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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名叫杉原野的复仇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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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咳!”路诤尝试把吸进肺里的浊气吐出来。

剧烈的爆炸把围困他的尸虫群扫荡一空。他从地上爬起来,推开压在他身上变得不动了的虫尸,有些还是完整的,有些在爆炸中断成两截,还有断肢之类需要打上马赛克的东西。

尸虫群不再动作,训练家阵营死伤惨重,剩余的训练家脱力躺倒在地,宝可梦的体力也消耗殆尽。

当第一波尸虫冲破隆隆岩和铁甲暴龙防线的时候,路诤就失陷在尸虫堆里了。作为一个名义上的向导,实际向神献祭的血食,当夏彦的队伍面见神祇时,路诤他们的用处就不大了,自然不会再受到良好的保护。

但尸虫群居然没有第一时间把他撕成碎片。

路诤呸了一声,低头看到吐在掌心的口水带着猩红的血丝。他跌跌撞撞地爬向另一个角落,二郎叔还躺在地上生死不知,但尸虫同样没有去撕咬他。

路诤把趴在地上的二郎叔翻了个身,仰躺着露出他的脸,那张脸让他吃了一惊。只见二郎叔苍老消瘦的脸颊上静脉血管暴突,呈狰狞的紫红色,像是一条条肉红色的蚯蚓在皮肤下面蠕动。

他用手背碰了二郎叔的脸颊,触手滚烫,像是刚刚碰到的不是人脸,而是烧开的热水壶,让人觉得血管下面流淌着的是岩浆。这时,他看到了自己的手背,上面的血管也有类似的现象,只是没有二郎叔的明显,他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叹了口气。

路诤解开二郎叔的上衣,露出被巨大竹节虫刺伤的腹部。他看到伤口已经止血,但周围鼓起肿块,黑色的血痂上长出了可疑的肉芽。

二郎叔微微睁开一条眼缝,轻声说:“里面……有东西。”

路诤愣了一下,伸手在伤口处的肿块上按了按,真的摸到一个椭圆的东西,大概一个拳头那么大。那东西的温度比人的体温高,摸上去滚烫的,触指隐约间感到轻微的震颤,仿佛是心跳,像是虫卵。

他指尖加力,那像是虫卵的东西颤抖了一下,好像感觉到了威胁,正往二郎叔腹部的深处钻。他确认了,那东西居然是活的。

“我没救了,给个痛快吧。”二郎叔嘶哑着说。

路诤从不远处的已经死去的训练家那里拿回自己的背包,从里面摸出一个匕首。那个匕首本来用于在野外劈砍挡路的荆棘条,但保养的不错,刃口还算锋利,刀身雪亮。

不管那东西是虫卵,还是某种真菌,它已经寄生在人体里了。对现在的他们来说,也已经挺不到送去医院了,其实送去医院里也没救了吧?因为那东西不是某个病原体,它来源于神。给个痛快的、体面的死法,真的算是解脱了。

其实就算想再挣扎一下,找个自救的办法也没什么意义吧?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这其实算是一场噩梦,也不止是杉原野的,而是对所有人的,木村伯太、二郎叔、意外遇害的山民、被守卫咬死的训练家,甚至是夏彦自己……

所以,一个在真实世界里早已死掉的人,在噩梦里早点死掉,算是一件好事么?

路诤举起匕首。

二郎叔咧了咧嘴,像是想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他含含糊糊地说:“祂的名为希佩托提波卡,雅玛伽库神话里世界树的意思。以前听太婆说,雅玛伽库国灭国之后,族人退回神殿周围,从此战士死后,尸骨埋在希佩托提波卡的身边,等待随着神的复苏重获生命,再次复兴我们的国家……原来是这个意思。要是神恩赐的生命其实是这种形式,平静的死掉应该更好吧。”

二郎叔的眼睛密布血丝,眼球红肿,他努力眯着眼睛,眼角的皱纹深浅起伏,逐渐变得湿润起来。

“爸爸要走了,是爸爸没用,帮不了你什么,以后要好好的,不要给人欺负了……”

“阿祖,你在哪里呀,你在等着我么……阿娘,二郎终于要来找你了,想再吃一碗你做的面……”

