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秋日萤火(上)
接上回,计划彻底结束了,我整个人也彻底垮下去。
总觉得我每次做成什么事,先要想的从来都不是给自己解决了什么麻烦,而是心软,觉得自己这里没做好,那里没做好,许多时候也会觉得自己矫情、磨人,好在老天爷给了我这个缺点,总也会给我一个解决缺点的办法的,那就是不停歇的给我找各种各样的麻烦,让我没有闲心去想已经过去的事情。
我对着窗外叹气,叹着叹着就笑了,虽然是苦笑。
家里的事情告一段落,外面的事情还一大堆。
郑琳佯那边的奸细要查,还要想办法往她的小院塞人去帮助纪槟。康蕊的失踪案还没有着落,这件事事关写哥,我不能把所有的筹码都赌在侯家,即使我十分相信向阳,但侯叔叔是个绝对趋利避害的,他不会让唯一的儿子来掺和的。还有,周家爱挑事的那些我也要想办法动一动了,不能一直放纵着。
想到这些我就头疼,还不知道要多少个明天才是头,我不敢再琢磨从前了,赶忙就要盖被子睡觉,否则明天都没精神!
可我刚刚打了个哈欠、连被子还没来得及撑开,忽然门外又传来“咚咚”的敲门声。
“谁啊?”我探了探头。
“是我。”默读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我有些疑惑,但还是先换好衣服起身到门口,打开门,只见默读穿着一件熨烫的十分平整的黑色衬衣,戴着一副金丝框的眼睛,轻轻倚在门口,面上是十分温和的神色,见我之后嘴边抿起笑容。
“默读?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啊?”我低头看了眼手表,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半了。
傅家除了我之外、大家都没什么熬夜的习惯,要是没有工作都会早早熄灯睡觉,我向默读身后看了看,除了走廊还亮着微弱的灯光,客厅什么的都已经是黑乎乎的一片了。
我犹记得默读也没有熬夜的习惯,他从来都是极其严苛的控制自己早睡早起的。
“你不也还没睡嘛。”默读轻笑笑,打趣之后站直了身体:“其实不想打扰你的,但是看到你房间还亮着灯,就抱了点儿希望过来看看,结果你还真的没睡,看来我将很幸运了。”默读说着,眼睛更是眯成了一条缝。
但我却更迷茫了,不禁拧住了眉头:“为什么?难道你要跟我——一起熬夜打麻将?可我们四缺二啊。”
默读“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了当的伸手拍了拍我的头:“想什么呢你,我不会打麻将。”
“那斗地主?”我歪了歪头。
但默读好似再没有跟我开玩笑的意思了,他的眼神忽然像是喝了许多酒一样、蒙了一层水汪汪的雾气,红着脸颊笑眯眯的盯着我,忽然又伸出双手轻轻牵住了我。
我一时有些愣神,但感到不合适想要抽回手的时候已经晚了,默读握的更紧了些,拇指在我手背上不断摩挲。
“默、默读你……”
“时时,我想带你去个地方,你可以陪我待一会儿吗?不会耽误你多久的,一会儿就好。”
我好似是被什么堵上了嘴一般始终说不出话来,也大概是实在惊讶的缘故——在我的记忆里默读分明不是这个性格,虽然也有些举止上能找到上一世的痕迹,但显然默读还是比我想象中的主动多了。
我长久没有回复,默读的神色急转直下,很明显的低落了些,长长的睫毛垂下去:“你要是困了的话,那就算了。”
“嗯……也还好,但是你要带我去哪儿啊,这么晚了。”我想了想说,好歹默读这几天为了王祎的事情操劳了这么久,我连这么一个小小的要求都不肯答应的话也确实有点说不过去。
默读见事情还有转折的余地,顿时像只活泼的小鹿般猛地抬起头笑眯眯的瞧着我:“去了就知道了。”
不等我反应,默读已然撤下我挂在门口衣架上的大衣不由分说的往我身上一披,拉着我手腕迈开步子跑了出去,静谧的夜里响起欢快的脚步声,也唤醒一个又一个沉睡的灵魂,睡意较浅或者守夜的阿姨房间随着脚步声一盏一盏的亮起灯,偶尔也有一两个打开窗户看向我们奔去的方向。
“小姐?林先生?你们这么晚了去哪儿啊?”
