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章 夏风微凉(下)
接上回,梁森收到奇怪的短信。
这些年来想利用梁森的父母平步青云或是单纯诈骗的也不少,尤其是梁森正式当了掌事之后,帮着找人的更是数不胜数,家中天眼工作的、空闲时候也会看一看,只是一直没什么着落,渐渐的连梁森自己都没什么希望了,今天这则消息梁森也只当一样。
我看看时间,是凌晨的时候就发来的,大抵梁森没当回事儿,一直在忙葬礼的事情也没顾上,直到葬礼临近尾声,他闲来无事才查了,偏就出了问题。
“来源在哪?”
“没有。”梁森摇了摇头,神色是空前的严肃:“第一次有这种情况,我什么都查不到,从前若有这种事,我至少有个方向,但这次,我就算是交给天眼的兄弟,大家也都是无头苍蝇一样乱撞。”
“看来人家是有备而来了。”我长长的叹了口气,早就想到会有人在郑琳佯葬礼这天生事,我认真的回过头去:“梁森,你确定要去吗?”
“这是我一辈子唯一的执念了,时时你也知道,别的什么我都能放下,唯独我父母、柯柯,还有你。是我天生的责任,哪怕是假的,刀山火海我也愿意闯。”梁森肯定道。
我早知道也劝不住他,到最后还是点头:“我跟你去,人家选在这天,如果不是真的突然找到要告诉你,八成就是冲我来的了,事情由我而起,就该由我而终。”
“放心,我一定保证好你的安全。”梁森冲我笑笑:“这人把地址选在新城区钟鼓楼,那里是咱们家新城区接受的政府工程,因为时间比较靠后,是政府刚刚提出的,所以现在还只是电脑上的模型,选定的地址现在还是一个破旧的烂尾楼,是以前留下的,原定一个星期后爆破拆除,咱家工人还在附近收拾,我让咱们手下的兄弟扮成工人跟过去,如果有危险,随时准备撤离和报警。”
“医疗人员也带几个吧,我怕有人狗急跳墙,虽然事情出在外面,还让我们回临江去,但未必不是家里弄出来的,今天早上给郑琳佯送葬,你有没有看到几个支持澄澄的长辈,那眼神看我,恨不得要杀了我生吃似的。”我苦笑道。
梁森听了这话也难免嗤笑,只是笑意过后总还是要安慰几句,拍了拍我肩膀:“放心,家里那几个,除了脾气大,也没什么本事,况且现在傅董还坐家呢,谁敢胡闹。至于小少爷,我看他闹了那么一通之后心性是稳定多了,陆茵茵进监狱以前给过家里不少耆老好处,为的就是将来在争家产的过程中他们能为小少爷出力,但现在小少爷和她母子离心,她也进了监狱,小少爷对待长辈们可就不知变通了,他处理不来那么多关系的,有人心急是难免的,但小少爷不如陆茵茵似的会顺人意,最后也翻不出什么浪来。”
“澄澄也是可怜,爹不疼娘不爱的,打小不在家里长大,前两天才鬼门关里走一趟,到现在也没有关心他理由的,包括老傅。梁森,你知道吗?其实昨天晚上,老傅是让我们过去了一趟的,但他就是不问,他居然说、就是想看看我们而已,澄澄那会儿还吊水呢,都得拔了过去找他让他看。”我无奈的叹了口气道。
梁森一向不大关心澄澄怎样,直到澄澄真的自杀,到底是一条命,现在他也叹息,想了想还是选择打趣了一句:“有你这个姐姐,都快抵上他父母了。”
正说着,我们出了老宅的大门,迎面却看见邵勤低着头往里走,我才回想起,我似乎一早上都没见到他,按说今天郑琳佯葬礼,照规矩虽然几个掌家都不用参加,但一定是要留守在家的,邵勤作为老傅身边的人,就算没有像纪槟或应祁他们一样来帮我,也是不该出门的,门禁还没过呢。
我上前去拦下,邵勤才注意到我的存在,停下之后神色也没什么变化,一切都很平常的向我躬了躬身:“小姐。”
“邵叔,您这是做什么去了?”我回礼后道。
邵勤才回过神来、晓得我拦他的意思,连忙解释道:“是傅董,说新城区的生意出了点问题,有人给他打电话来了,我最近一直忙着家里,确实没顾上,好在师父没跟我计较,就让我给他定回去的机票,我刚才是送他去了。”
“生意出问题,上面大多是我的名字,我到现在连一点消息也没有,想来不是大事,还要忙老傅回去?”我想了想问:“临江不是留人了么,而且,您怎么不跟上去?”