他说着说着,开始念叨起已经远嫁的女儿,早已去世的奶奶,还有母亲,像是晴雯病死前叫了一夜的娘。

路诤心想大概自己死前也会这样,痛苦难忍的时候开始叫妈妈,而不是此前他最想的某个人。

大量的痰液从口腔粘膜里分泌出来,堵塞喉咙,词句模糊不清,越说越像是临死前的呓语。到最后,路诤再怎么努力分辨,也听不清了。

路诤握紧手里的匕首,准备下手了。

他想起那个扮演被歹徒追逃的小女孩的玩家,大概明白了那个玩家的心情,知道他为什么写完这个帖子以后很快就删号退游了。

他想着那个玩家在深夜的荒郊别墅里逃跑,到处都是火光。从地砖到画框,无数镜面映着同一个人的背影,像是层层叠叠的迷宫,永远找不到出口。背后的脚步声密集如鼓点,像是影子,又像是过去的记忆,追在身后怎么甩也甩不开。还有女人临死前的哀嚎,在耳边缭绕着回响。

路诤想其实非要选的话,还不如那个深夜撞鬼的副本。

至少在那个本子里想办法解开地缚灵的执念,成功通关的话,有可能收获一个资质紫色起步的梦妖。

可这个副本的价值何在呢?看一场第一视角的cg巨作么?还是需要挑战一

下用平均30级出头的精灵扫平一整队精英训练家组成的队伍?

对手的精灵平均等级至少45,配置合理、配合优良,数量超过60只,其中还有至少一只天王级或者接近天王级的喷火龙。顺带还要击败当初凤王亲自封印的对手,被称为神的存在?不如画个饼说,如果完成这个挑战,赏赐一只跌落神位的一级神幼崽,听上去还挺合理的。

可惜这就是一场梦,一个早已确定的故事,无从改变结局,只是一段记忆的重复。

就像你喜欢一个女孩子,但她不喜欢你,就算你梦见一千次,能梦见一次她回头么?她回头了又怎么样?现实中的故事早已结束了。就算你能逆转时间,重生到故事开始的时候,也只是再一次碰得鼻青脸肿头破血流自取其辱。

重复,重复,再重复……何苦那么痛苦呢?何必那么不甘呢?何必要自欺欺人呢?

路诤握紧匕首,对准二郎叔的咽喉,准备一击切断颈部动脉。这是痛快的死法,几秒钟内大脑失血,很快就会失去意识。

死,是什么感觉?会很安详么?会很平静么?会有一点难过么?

二郎叔忽然睁开眼睛,对他说了一句奇怪的话,咬字清晰:“要回去啊,还有人在等你。”

匕首的锋刃已经刺了下去,滚烫的血滴溅在他的脸上。

路诤愣住了。什么意思?有人等着我?谁在等我?

有父子的对话在耳边回响起来,那是过去的记忆。

“爸爸,妈妈以后不会回来了么?”

“不会了,不过爸爸会一直陪着你。”

“他们说,我们走不出去的,没谁曾真的靠捕虫成为大人物。”

“虫是弱小的生命,就像我们。虫会死去,但虫不会认输,如果现在还做不到,那就化茧,有一天从茧里飞出来,会震惊世界。”

“如果有震惊世界的一天,妈妈会看到么?”

“会的,她会看到我和你站在一起,那个时候,整个世界都会为我们鼓掌。”

路诤下意识摸了摸胸口,那里热起来,好像有什么东西燃烧起来了,滚烫的、灼热的……心底的黑暗中有人睁开了眼睛,好像有另一个人醒了过来。

他感觉自己压制不了他了,是杉原野!是他的情绪,他的愤怒,他的灵魂!他咆哮着要跳出来了!

