，他就是朕唯一的内阁首辅人
选。”
听到这话，姜承道不由心中一动。
“百官之首，可不是那么好坐稳的。”
“朕知道。”
女帝嘴角微微一扬。
“所以朕打算，让陆卿在六部各要职全部轮转一遍，要是条件允许，三院九寺之机要亦可考虑。”
闻言，姜承道顿时愣了愣。
六部要职......
天下之事，大半都在于六部，把六部各司全部执掌一遍...这......怕不是要上天啊！
你这根基是不是打得太夸张了一点？
有心劝一下，不过一想到自家妹妹可是万年难遇的至尊，能够得到玉玺完全认可的无上存在，姜承道便有些释然了。
这对年轻的明君贤臣，行事稍微出格一些，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很快，他便把注意力放在了面前的文书上。
如今妖后伏诛，而且各省不安定的因素也被顾思妙设计引诱到荒州除去了大半，剩下的小鱼小虾翻不起什么浪来。
虽然还有如圣公于九渊之类在赵太后乱政期间借助乱势崛起的反贼在肆虐地方，但只要朝廷不乱，圣主临朝，他们是没什么机会搅动天下的。
所以，差不多是时候把精力放在文治上了。
而要想开拓盛世，就不得不面对大夏帝国延续至今的各种积弊。
“这改革优待宗室之策......”
姜承道沉吟一声，缓缓说道：“陛下你是准备让微臣来出这个头，是么？”
“皇兄果然聪明过人。”
女帝夸奖了一句。
“朕的确是这个打算。”
然而她的夸奖不仅没让姜承道感到高兴，反而莫名有点无语。
女帝接着道：“此事涉及数以十万计的宗室的利益，那些仗着皇族血脉贪图享乐、目光短浅之辈是不可能轻易退让的，即便摄于朕之威势，也定然会对提及此事之人恨之入骨......”
“所以，这件事必须要由分量极重、能够压制宗室的人牵头，皇兄你是圣境之主，本就是超然于外的存在，没有比你更好的人选了。”
姜承道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看向书案上的文书，颇为感慨地轻叹一声。
“陛下你看漏了一点。”
“嗯？”
女帝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姜承道声音中透着一股沉重之色。
“正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任何政事上的改变，都会对原本的利益分布造成影响，陛下身为天下共主，在发布政令，尤其是变革之法前，必须分清利弊，明辨是非，知道谁是受益者，又会让谁的利益受损，预判各方反应，辨明风险。”
女帝顿时眉头一皱。
“皇兄指的是......”
“此法所针对者，并非只有宗室。”
姜承道的声音愈发低沉。
“若是实施，朝廷自然是省了一大笔财政支出，而宗室在朝廷雷霆手段下，要想维持以往的奢靡生活，就得把目光放在那可多可少的半成岁入上，而岁入，是与当地百姓挂钩的。”
“陛下，伱想想看，若是在严厉监管，并且不增加税目等诸多限制的前提下，按照陆晨的思路，地方宗室要想增加收入，大抵就只能把饼做大，这样他们就能分到更多，甚至比原本的固定俸禄还多。”
“一旦尝到甜头，他们势必会比原来反对时的态度更加疯狂，那些百姓在他们眼里，可就不是可以随意蹂躏的牲畜了，而是行走的粮食、银两和灵石，到了那时候，地方上的矛盾就会发生改变，这样一来，真正利益受损的，可就说不好是谁了。”
“而且多一个纳税的百姓，或者多一个纳税的人，他们就能多分一份钱，这样一来，这修士、士绅不纳税的国策...啧啧......”
听到这话，女帝脸上逐渐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姜承道又道：“宗室虽然没有治理地方的权利，也没有食邑，甚至在陆晨的提议下，连特权都削减了许多，但他们依旧还是拥有皇族血统的贵人。”
“三代以内的宗室可不是百姓，每一个宗室成员，可都有上书天宗府的权利，谁若是妨碍他们牟利，他们就敢上书，甚至直接入京！”
听到这里，女帝彻底反应了过来，眼中陡然闪过一抹深邃的光芒。
“所以...这不仅仅是宗室的事，还是某些人的命脉所在么......”
姜承道突然冷笑一声。
“那些人可不像被朝廷当猪养的宗室，他们之中，目光长远的聪明人可不少，不可能没人能察觉到此事极有可能危及到自身的利益，所以一旦他们回过神来，这变革宗室待遇之事的阻力，可就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的了。”
女帝端起茶杯，面无表情地轻轻抿了一口。
“果然，此事只能由皇兄你一力承担啊。”
姜承道哈哈一笑。
“陛下让微臣牵头此事是对的，除了微臣以外，任何人都挑不起这份重担，陆晨这厮估计也是知道革新之事虽然惠及天下，能
为大夏带来数不清的好处，延续国运，但却凶险异常，为了不让陛下担心和退缩，这才没有提及。”
听到这话，女帝不由得轻叹一声，没有言语。
“话说回来。”
姜承道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笑道：“陛下让陆晨以工部右侍郎为起点也是一步妙棋啊。”
说着，不等女帝开口，他便接着说道：“陆晨初登高位，根基不稳，若是没有部堂主官的支持，定然难以服众，一开始说不定会有不少麻烦，但是在工部却没有这个问题。”
“他此前作为工科给事中，对工部的事务并不陌生，也跟工部的人打过不少交道，而且他和萧尚书私交不错，听说以前妖后乱政之时，萧尚书就数次出面为当时刚入官场的他解决麻烦。”
“现在治水之事已了，她也已经启程回京，等她归朝，陆晨刚好完成交接，正式升任工部右侍郎之职，到时两人珠联璧合......”
听到这里，女帝却是一脸淡然地打断道：“萧韵多年为国分忧，政绩卓着，加上此次治水之功，待她此番回京，朕便让她入阁，加凌云阁大学士，兼礼部尚书事。”
姜承道：“？？？”
..................
就在女帝和姜承道在商讨机要的时候，陆晨则在工科公房内奋笔疾书，不断把自己想到的关于宗室待遇变革的事项梳理出来，写进文书中。
不知不觉间，大半天的时间便过去了。
奏折也写了一大半。
眼看着就要到下值时间了，陆晨想起答应了顾思妙要跟她一起回去，便停下手中的笔杆，开始收拾东西，准备走人。
然而，就在这时——
“陆大人。”
熟悉的声音突然在门外响起。
陆晨抬头看去，顿时看到之前有过几面之缘的小太监小李正满脸堆笑地朝他走来。
脸上笑得跟朵菊花似的。
“嗯？李公公，你怎么来了?”
李英走到陆晨跟前，朝他微微躬身行礼，然后道：“陛下召您过去，让奴婢过来给您带路。”
闻言，陆晨顿时有种怪怪的感觉。
都快下值了，女帝还让他过去，显然是想让他加班……
莫名有种，前世当社畜时，被无良领导专门挑在快下班的时间开会或者加派工作的既视感。
而且还tm不给加班费和补休......
摇了摇头，陆晨甩去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然后对李英问道：“陛下可有说召见在下所为何事？”
李英道：“陛下说是有些算学上的问题需要请教您。”
陆晨顿时了然，然后点了点头，对李英说道：“公公稍待，容在下准备一下。”
李英连忙应下。
随后陆晨便跟一旁的几个同僚交待了一下，待会若是顾思妙过来找她，就说他被陛下召见，不确定什么时候回来，让她先回去。
交待完以后，陆晨便和李英一同，朝紫宸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