“确实不是大事,还不就是那堆问题,有人想在新城区的生意上入股呗,之前都分出去一大堆了,现在一看,咱家又拿了政府项目,其他建筑也差不多赶出来了,又想来占了,虽说是有好大家分,但也没这么离谱的,他还是得亲自回去会会,有些地方要签字,咱家的人过去看了,没法代签。至于我没跟着,是他让我留下来看着你,别出岔子。”邵勤说。
我忽然想到什么,往后面侧了点给梁森使了个眼色低声说:“签字?我怎么感觉这个理由这么耳熟……”
“什么?”邵勤怔了怔,梁森憋着笑拍了我一把,我连忙转回去面对邵勤。
“没事。”我假笑道。
邵勤耸了耸肩便接着说下去,突然想到什么还抻了个懒腰,十分没好气道:“诶,趁师父不在我跟你好好唠唠昂,时时,你可得劝劝,你说你老爹是不是更年期了,这事儿也能怪我啊,就今天股权这些事,明明是他自己想清净换了手机号,把原来
的手机丢在一边,别人给他打电话打飞都打不通,结果就拖了好几天,他居然赖我头上了!说我擅离职守耽误工作,可是回老宅来也是我的工作啊,我也没闲下,我说了这个,他就给我赌气说再也不理我了——”
邵勤说罢仰着头苦笑,而我却注意到另一件事,我连忙问:“我爸什么时候换的手机号?我怎么不知道。”
“就差不多两三天吧,他估计是回老宅不想麻烦,没跟你说啊?”邵勤收了笑拿出手机,点了几下给我指:“哝,就这个,你记一下,省的他又把原来手机丢一边,到时候你都找不着他。”
那串号码并不在邵勤的通讯录里,他给我翻出来的是一张照片,上面记录着,我更觉得奇怪了,一面记下一面问:“邵叔,两三天了你也没有给他打过电话吗?”
邵勤摇了摇头:“他换号码的事我也是才知道的,就这样给我发了个照片过来,我还没来得及加呢。我最近一直跟在他旁边,有事也有qq,用不着打电话。”
“哦,这样啊。”我点点头,可越看越觉着这个号码也有问题,眼熟的很。
“诶对了,你这是要干嘛去?”邵勤忽然问。
我也顾不上号码的事了,连忙又想了个理由:“我这边也是,有人给我打电话说关于新城区的生意,毕竟是政府项目,钟鼓楼的事还是有很多人眼红的,咱们家在津海基本是一手遮天了,如果在临江的地位也更上一层,那真是让同行没的做了。老傅脾气硬,人家大多叫着子女想从我这儿下手,我也只能先应付着。”
“那还真是巧了,看来家长和孩子是请到一块儿去了,师父走前还跟我说呢,他也是要去看钟鼓楼。”邵勤苦笑笑、随口说了句。
我和梁森却仿若意识到什么一般,相互看了一眼。
“得了,家里的席面你不用担心,我和纪槟替你看着,你忙去吧,有什么需要打电话。”邵勤说着便回去了。
梁森直等到邵勤没影了才上前压低了声音:“什么情况?”
“我怎么知道,不能就这么巧吧……”我低头想着,突然想到那串熟悉的电话号,我连忙拿出来给梁森看了:“你看看,是不是和你刚才给我看的短信号码一样?”
梁森仔细比对过后不禁瞪大了眼睛,连话都说不出,只是狠狠的点了点头。
“这什么意思,难道说,这消息是老傅发给我们的?他安排的?”我十分诧异道:“可他为什么不直接跟我们说呢,非要让你回临江,津海不能说吗?你的身世又为什么跟我有关系,他是要我跟你一起过去吗?”
梁森想了好一会儿,莫名又回头看了眼老宅:“可能是家里有眼线吧,不过你的事情还算稀奇,我的父母谁在意的?讹钱的在意,何必大费周折让我回临江呢,难不成……我也是他私生子啊?!”梁森“蹭”的一声移到我眼前。
我差点没气笑了,一招降龙十八掌打到他身上去:“你少来!老傅一个私生子就快给我气的乳腺结节了还再来一个,还比我大!我不要面子哒?打死我都不会叫你哥的!”
“诶,陆澄澄那小崽子你都认你不认我是吧?真够没义气的你。”梁森白了我一眼,许久才阴阳怪气的回了一嘴:“放心吧,我估计也不是,陆茵茵当小三生下小崽子是为钱,我能是为什么呀,就算要钱,好歹也该有个妈养着我啊,我这是从小双亲俱无啊,应该不是,抢不了你的——”
“那就好,我就希望日子就这么安安稳稳的过下去,你找回双亲也好,我也会一直把你当好叔叔的。”我顺口便说了一嘴,可很快就意识到了不对。
梁森怔了怔,很快又“蹭”的一声扑上来,扯着我脸蛋:“你管我叫什么?叔叔!”