路诤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似的,他颤抖着,把手指伸进二郎叔腹部的创口。

……

夏彦看着怪物们都平静下来了,王虫在火焰中不再动弹了,祂青绿的肌肉纤维渐渐焦黑碳化,像是燃烧的木柴。紧张的情绪消退下去后,他感觉心里空落落的,不安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

他走到地裂撕开的裂缝边,跳了下去。

苍白色的茧被包裹在莹蓝色的神圣之火中,在近处观察,能透过半透明的茧看到里面的东西的轮廓。祂闭着眼睛,睫毛长长的,脑袋硕大而四肢纤细,像是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孩子。

夏彦呆呆地望着,隔着神圣之火他无法靠近。

又有一个人从上面跳了下来,走到夏彦身边,是他的队员。那个人的制服已经残破不堪,满脸尘土。他艰难地开口,声音虚弱:“队长,我们要不……先撤离吧。”

“撤,离?”夏彦一字一顿,眼神呆滞,似乎没有听懂他话里的意思。

“我们的人损失很大,如果再有状况,恐怕会全军覆没。我们应该先撤离,补充人手和精灵。”

“损失很大?有多大的损失?”夏彦好像恢复了一点理智。

“我是最后一个能独立行动的人了,剩下的人都受了重伤,身体方面的还能忍受,更严重的是精神创伤。精灵方面,大量精灵衰竭,不及时治疗的话恐怕无法恢复如初,尚有战斗力的,十不存一。”

他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说:“也许我们应该请求救援。”

夏彦看着火中的神,长久的沉默,好像根本没有听到刚才的话。就在那人还想规劝的时候,他忽然说:“请求救援吧,用长波信号。”

来的人闻言大喜。他当然想请求救援,但他知道队长为人究竟有多倔。遭受这么大的损失,如果还没有达成目的,队长的处境会更加艰难。可没想到队长居然接受了救援的方案。

“好的好的!我马上去办!”

来的人背过身,试图攀爬上去,忽然后背剧痛。他低头看到尖锐的利刃破胸而出,利刃上蘸着殷红的血,他自己的血。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他来不及愤怒或者恐惧,只是不敢置信:“队……长……”

在倒下之前,他看到了夏彦的脸,那张狰狞扭曲得如恶鬼的脸,满脸的绝望,满脸的疯狂,满脸的不甘心。

“回不去了,我已经回不去了!就这样回去的话,别说振兴家族了,连维持家族都做不到的!没有家族的话,我又会变成过去那个样子,我已经不想再变成那个样子了!”

“像你们这种人,再多十倍都没有用,我需要更强的力量!所以我一定要得到神!我一定要得到神!”他满嘴疯话,前言不搭后语,像个醉酒的诗人:“我的……神啊!”

彦把刺进队员胸口的袖箭拔出来,鲜血喷涌着,像是泉水,溅到苍白色的茧上。刚溅上去的时候还是嫣红色,片刻后嫣红消失,茧衣苍白如故。

茧轻轻颤抖了一下,像是心脏重新搏动。这给了夏彦信心,他的眼睛亮了起来:“神啊,你果然没有死去!我懂了!血,你还需要更多的血!”

夏彦手脚并用,从地底的裂缝爬回地面,像是壁虎。他刚刚探出头去,忽然感觉扑面有凌厉的杀气,他本能侧头闪避,劲风擦过面颊,刮得生疼。

夏彦还没看清是谁在偷袭,同时又有尖啸声传来,他一个俯身在地上打滚闪过,几枚弩箭钉在刚才的位置。

他直起身,又是杀机扑面,这次是三枚弩箭的连射,呈品字形,封锁了左右闪避的位置。夏彦不想再狼狈不堪地闪避了,他双手交叉护住咽喉和胸口,契约精灵带来的能量覆盖手肘强化了肢体的强度。弩箭被弹开,发出连续三声闷响。

夏彦抬头,看到不远处,中年的男人站在遍地的尸体中。

此时神殿昏暗,只有地上失去控制的氙灯打出一道道银色的光柱。他站在黑暗中,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只有眼神冷得发亮,像是狼。

“杉原野?”夏彦有些惊讶:“居然是你,你没有死。”

路诤没有说话,把射空了的手弩再次上弦。有重伤的训练家试图挣扎着站起来:“队长!”

