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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3.第五十七章 变金山(补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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喊话的是完颜宗望的骑兵,看起来并不算很从容,当然,任何人经历过他们经历的也不可能从容。

天这样热,上京的贵人们要穿着薄如蝉翼的中衣,外加一件轻柔透气的葛袍,在溪边树下席地而坐,喝一盏井里湃过的果子酒,惬意地聊一聊他们曾经在白山时并肩捕猎的岁月,以及山中清凉甘甜的山泉滋味。

而他们的妻妾则待在用竹帘隔开热气的大屋里,有那等很威严的正妻还可以将两条胳膊都露出来,一边装模作样地将一件衣服放在膝盖上,做一点并不忙碌的针线活,一边聊着儿女未来的前途。

总归尊贵的人都是各有各的避暑方式,只有他们不能。

他们天不亮就要启程,穿着一层层的皮甲,背着易燃的火油,马上吃喝拉撒,去寻觅一个没有被宋军保护起来的村庄。

现在这样的村庄越来越不好找了,烧过的是已经烧过了,没烧过的四面挖了几道沟,马蹄就很容易陷进去,他们已经数次遇到过这样的陷阱,并且折损了十几个骑兵——那些女真骑兵从马上摔下来时都没有死,可他们再派了奸细扮成货郎,悄悄过来看时,就都吊在了树上。

“他们不是宋人吗!宋人不是受过教化吗?!”听过斥候回报的骑兵们就愤怒地叫嚷起来,“他们竟然这样野蛮!”

他们竟然像我们一样野蛮!

可就像他们叫嚷的那样,女真人在对待大宋的士兵与百姓时,已经将他们残暴的天赋挖掘到了极致,其实想不出更多的新花样了,他们也就没有办法再用更加残暴的方式去报复这些报复他们的宋人。

这一日并不算成功的袭扰后,他们赶回拒马河以北的大金地界时情绪就不怎么好。太阳顶在头上,他们被晒得嘴唇也干枯了,身上散发着汗臭与尿骚混合的气味,有些人身上有伤,血虽然止住了,但黏腻的疼痛依旧时刻提醒着他,那个村庄的民兵射箭时是多么的果决。

但他们仍然彼此互相安慰,安慰他们所作的一切,以及他们同袍的牺牲都是有意义的:只要他们不断地袭扰宋民,宋民就会丢弃他们的故土与城寨,仓惶南下。

这种支撑着精神的东西在看到这一群群的牲畜时,忽然就破裂了。

有人从猪羊的尽头现身了。

那人原坐在马车上,穿着朴素但质地精良,轻薄透气的衣服,一副汉人文士装束,现在听到聒噪也没有起身,而是令车夫缓缓地将马车赶到了桥边。

“这是我家猪羊,”他说,“足下是哪位?”

这一队骑兵见了,立刻就有人忍不住,想要拎着狼牙棒上前,照他脑袋来一下,好歹是被谋克给制止住了。

“我们是宗望郎君麾下,奉郎君之令,路过此地,”那个谋克说,“你又是何人,项上人头要不要!难道你不知过桥便是宋土,怎敢将猪羊资敌!”

那个文士轻轻地瞥了他一眼,“我是宗固郎君府内文书,奉了宗固郎君之令行此事,你若聒噪,去郎君府上聒噪就是。”

骑兵们懵了,发出了轻微的嗡嗡声,最后还是谋克老成持重:“总得先报给咱们郎君,再下决断。”

完颜宗望穿着一身洗得褪色的半旧布衣坐在帐中,双目半闭半睁地听完军官的回报,忽然叹了一口气:“你不曾与那人对峙,做得很对。”

“说不准是他谎报了身份,又或是宗固郎君府中下人借了那位郎君的名字招摇撞骗!”谋克愤愤不平,“郎君!咱们儿郎吃苦受累,他却将生意做到宋国去了,这岂能置之不理?!”

上首处的菩萨太子忽然脸一板:

“你下去。”

有一旁的幕僚悄悄看了一眼郎君的脸色,心里也跟着叹气。

完颜宗固是都勃极烈的儿子,这状哪里那么好告呢?

早几年也就罢了,刚打下大辽时,人人意气风发,发誓要建立起一个秉公守正,从不徇私的王朝,甚至就连都勃极烈也要听人劝,受人桎梏,不能独断专行。

现在似乎什么都没变,但什么都早就变了。

都勃极烈是兄终弟及的,他继位时已年近半百,这两年登上大位后励精图治,身体更是衰败得厉害,时常有力不从心之处。若是还能再支撑十年,已是个奇迹。

在这样的前提下,他就会自然地关心起自己儿孙们的前途,并且放眼四处,想要寻找到一些能够给儿孙万世富贵的法理依据。

瞧瞧隔壁的大宋,这不是现成的吗?

