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四顾门徒
师徒二人喝完酒，时间已至亥时。漆木山嫌弃的赶走了李莲花，说要在走之前去看眼芩婆。
李莲花收拾好东西，牵着小萝卜下了山。
莲花楼停在镇外的小河边，正值中元节，银波泛泛，晚霞蒙蒙，星星点点的河灯随着晚风从城中的河流汇入，如同满天繁星落在人间，与天穹之上的银河交相辉映。
小梅花正抱膝坐在河边数河灯，“二百二十三、二百二十四……”
远远的，李莲花瞧见重重叠叠的黑影团团围在小梅花身边，顿时心里一惊，顾不得手上的东西，身形微晃，衣袂翩飞间已在十余丈外，“小梅姑娘！你……”
“门主！”那群黑影躬身行礼。
李莲花张了张嘴，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的目光一一划过，黎鑫、越泽、赵天磊、吴清彦、王弘文……这五十八个名字，五十八张面孔，他都铭记于心。
他曾无数次在担架上、别人的怀里、他的梦魇中见过这些面容，他们鲜血淋漓，伤痕累累，在他日复一日的梦魇中痛苦哀嚎、凄惨离世。那一幕幕，无时无刻不紧攥着他的灵魂，只要一想起来，就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而现在，这些熟悉的面容惊喜的，崇敬的看着他，一如当年。
他却只觉得惭愧。
“诸位，当年李相夷……年轻气盛，狂妄自大，枉送了你们的性命，实在不配做你们的门主。”李莲花环视着众人，一字一句斩钉截铁。
这话一出，人群立刻沸反盈天。
“放屁！李相夷！别以为你是门主，我老黎就不敢骂你！当年兄弟们追随你成立四顾门，就是觉得你李相夷是个顶天立地的大人物，咱们愿意提着头跟着你干！如果不是冲着你，你以为就单孤刀、肖紫衿还有佛彼白石那几个废物能成立四顾门？你现在说你不配当我们的门主，才是把我们的一片忠心都当狗肺了！”
“就是啊门主，你这是说什么话！你要是不配做我们的门主，这全天下就没有人配了！”
“门主，不管其他人怎么想的，我王弘文就认你李相夷是我四顾门的门主！其他人，我王弘文不认！”
性格冲动的立刻就炸了，李莲花只能苦笑，待众人稍微冷静些，才有人上前一步，对李莲花说道：“门主，当初的事情兄弟们没人怪你，你一个人单枪匹马去和金鸳盟决战，我们没帮上忙不说，还听信叛徒的话，害的门中损失惨重，兄弟们只恨自己本事不够，没能帮上门主的忙。”
“都是这该死的云彼丘，狼心狗肺，居然给门主下毒！狗东西！”
“对，要不是他这个叛徒被美色所迷，我们也不会被他骗进雷火陷阱！”
“佛彼白石其他三个也都是一丘之貉，这种叛徒还不一刀杀了他！居然让他安安心心做着百川院的院主，我呸！什么东西！”
“他们四个沆瀣一气狼狈为奸，如今借着四顾门的名头，风风光光的做着他们的百川院院主，哪里会想到门主！我看就他们那副样子，迟早要把四顾门的名声都给败光了！”
“还有那单孤……”这话还未说完便被旁边人一记手肘给吞了回去。
“那肖紫衿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从前我就觉得他看乔姑娘的眼神不对，眼珠子都恨不得粘到乔姑娘身上去！果然，门主一不见踪影，他就趁虚而入，日日粘着乔姑娘不放，还总是诋毁门主，我呸，他算是个什么东西，门主也是他能说的？迟早有一天，我要把他嘴巴给撕烂！”
提起云彼丘，其他人脾气也起来了，甚至话赶话把四顾门其他人全骂了一遍，李莲花听得目瞪口呆。
“门主，你如今身体如何了？小梅姑娘刚才说了碧茶之毒能解，你还是听小梅姑娘的话早日解毒吧。”
“对对对，门主，你早点解毒吧，这八年我们都看在眼里，八年了，别再跟自己过不去了，兄弟们从来都没怪过你。我们的死，不是你的错！”
“门主，你要真想不开，不如早点解毒恢复武功，为我们报仇雪恨！”
“对对对，门主，云彼丘那个叛徒，还有他心心念念的金鸳盟圣女角丽谯，只要门主恢复武功，那都不够门主你一剑砍的！”
“我看门主就算如今只剩下一成功力，他们也不是门主的对手。”这话一说出口，说话的人立马就被旁边的人打了后脑勺，还一脸茫然：“你打我干嘛？”
下手的人瞪着眼睛，咬牙小声道：“你要不会说话你就闭嘴，这事我们难道不知道吗？你要这么说万一门主真的不肯解毒了怎么办？”
“对对对，你说得对。哎呀我老吴不会说话，门主你就把我刚才说的话当个屁放了吧。”连忙闭嘴不谈。
“门主你可别听老吴瞎说，这碧茶之毒又不是什么好东西，还是尽早解了了事。”
李莲花被他们团团围住，七嘴八舌的关心着。他想，李相夷何德何能，能有这些真心待他的弟兄。
子时将过，鬼门也即将关闭，众人挨个与他道别。
“门主，珍重。”
“门主，你记得早日解毒！”
“门主，你可别太早来见我们了。”
“门主，我觉得以扬州慢你活到个一百岁不成问题，我们七十年后再见！你可别提早下来啊
！”
“门主，其实当个江湖游医也蛮好的，不过你还是早点解毒吧，哪有神医自己还是个病患的！”
“门主，你还是少用扬州慢招摇撞骗吧，我回头托个梦给你，一定能把门主你的医术给提上去！”
“门主，不管你是李相夷，还是李莲花，你都是我们的门主，兄弟们永远都只认你！”
“门主，保重！”
“门主……”
李莲花环顾四周，又回忆起了当初与这帮兄弟围坐一堂，共商江湖事的旧事。他含着热泪，拱手施了一礼，“多谢诸位兄弟，今日愿意来看我。李相夷能有你们这帮兄弟，此生无憾了。”
“能有门主你这句话，我们也此生无憾了！”众人喜笑颜开，又向李莲花齐齐施了一礼，正色道：“门主，珍重！”
热闹了一个时辰，莲花楼外终于一片沉寂，小梅花从二楼探出头来，就见李莲花一人坐在河边。
听见小梅花下楼的声音，李莲花转过头来，面上还残留着泪痕，眼神却熠熠生辉。他说：“小梅姑娘，李相夷要多谢你。”
小梅花笑了，她豪气的摆手：“客气什么，谁让你是我朋友呢！”
一开始，她想不明白，为什么有人只剩下几年的寿命，却几乎毫无求生欲。后来，她终于想明白，他在怨恨自己，师兄的死，师父的死，四顾门兄弟的死……一切的一切，他将这些事情都背在身上，无时无刻都在怪罪自己。
原来，李相夷溺在八年前的东海，从未上过岸。
但没关系，小梅花愿意把那些人都拉到他面前，让他们亲口告诉他——李莲花，你看，大家都没有怪李相夷。
所以，李莲花，你能原谅李相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