“睡不着,出去转转,阿姨您早点儿休息。”默读好似十分开心道。
而我着急忙慌,我是穿着拖鞋出来的!他跑那么快我跟也跟不上、拖鞋都快到脚腕儿了!一边跑还一边向身后回复:“阿姨您睡吧,我我我……我就是饿了、出去吃夜宵很快就回来!”
我的内心os:哼,还看风景,这黑布隆冬的看个鬼的风景嘞,能看见啥啊,就算要看,容我换个鞋啊先……今晚这个饭我必蹭,不然亏死了!
正想着,我已经被默读拉到了停车场,我被当做小挂件似的提起来塞进了副驾驶,默读给我系上安全带,而后就飞速的跑到驾驶座上开车,晚上的大路没有什么人,也不晓得是不是这个原因,默读今晚开车异常的迅猛,甚至让我有一种这是要谋杀我的感觉。
我弱小的心灵不由得迫使我的身体抓紧了座位……
差不多开了二十多分钟,默读一脚油门给我带到了郊区,眼前所见之处除了我
身下这辆车就只有一望无际的草坪,草坪的正前方有潺潺的水声,我向前走了几步,才发觉我们正处在一处峡谷的上方,下面是奔涌的临江河,不远处有一座小山。
这地方我左看右看,总觉得有些熟悉,可始终还是想不起来到底在哪里见过。
我始终不明白默读带我来这里是要看什么,不过下车之后感觉空气倒是很不错。
想来我这些天在家,一边病着一边还要费尽心思去操持计划上的问题,是好久没有好好放松一下了,出来换换气也是好的。
默读忽然从身后把我抱起来又把我吓了一跳,可还没来得叫出声他又把我放下了,我坐在白色的车头上,套着粉色毛绒小猪头袜子的脚被他握在手里,他露着一副担忧且愧疚的模样,许久才抬起头看我。
“对不起啊时时,走的太急我都没注意到,你还没换鞋呢,脚都这么冷了。”默读轻声道,说着还搓了搓手,将我一双脚捂得更严实了些。
我:原地尬死!赶紧把脚抽回来,抓着两个小猪耳朵脸都红到耳朵根儿,内心戏简直要爆炸!
大哥!你拖都把我拖出来了就不要再计较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了好不好!还抓抓我的jiojio,我很痒诶!大可不必!
但表面上我依旧温柔、平和、友善,把气儿顺匀了才说:“没关系的,你不说我都没感觉到,天生就手脚冰凉,穿多少也都那样,不怪你。”我抬头试图寻找转移话题的方法,正好,朦胧的夜色给了我灵感:“默读,话说你带我来这儿到底是要做什么啊?”
默读才松了口气笑了笑,低下头看了眼手表:“很快你就知道了。”
我不解其意,默读倒是一直很积极,从车后座上拿来一件外套给我披上,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制作精良的红木盒子,看起来倒像是他所谓的“惊喜”。
“那个盒子是什么?”我探了探头问。
“闭上眼睛。”
默读笑眯眯的伸出手蒙过来,我乖乖的闭上,他又凑得更近了些,好似是耳畔轻语,细水流长般的柔和无法用文字形容,只能感受到耳廓轻飘飘的风。
“三。”
“二。”
“一。”
默读把手放下了,我仰头望向天空,方才还阴蒙蒙的一片,忽然银白色的月光穿过云层、稀稀落落的洒向大地,落在奔流不息的长河上,湛蓝色的画卷波光粼粼,偶有几只落单的、南飞的小鸟清啼几声,而后又朝着月光升起的地方奔去。
秋水共长天一色,那一刻我好像见到了课本里的画面。
我不由得勾起笑意,默读总是有这样的魔法,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总有那么多办法让我看到许多最耀眼的时刻,他无论到了什么地方都可以很轻易的被人喜欢的。
“别回头。”默读在后面轻声说,随后是木盒轻启。
点点荧光从我身后升起,接连成百上千个紧追不舍,有些零零散散,有些又聚成一堆,成了更加明亮的光源、与月比肩,我不禁伸手触碰,星团又散开,一瞬间似若百花盛放。