当然都勃极烈从不曾将这种倾向诉诸于口,太祖的子孙们也不会轻易退让,可如果到了那一天呢?

团结的女真人将变得分崩离析,并肩作战的兄弟将会同室操戈。

完颜宗望隐约觉得那一天迟早是要到来的,但这不是他能做主的事,他只能尽力在那一天到来前完成对大宋的征服,留给子孙们足够同室操戈的土地。

如果今天他将完颜宗固告到上京去,他有把握能让这位堂兄受到一点惩罚——多了没有,因为完颜宗固一定是用牛羊换了什么珍贵的奢侈品,过一个多月是他母亲唐括氏的生辰,这位勃极烈完全可以说自己是出于一片孝心,于是再苛刻的勃极烈也不能用军法来处置这位都勃极烈的儿子了。

而在完颜宗固受过惩罚后,都勃极烈的子嗣和完颜宗望这些堂兄弟之间门的裂痕就更大了。

他不得不

承认,大家都用起糖衣炮弹时,金人能拿得出手的,只有简单粗暴的银钱,而宋人则能变出许许多多的花样,将他们的祸心包藏在最精美不过的外壳下。

“我看宋人也起了坏心思,”完颜宗望最后对幕僚这么说,“宗固郎君的事,你们不要轻易去管,但边境上再有大宗的货物交易,你要盯好了,告知于我。”

边境上的每一天都风平浪静,金人觉得,这很对劲啊,难道我们和宋人有什么深仇大恨吗?

那些猪羊并不是白白送过去的,白天将它们送过去,晚上河水潺潺时,有车轮缓缓碾过桥面,叫守着这桥的士兵听了,就很兴奋地搓搓手。

没办法,这群汉人真是太讨人喜欢了,无论是买家还是卖家,都选用了汉人出面做代理,而他们也将一切都打点得花团锦簇,皆大欢喜。

比如守桥的兵马从上到下自然是不能空了手的,猪羊过桥前,人家已经分出百十来头送进军营里,先将这些底层士兵的胃撑得满满的。人家甚至不歧视什么契丹或是渤海奚族,反正只要是营里的守军,都能吃个满嘴流油。

等上下都吃饱了,宋人的车马过来时,营中的军官们所期望的礼物就到手了。那些包装精美的香料,从灵应宫源源不断地送到他们手中,再被他们的家人虔诚地送到大延寿寺的殿前;雨后初晴般莹润的瓷器,则被军官们珍之重之地叮嘱妻子收藏好,还有许多他们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器皿,那些精美的新书,以及如珍珠般圆润美丽,却闪着五彩光滑的琉璃珠,每一样都让女真人爱不释手。

因此放任边境走私就变得更加合情合理了:他们尽忠职守也得不到什么,放任走私也没碍到都勃极烈什么事,为什么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顺便再替自己并不美丽,但还是想要挑一门好婚事的闺女再攒些嫁妆呢?

就在这样的氛围里,有人偷偷找上了容城的粮官就不稀奇了。

“都说中元节时,上京要办一场大会,许多人忙前忙后地想要跑个官呢!”

“咱们这样困在边城的,听这些个有什么用?”粮官就说,“那都是贵人们关心的事。”

“什么话,五哥,咱们是知道你的,你可不比旁人,你在来流河前发过誓的!”

辽天庆四年时,完颜阿骨打就是在来流河前与女真各部起兵,祷告天地,历数辽朝罪状后起兵反辽的,那时他还只有两千五百人。

两千五百个老兵,这粮官就是其中之一,从那之后跟着完颜阿骨打一路南征北战,虽说没立下什么大功,而今也有了百亩良田,牛马数十,妇人逢年过节有绫罗穿,家里还有十几个奴仆洗衣做饭。

他听到来人这样说,黝黑的脸上就有些自得,又有些羞赧,“咱也只是个擎旗的小兵罢了,太祖给了咱这个位置,已经是待咱不薄的。”

“五哥,以你的功劳,困在这已是屈就了!偏你这样憨厚忠诚!我是心疼你的!心疼你和嫂子,还有侄儿!难道他那样年轻有为的少年郎,大官谋不到也就罢了,就不能进京里做个卫士,再寻一门好亲吗?”

这诱惑的话术很快就将这个老实的粮官说动了。

“可进京,进京要花多少钱呀?咱这家底你也知道……”

那婉转的声音就飘进了他的耳朵里去:

“五哥呀,你守着一座金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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