路诤冷冷盯着夏彦,根本没有斜眼看旁边那个挣扎的人,弩箭的准星对向侧后方,也不瞄准,他随手扣动扳机。噌的一声,弩箭从眼眶射入,血浆爆开,箭矢直抵颅脑,一击毙命。

“找!死!”夏彦怒吼。

“我以前总跟人说,一个长得好看的男孩子,不会坏到哪里去。不过都是些违心的话罢了,我其实是讨厌那些高高在上享受特权的人的,总让人想起最卑微的、最可怜的自己,我真讨厌这样的自己。长得好看也算一种特权吧?让那些人的血流出来溅在手里,才会叫人兴奋得忍不住哆嗦,对不对?”

路诤微笑:“我想看你的血流出来。”

夏彦看着站在阴影中的那个中年男人一步步向前,地上的一束光源照亮了他的脸,让人看清那张脸上冷漠的表情。

他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男人的气质忽然变了,不再是唯唯诺诺的普通男人了,他变得乖戾、癫狂、孤独,像是千年的恶灵披着人皮醒来,借着杉原野的身体唱着恶灵才能听懂的歌。

夏彦摸向腰间的精灵球,触手有熟悉的感觉,和精灵建立起的友绊契约让他感到力量传来,这让他恢复了信心。他挥手,精灵们一一从精灵球里跳出来。

水箭龟、电击兽、三合一磁怪。

“你究竟是谁?”夏彦冷着脸。

“我是谁?杉原野啊,你不是调查过么?简历在你的文件夹里好好待着呢,家里还有个儿子,他叫杉原吉。倒是你,你又是什么人?你不是什么火箭队的吧,你是联盟的人。”

“你怎么知道?”

“闻都闻出来了,一股浓烈的联盟味儿。公子哥嘛,豪门贵胄,高高在上……这味道可真叫人喜欢。”路诤升起一根手指放在嘴唇上:“我猜,你来自枯叶市吧?”

夏彦的眼中闪过一抹震惊:“你猜的?”

“对,刚猜的,你放出的精灵里,有两只是电系。枯叶市在发展成旅游城市前,是最大的能源中心,有全关都最大的发电厂。现在,枯叶道馆主打的也是电系精灵,不过,你跟枯叶道馆应该没什么关系。看起来像是那种混入联盟高层但混得不好,想回到老家重建基业却又发现早已人走茶凉物是人非的落魄豪门。”

夏彦的脸冷得像是冻上一层霜:“不担心你的儿子?”

“阿吉?不担心啊,我不是说了么,我会让你流血。”说到最后几个字,他的脸上绽放出笑容,像是看到糖果的孩子。

夏彦忽然笑了:“你给我了那么长时间,让我有时间准备,要是一早扑上来搏命,恐怕还真会被你搞得灰头土脸。不过现在嘛……出来吧!喷火龙!”

他丢出精灵球,喷火龙再次屹立在他们之间。它已经很疲惫了,不过依然带着无可阻挡的力量。

夏彦眼神凶戾:“你也是玛雅伽库族的后裔,想必神会很喜欢你的血吧?准备好,去死了么?”

路诤笑了笑,他松开手掌,让掌心类似虫皮或者茧衣之类的东西飘落在地。

那东西之前从二郎叔的腹部抠出来的时候还是活的,但现在已经干瘪了。他没搞明白那是什么东西,是真菌,还是虫卵,又或者是介于二者之间,类似冬虫夏草。

弄不明白也没关系,反正这东西的基因现在活跃在自己的血肉里。他看着游戏日志,上面的数字不断跳动着,越来越快:

【羽化病(先祖觉醒):91%、92%、93%……98%、99%、100%】

他的心脏也跳动着,滚烫的血在身体里奔流,一遍遍冲击着脑海。

力量,巨大的力量!让人感觉自己站在世界的中心,众生匍匐在自己的脚下!

连带着还有痛苦,无穷无尽的痛苦!涌来的是古代的记忆,玛雅伽

库族一代代人复国的悲愿,尸虫守卫们永恒的痛苦,它们介于生死之间,无法重获生命,也无法安宁地死去,还有希佩托提波卡对凤王的仇恨……

像是黑暗的涨潮。

来自神的恩赐,来自神的诅咒,即将淹没人类的意识——如果他不是游戏玩家的话。

路诤看着自己人物面板上脱胎换骨般的变化,他的眼神跃跃欲试:“是啊,神,会喜欢你的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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