在那一刻脑海中也升腾起许多沉淀的记忆,短暂欣喜之后泫然欲泣。
我终于知道了,为什么会觉得这里熟悉?怎么会不熟悉呢,我来过这里啊,十几年前,我也曾深深地爱着这里,也爱着带我来这里的人,在这里重新站起来,丢弃所有的不堪,也是从写哥走之后第一次,我看到这个世界是有颜色的,放眼望去不再是灰蒙蒙的一片,九十九只萤火虫星星点点的照亮夜空。
一丝凉意划过脸颊,颤抖的双手举上去,却再也无法改变既定的事实。
我同当年那个少年再无可能。
这是情人谷,当年我和默读定情的地方。
那时候连我自己都看不到我的未来了,我甚至预感自己活不到十八岁,是默读,一点一点把我从地狱里拉出来,让我丢掉控制我情绪的药物,让我也可以像别人一样正常的活着,可以出门见见阳光。
我爱他,我曾歇斯底里的爱过他,为他可以茶饭不思,夜不能寐,他第一次让我感受到爱一个人是什么滋味,见不到他是酸的,见到就只有甜,想念的时候是苦的,落下的眼泪是咸的。
我也想过,我恐怕这辈子也不会再像爱他一样深刻的爱着谁,我或许也确实做到了,从上高二、爱上他的那一刻起,我重新拥有了写日记的习惯,初时以为只是捡回了从前的习惯,是因为我吃药的副作用导致记性不好,想记住一些不能忘记的事情,后来才发觉,对我来说,只有有关他的事情我才会觉得不能忘记。
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动作,开心或难过,我都想要一字不差的记下来。
而更加幸运的是他也爱我,最后的最后,他在游轮上向我求婚,四周是众多陌生人祝福我们的掌声,他将戒指戴在我的无名指上,起身轻轻吻我的嘴唇。
我再没有像爱他一样爱过别人了,人都说初恋是不同的,我证实了,确实不同。
可是他死了。
回忆戛然而止,心口处像有一把钝刀一次又一次的捅进去,求救没有回复,肝肠寸断的痛苦将我淹没。
我怎么会忘
了呢?十七岁那年的十月十五日,我怎么会忘了,是在这一天,默读带我走向新的生命,上一世是这样,这一世也同样,我说过一生一世只爱他一个人,可他两世都这样对我,我却失约了……
对啊,我失约了,早在七年前我就失约了,默读死了,可我还活着,不仅如此,我还投向了另一个人的怀抱。
晚了,什么都晚了,哪怕重生,默读重新回到我身边,一切也都没有回头的余地了,我已经结婚了……
“看,有流星。”默读的声音再次从身后响起。
我才从幻想被拉回现实,急匆匆把眼泪抹去看向他手指的地方。
繁星坠落凡间时带着最后的色彩,末尾是梦幻的天蓝色,划破天际,为自己拼搏出死亡的美丽。
到此差不多就结束了,除了没有他背后的拥抱和憧憬中浪漫的告白,余下所有的一切都同上一世是一样的。
我极想要忍耐,可我不能欺骗自己的心,便也只能一直背着身,掉一滴眼泪就擦掉一滴。
“看完喽,就算没看够也没有了,萤火虫都跑光了,下一次流星雨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默读长长的叹了口气,但悲观之后声音又更显欢快,伸手搭上我肩头:“喜欢吗?”
我匆忙掩饰自己所有的伤心,压着哽咽不停地嗓子故作轻松的问:“萤火虫好像不是这个季节的东西。”
默读还如从前一般仰了仰头微笑,发丝被晚风吹起:“想要总是有的,也可能是我幸运吧,当初抓的时候没抱多大希望的,没想到还真被我养到了秋天,可能是因为我每天都跟它们说,一定要好好活着啊,等到放生它们的那一天一定要带来一个十分漂亮的姐姐过来,它们可以看到漂亮姐姐,所以都是为你活着呢。”
他俯下身看着我,那一刻对我来说,生与死的壁垒也轻易被打破。
天上的星不是星,他眼中的才是。