我疼的龇牙咧嘴,但这哥们显然是被年龄深深的伤害到了,掐着我就不撒手,我反口咬了他一下,梁森顿时暴跳如雷。
“你属狗的啊你!”
“谁让你掐我的!”我捂着脸不服道。
“好啊你我今天才知道你一直觉得我这么老啊,我就比你大九岁你把我当叔叔!”
“我小叔就比我哥大十岁那不也照样叫叔叔嘛!”
“那是你家辈分问题跟年龄有啥关系嘛,我芳龄才二十七你也不能把我当叔叔啊!”
“啊好好好,好哥哥行了吧,我不就是心里随便想想嘛,我现实里又没管你叫叔叔,你生什么气啊……”
一路上就这么吵吵嚷嚷的过去,临江和津海的距离说近不近,说远倒也不远,飞机一个多小时的路程,我和梁森虽然是玩闹着的,可彼此心里都蒙着一层,我是有数的。
如果真是因为梁森父母的事情,就算家里有奸细也不必担心,若真有消息,梁森也不能一辈子把父母藏着,这不是把人叫出去说的理由,我只怕是老傅有什么要告诉我,若有关家产,那确实是要出去说了,家里现在很难有事能让我动心,但梁森的事我还是管的。
若是为了把我引出来就欺骗梁森,我实在难安,这是于他来说最重要的事。
我们到了临江,下飞机之后梁森就再没有主动说话,虽然也没冷待我,但我知道他心里是泛寒的,生怕就是因为我的原因。
我也无话可说,只好兀自祈祷老傅不是昏了头了,按说他平时也不是这样的人啊,虽然脾气急了点,但正常为人处世,对待身边人一向
是不错的,梁森是我身边最亲信的,他总不能直抓着梁森的痛楚戳。
大约一个多小时之后,我们从机场辗转到了新城区,钟鼓楼在规划区域的中心,虽说外面这一片准备开展商城或是居民楼的地方已经基本完工,只剩装修,但路还没抹平,地下的杂物也乱糟糟的,车开不进去,在大门口的时候我们也只好下车走进去,我看了眼表,已经是下午一点多钟了。
新城区挺大,走路还是花了二十分钟,等到到了目的地的时候,我的身体也不大撑得住了,连续几天没休息好又劳累,所以即便只是走了一小段路程,额头上还是浅浅盖了一层薄汗。
梁森才拍了拍我,递了纸巾过来。
“谢谢。”我随口说。
“你中邪了?这么客气。”梁森忽然说了句,我翻了个白眼,只见他正不知道抽的哪门子风,摆了个架势就是嚎:“呔!什么妖孽,还不从时时身上下去!”
“得了吧你!”我瘪着嘴撇开他的手,可也就是摆手后回头的这一瞬间,我却瞥见刚从钟鼓楼下来的、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顿时瞪大了双眼,我轻声念了出来:“威廉……”
梁森听到,迅速回头伸手将我护在身后。
威廉和梁韵夫妇脸色十分差劲,像是在这地方吵了一架似的,但新城区的生意他怎么可能插得上手,又为什么会来这里!想到老傅也在这儿,我不知为何,心里就是猛地一颤,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双腿一软,梁森感受到我搭在他手臂上的力量小了,连忙扭过头来扶住我。
“梁森……”梁韵也才瞧见我们来了,我说不上她是什么神色,仿佛很兴奋,但也隐隐透着不安,她连忙回头看了眼从楼上下来的方向。
就是这一回头,让我更加确定了、我的第六感是没错的,一定是出事了!
像威廉这种疯子,我亲眼看着他杀人的疯子,他刚和老傅待在一起,我简直不敢想……
我仰起头,似乎瞧见楼上最高处窗口的地方有个高大的人影。
“爸……爸!”我喊了一声,也不知是什么冲了头,我疯一般的绕开威廉和梁韵冲上去,梁森拉不住我,也只好跟着赶上来。
身后是梁韵呼喊梁森的声音,我不晓得是为了什么,但若是梁韵说出口的那大抵是有危险了,威廉一定做了什么,梁韵向来会为他遮掩!她想拦着我们,一定是证据还没有毁灭,她也没有想到我们会来!
可等我到了顶楼的时候,老傅并没有怎样,十分轻松的倚在没有玻璃的窗口,浑身上下都好好的,只是满满的透着一种距离感,蒙着一层黑雾。
我莫名的无法靠近,只站在楼梯口的地方静静的看着他,老傅也没有走上前,只是冲着我,十分凄凉的一笑。
“爸,你、你要做什么……”我想要靠近,却迈不开步子,只好一点一点的挪。
可是为什么啊,为什么我分明是在靠近,哪怕那么慢,我也是在靠近,老傅没有走动,为什么我总还是觉着越来越远……
“你要去哪儿……”我莫名的哭了,眼前模糊波动,探着手,却没有办法、抓住他。
老傅最后瞧了我一眼,像是把我记在心里,随后,他便仰着身体从窗口掉下去了。
“爸!”
“傅董!”
我确信他是掉下去了,梁森的惊呼很快从我身后响起,我还没能冲上去,他已经从后紧紧拉住了我,我动弹不得,只好惊叫着让他放开。
我爸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去了,他就那么平淡的仰下去了!可是为什么呀,他昨天还是好好的!今天是中秋节,今天还是我的生日,他到底为什么要这样……
我可以不要生日,我不要尊严、不要名利不要那些旁人家最平淡的亲情,哪怕就这样悄然无声的度日,至少我知道我不是孤苦无依的,我真的不能在这一天连着送走我的父母、我不能在这天成为彻底没人要的孤儿,没有爸爸妈妈的日子从出生的十三年我已经过够了!写哥也已经离开我了我后面的日子该怎么过……
“救救他,梁森你放开我救救他……那么高的地方掉下去他会死的!你救救他我求你了,我已经没有妈妈了,我不能再失去我爸爸……”我再也抑制不住,从未有过如此这般的痛哭着、卑微的祈求着。
大概在那一瞬间,我才明白,我从前受过的苦、都算什么?
所有的一切归结在一起,也不如我失去最后一个最亲的亲人的时候,那才是真正的撕心裂肺、睚眦欲裂。
“时时,时时你听我说,千万别过去,一定是有危险你听我说!楼下我早就安排了人,一定能及时救治傅董,你到窗户边看了也没有用!他已经掉下去了!你现在跟我下去,我们赶紧送傅董去医院一定救得过来好不好!”梁森在我耳边吼着,紧紧搂着我不肯松开。
我也真是听了他这话才回过神,捣蒜般重重点头,我只要能救回老傅的命我什么都能答应,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经此一遭我已完全没了力气,瘫软的倒在梁森怀里,他见劝住了我,连忙抱起我就要往楼下去,谁知耳畔却忽然响起爆破的声音,从窗口蔓延来浓浓黑烟和火花,火舌如恶魔一般迅速吞没了整个烂尾楼,爆破荡起的灰尘席卷而来,呛得人睁不开眼睛也喘不上气。
我们终于意识到这就是一场谋杀,而现在,已经
一只脚踏进陷阱,背后的人收网了。
“时时,捂住口鼻千万别乱动!”慌乱中,梁森急忙喊了一声,将我从怀里放下,我立即反应便转过身,捂住鼻子躲在角落里,他很快从后紧紧抱住我,挡住我身体每一个部位,连手臂也是捂着的。
梁森这是拿身体给我当肉盾!我不知道为什么爆破拆除会提前、又为什么从来没人说过,但已经遇上了,躲是躲不掉了,将近二百多斤的炸药一定会把这里夷为平地,梁森给我挡着,上面落下来的石板绝对会把他砸成肉泥的!
“你快躲开!”我连忙推了梁森一把,但他决心下了,力气太大,不管我怎样他都是紧紧抓着我纹丝不动:“我们未必会死的!赶紧去三角区躲着!你不是说了楼下到处都是我们的人,只要他们说一声我们在上面爆破就会停止的!你这样等石头掉下来会被砸碎的!”
“闭嘴!老实点别动!”
梁森吼了一声,接着一手抓住我一手捂住我口鼻,被灰尘呛了不由得咳了两声,随后连头也靠在我上面,他将我往下一压,我就靠在了他脖颈,梁森的身上永远是呛鼻子的烟味,看来他还是没戒掉,我顿时哭的更厉害,紧紧抓住他衣角。
“哭个屁,我还没死呢!你个傻子,我到这儿还是别的地方不都是三角区,咱们都在角落里待着呢,我挡不挡你、石头掉下来都得被砸。”
梁森的声音越来越小,我只怕是被我猜对了,我悄悄伸手一探,他后背湿哒哒的一片,收回手来,满手都是令人眩晕的猩红……
外面的声音也跟着一起没了,仿佛刚才发生的事情都只是幻觉而已,我刚要探头看看,喊着救人,梁森已然一瘫倒在我身上,我顿时眼前一片空白,耳鸣贯穿了整副身体。
“爆破声停了,相信我,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